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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甘露初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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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日中,南宫徽便与江自流搀扶着江心石,沿着山路离开龙崖山庄。此次匆匆离去,与来时却大有差别,没有一个弟子前来送行,甚至还没来得及与洛紫凝道别。
南宫徽心中觉得奇怪,除了时间,感觉跟出逃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但一路上也没有问江自流,尽管知道他在此之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只觉江自流未曾言说,他也不敢多问,说不定已有他解决的办法,便不再提及,以免让身旁虚弱的江心石徒增担忧。
离开了龙崖山庄,三人暂且不知去向,便打算暂时安顿在岳阳的客栈中。
哪知一回到客栈,便见到已换了一身月白色便装的苏槿棠在收拾碟盘碗筷,三人不禁愣住。
苏槿棠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进来,立刻迎了上去,动作比熟练的店小二似是略有生硬,可话到时学得有模有样:“几位客官,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江自流苦笑了一下:“苏姑娘这是……”
“啊!你们……”苏槿棠瞥了一眼自己沾着点点污迹的衣裙,不禁有些羞涩:“我……其实是想去龙崖山庄找你们,没想到外围的机关周密,所以我只好在客栈住下,也顺便看看有什么办法打探你们的消息。可是我的银子不够,便只好……在这帮掌柜做事了。”
客栈掌柜闻声出来,笑道:“原来是小姑娘的朋友啊,苏姑娘日盼夜盼可算是等到你们了。我就说小姑娘生的好模好样怎么就一个人流浪到这里来呢?我看她呀,大概以前也没做过这行,不过好在小姑娘生得可人,倒也给本店招了不少客人呐!”
“掌柜的,您就……别夸我了。”苏槿棠不禁红透了脸。
江自流缓缓点头:“原来如此……苏姑娘一路辛苦了,余下的钱便由我们来付吧。”说完转头示意一下南宫徽。
南宫徽嘀咕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还不都是我自己口袋的钱……”
江自流看看南宫徽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却也没怎么担心,笑道:“我知以南宫你与苏姑娘的交情,定不会推却的,那我先陪石儿上去休息了。”
江自流走后,留两人在门前。
此刻已近黄昏,黄澄澄的日影从门边斜斜投进来,两人不远不近的身影也在悄然转移。
前些日子还不断拌嘴的两人,此刻却安静得出奇,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他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似乎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南宫徽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柜台前,吩咐住店事宜,然后把钱倒出来漫不经心地数着,不经意瞥了一眼苏槿棠,问道:“你怎么还来这?你不是……已经跟你师父回天师道了吗?”
苏槿棠微颤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与自己说话,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我……师父,师父他已经答应我可以继续跟着你们,等小石的身体好起来我再回去。”忽然想到自己在安陆客栈时在众江湖前辈前唐突的举动,现在想起来仍是十分尴尬。
南宫徽看她眼神恍惚,关切地道:“你还好吧?是不是……不习惯在客栈里干活,我看你在天师道肯定没吃过什么苦头吧。”
“才不是呢!我们在天师道也要干重活的,只有身体强健才可以修行道法啊,何况……”她不觉压低了嗓音,嘀咕着:“还不是因为你们才这样么……”
“你在说什么?难道,都干到没力气说话了么?”
苏槿棠瞪了他一眼:“不与你说这个了。你们……在龙崖山庄上可还顺利?”
“还不是空欢喜一场。”南宫徽摊手,虽知道个中有些复杂,却也无法细说。
“连洛姑娘他们也没有办法的话,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小江到底有什么打算,他们在江湖中也没什么靠山,实在很难打听消息。我想……小江还是会回去安陆找傅夫人,毕竟她认识的江湖人士比较多,消息也灵通,只不过这比武大会结束了,又该去那里找她?听说她家在洛阳,那路途实在是太远了。”
苏槿棠想了想道:“若现在赶过去安陆应该还来得及,傅夫人与几位手下还留在安陆善后。”
南宫徽喜上眉梢:“真的吗?那实在是太好了,我得赶紧告诉小江,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苏槿棠眨着眼道:“这么匆忙吗?客栈的事我还得跟掌柜交代一下……”
“别交代了,你赶快回房早点休息!”南宫徽一把拉住苏槿棠的手腕向阁楼走去。
苏槿棠惊得微微张开口,似乎有什么话要破口而出,却又在一瞬间咽了回去。她沉默着没有说话,嘴角上却有一抹笑意。
龙崖山庄上,月光依旧恬谧,依着秀娥群山,在广阔无垠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明亮而悠远。
因龙崖山庄外围有机关守护,所以龙崖山庄到了晚上几乎不会有人守夜,此刻的龙崖便像一座睡去的城。
如果没有那一抹紫色的影子。
即便如此,那也无伤大雅,因为她没有掌灯。
趁着月色,洛紫凝走上正殿前长长的石阶,推开微微掩住的大门,任凭月光从门缝中绽放开来,充盈整个大殿。今晚的夜空没有云雾,月光清澈纯净,没有任何杂质,照在空荡的大殿上,干净得