《估客行》石微子

33、龙女之迹

　　根据应荷绘图的指示，龙女所在之处就在汉水沿岸的一个石窟之中。众人乘舟沿着清水至汉水干流，大约在均州附近，湖岛林立之处寻找到一个极其隐蔽的一个洞口。

　　洞窟入口处被人为地用藤蔓覆盖起来，远远看起来与普通的岩壁无甚区别。若不是应荷在地图上确切地指出，他们压根没注意到这小小的差异。

　　几人下了木舟，撩开丛生的草木，干脆利索地点着几个火把，便走进了石穴之中。然而走了不久，便感到冰冷难耐，越往深处走便越是寒冷。虽说此处草木环生，又有水气围绕，难免有些阴冷，但此处却远远超出了正常的寒冷。

　　南宫徽举着火把往地上一瞧，地面是潮湿的，而且是从里头流出来，但由于长期没有阳光照射，水亦无法蒸发，便成了湿漉漉一片。异常的寒冷仿佛像走进了冰窖，但却没人在此刻退缩，反而加快了脚步，在自己的身体还能承受之前尽快找到所在之地。向前走了一会儿，到某个地方，众人齐刷刷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此时他们脚下的不再是嗒嗒作响的水滩，而是硬实的冰块，有些滑。他们相互示意了几眼后，继续小心翼翼地前进。

　　绕过了几个弯道，洞穴忽然变得空旷，而寒气也加重了不少，南宫徽高举着火把环顾一下四周，发现这个洞穴并不是很大，大概是一个厅堂大小，但四周乃至脚下头顶都覆盖着厚厚的冰。

　　左顾右盼的数眼发现已经没有前路了，照这非比寻常的状况看来，这应该便是龙女所处之地，但为何不见神灵踪影？难道看着今天天气不错，出去散心了不成？

　　正在南宫徽忧愁之时，前方洞穴深处传来了苏槿棠的惊叫声。

　　“你们快来看看，冰里……有个人影！”听到苏槿棠的呼喊，众人立刻围了上去。

　　几人一起将火把靠近，确实看到有一个人影在里头。那是一个穿着华服的美丽女子，她眼睛轻轻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然而切确来说并非是正常的女人，虽然隔着厚厚的冰层，但依稀能看到长在头上的犄角，以及颈脖手腕上幽蓝的鳞片。

　　“她是龙女！”苏槿棠惊道。

　　尽管在场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堂堂神族会冰封在这么一个小石窟里面呢，若是人力所为，那该有多么强悍！

　　苏槿棠问道：“若是要取到活龙血，得先把她解救出来啊！但是这么厚的冰，要怎样才能破开？”她知道强行用法术破冰必然会伤及神体，忽然想到一个蠢办法，她用火焰放在冰上，试图慢慢地把寒冰融化。

　　“没有用的。”洛紫凝摇头道。

　　苏槿棠讶然：“为什么？你有更好的办法破冰？”

　　“不是的……”洛紫凝抬头看着封在冰里的静美的容颜，眼中忽然有些哀伤，“她，应该已经死了。早在尹新月说出龙女精元那时，就隐隐约约猜到，没想到是真的……”

　　南宫徽无奈摇头：“一代龙族竟死于此地，确实是凄凉。既然龙女已死，那我们要找的活龙血岂不是……”

　　“是的，只有活龙之血才有功效。”洛紫凝点头。

　　众人久久不语，眼中尽是失望的空洞，原本以为通过应家坞的指点就能够顺利地找到活龙血，结果却是白走一趟。

　　站在一旁的关键人物江心石却没有其他人一样的心如死灰，他扬眉一笑，拍拍南宫徽的肩膀，道：“既然天意如此，也不必强求。找不到活龙血，不还有其他的药吗？我们可以继续去找，总之你们答应我，不管去哪都得带上我。”

　　听了江心石这番话，南宫徽真是吓了一跳，隔了一个晚上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知是病坏了脑子，还是应荷给他吃了什么补脑子的药。不管是什么，他能这么说，已经让人感动到涕泗横流，就算这次真的寻不成活龙血，也不至于感到太绝望。

　　见南宫徽感动得说不出话，江心石笑着与洛紫凝相视了一眼后，道：“南宫你可先别感动，这将会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旅程，到时你可别哭着反悔啊！”

　　洛紫凝轻轻笑了，心中有一股暖流在荡漾着，虽然这温情的一幕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因为自己的话，而让这一切稍稍有了变化，这种快乐与她以前与师父外出行医的时候，是那么的相似。

　　“这里太寒冷了，我们先出去再说吧。”洛紫凝道。

　　众人准备走出冰洞口，身后却传来一阵阴凉的气息，还伴着一声轻飘的低吟。

　　“年轻人请留步……”几人惊诧地停住脚步。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龙死了也会变鬼魂吗？”苏槿棠回过头，仔细地用火把探了探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世间凡有灵之物，死后都会化为魂灵。”

　　“啊呀，这真，真的有鬼！”苏槿棠拉着南宫徽的衣袖往自己身前一挡。

　　“莫慌，吾之魂魄感召本体龙珠，故而觉醒，希望众位相助。”

　　这个声音又忽然响起，是一把温柔的女声，声音充斥着整个洞穴，然而却不知从何而起，仿佛神降。这个洞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若不是龙女，也只能是孤魂野鬼罢。

　　“灵珠？是什么意思……”洛紫凝应道。

　　“吾乃蛟龙樊香，吾体维系生命之精元，就在众位身上。”

　　果然是龙女，声音来自于死去龙女的魂灵，但不是来自与龙女被冰封的身体里，总是有些渗人的。

　　苏槿棠道：“您说我们身上有灵珠？但我们从未见过您，也不曾与龙族有过交集，怎么会……”

　　话还没有说完，几丝微弱的光线从身旁闪现，并隐约伴随着沧海龙吟之声。

　　“这……南宫公子？”洛紫凝不敢相信地掩着嘴，只见南宫徽从怀中取出那发亮的光团，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颗掌心大小的幽蓝的珠子，那是与龙女身上鳞片相同的颜色。这蓝色的光芒忽然大涨，照亮了整个冰室，仿佛燃起一团幽火。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被半透明的玄冰覆盖的蓝色空间，仿佛置身于幻境中。

　　沉默了许久，樊香才感叹道：“这便是吾之龙珠，想不到时隔数十年，还能重新回到这里。当年吾于此地遭人族剿杀，只为夺取龙族精元，吾当时身负重伤，尚未痊愈，想不到人族趁虚而入将吾杀死。龙珠被夺之后，吾以为就此魂飞魄散，是一位人族将吾身封存于玄冰里，他说，此玄冰并不能长久封存吾身，将随着岁月流逝而慢慢融化。那位人族曾答应，在玄冰完全融化之前为吾寻回龙珠，不知过了这么多年，他可还安在？”

　　“原来是我们人类干的坏事，真是抱歉。”江心石愧疚道，虽深居山中，但时常听闻大哥和南宫说江湖险恶非可想象，如此为了一己私利而残害无辜生灵，没想到竟是真实的存在着。

　　樊香道：“你不用道歉，任何族类皆是良莠不齐，虽然吾被人类所杀，但你们和那位冰封吾之人族，与他们不一样，吾并不会仇恨你们。”

　　默然许久的南宫徽终于说话，他一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紧握住的樊香龙珠，道：“所幸……如今龙珠还是回到你这里，也算也为我们人类的过错赎罪了。”

　　“年轻人，吾十分好奇龙珠是怎样到了你手里的？”樊香问道。

　　南宫徽无奈苦笑，道：“这个……不过是江湖上的交易，大概卖客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就草草卖了给我。我看这珠子挺好看，就算卖不出去好价钱，用来做饰品也挺不错的，就这样存了下来。”

　　“原来如此……”

　　“龙珠我会归还于你，但尚有一事相求。您复活之后，可否赐我们活龙血！”南宫徽恳切道，与此同时，众人也向龙女樊香投去殷切的眼光。

　　面对众人的祈求，樊香似乎有些惊惶，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惜，精元离体太久，虽然吾肉身尚存留，就算与精元相合，但也已不复存活。此事亦从未告诉当年冰封吾之青年。”

　　“原来……深感抱歉。”洛紫凝欠身致意，眼中散不去淡淡的哀伤和落寞。

　　“不过……”樊香道，“精元归体之后，吾尚有一日时间恢复原身，以返回龙族故乡东海，以待长眠。届时，吾将龙血赠予你，以作报答。”

　　樊香辗转一语，众人原本黯然失色万念俱灰的脸上，突然又有了希望的光芒。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经历过这么多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多谢！”南宫徽展演一笑，再次看了一眼樊香的龙珠，然后慢慢举起，龙珠感受到召唤，渐渐离开了南宫徽的手心，往樊香身体的方向移动，看似要穿过那层厚厚的玄冰。一瞬间，樊香被冰封的身体散着一轮流动的气息。

　　就在那一瞬间，一道银芒毫无征兆地射了过来，切断了樊香与龙珠之间的气流。那光芒极其迅猛，甚至还削落了几块冰凌，众人直至看到龙珠从半空中落下才反应过来，却依旧毫无防备地被散开的冰刺划伤。

　　顺着银芒返回的方向，有一个孤独的身影站在洞口前，一袭布衣迎着掀起的气流猎猎鼓动着，还未落下。虽然冰室内光线黯淡，依旧能看出那张清俊而冰冷的脸，特别是脸上那双散发着寒光的眼眸。

　　尹新月！

　　“是你！”南宫徽怒道。

　　尹新月似乎并不在意，甚至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眼神透过一切直盯住那断线跌落的樊香龙珠，双脚猛然一蹬，朝他们飞跃过去。

　　南宫徽心知他的目的是龙女精元，但是他只有用龙珠才能交换活龙血。而且，樊香亦需要用此以恢复真身，返回东海。于理于私，他都不能够让尹新月夺去樊香龙珠。

　　他一跃而起，决定以身一搏，在尹新月身影到达之前，将龙珠取回！

　　尹新月轻蔑的哼笑，暗自道：“不自量力。”只见他宽敞的袖口骤然鼓动，半藏在深袖里的右手手指如羽翼般展开，一缕银白的光丝在指尖流转，若隐若现。

　　“南宫小心！”苏槿棠惊呼，立马抽出长剑上前架招。

　　然而尹新月的速度实在是太快，转瞬之间与龙珠只有一臂之距，面对同样接近的南宫徽，他一边伸出左手企图攫住龙珠，而右手同时祭出法术，衣袖翻飞，直逼南宫徽。

　　“南宫！”江心石大叫一声，他心中惊颤，正因曾经与尹新月交过手，他深知十个南宫徽都不是尹新月的对手，假若他真的使出了新月刀，恐怕南宫徽是凶多吉少！

　　两人之间炸开一团刺眼的光芒，同时发出一阵刺耳的撞击声，持续共鸣了很久，强烈的气流震动洞顶的冰层，竟有开裂的响声，零碎的冰屑从缝隙里簌簌落下，白蒙蒙一片，更模糊了原本被强光掩盖的那两个人影。

　　“南宫徽？”

　　苏槿棠拼命拨开眼前的白雾，只见强光最后消散的地方，尹新月依旧傲立着，而南宫徽半跪在地上，急剧喘息着，似乎很痛苦，她立即冲了上去扶住他的臂膀。

　　当她扶着南宫徽站起来之时，让人吃惊的是，眼前还伫立着另外一个人影。显然，南宫徽能够从尹新月手中逃脱，恰不是因为幸运，而是眼前这个弥散着强悍内力的背影。

　　本来她以为是江自流赶来的及时雨，却始终没想到眼前的是一位衣着褴褛的老人家，虽然头发花白，却依旧精神奕奕，那股精神气儿格外让人印象深刻。老人看着没啥特别，但仔细一瞧，又让人觉得莫名的熟悉。

　　“莫琦老头……”南宫徽吃力地叫了一声。

　　莫琦依旧背对他，摆摆手道：“你被法术震伤了，先别多说话。”

　　尹新月站在不远处，饶有兴致地看着巍然站立的莫琦，不住勾起嘴角：“能够正面挡住新月刀之人，你，不简单。”

　　莫琦嘿嘿一笑，捋了捋胡须道：“年纪轻轻便习得一身修为，更有神兵利器在手，而且，还很有野心。你，也是不简单呐！”

　　尹新月轻轻一笑，表示默认，他淡淡道：“原本以为，此次南阳寻龙女一事会毫无所获，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龙女精元……居然会在你们手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次真的要多谢你们，若不是你们出现，我也不会再次回到这里来，更不会得到，龙女精元。”

　　“什么！”南宫徽猛然抬头，只见尹新月藏在衣袖中的左手慢慢伸出来，那蓝色的幽光正流转在他的指尖。

　　尹新月低头看了一眼，马上背手收起，他低沉地讪笑了一声，然后双腿轻轻一跃，敏捷地翻走到岩壁上，闪电般从洞口暗处消失。

　　“站住！”南宫徽欲追上去，身体却痛得连站都站不稳。

　　莫琦将南宫徽一把按下：“小子，你伤成这个样子，你要怎么追上人家。”

　　“可是，那个东西真的很重要！”

　　“那也要把伤治好了再追吧，不然你死在半路怎么办？”

　　“可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们快追，不用管我……”

　　洛紫凝道：“南宫公子，这位老先生说得对，当务之急还得把你的伤治好。只要老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要抑制南宫你的伤势，应该不用太长的时间。”

　　“可是……”南宫徽眼睛还是离不开尹新月刚离开的那个洞口。

　　“别可是了，尹新月这么厉害，我们怎么追的上他。你先别激动，不然会伤着心脉。”苏槿棠道。

　　洛紫凝和莫琦盘坐下来为南宫徽疗伤，苏槿棠站在一旁，好好打量了一下莫琦，惊叫道：“啊！你不就是在比武大会上，跟南宫对决的那位老人家吗？”

　　江心石也恍然大悟：“难怪……我也是觉得似曾相识。”

　　回想到当时南宫徽被莫琦打得落花流水，那场面确实滑稽的很，原本实力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两个人，莫琦不用一盏茶时间就能将南宫徽撂倒。但出人意料的让这场胜负已经很明了的比武，最终莫名地以莫琦退出告终，原因更是荒唐，莫琦竟然要求毫无功底的南宫徽做他的徒弟。

　　苏槿棠笑道：“莫老前辈这么及时地在这出现，莫不是真的收了我们南宫为徒了吧？”

　　莫琦一边运功一边悠然自得道：“那是，这小子不知对我有多崇拜，又是三拜九叩，又是斟茶递水的，让我想不收徒弟都不行啊！”

　　“咳，咳咳……”南宫徽不禁激烈地咳嗽起来。

　　洛紫凝莞尔一笑，道：“南宫公子，请不要分散注意，我们要尽快把你的伤势压下去，才能追上尹新月。”

　　南宫徽只能忍气吞声地静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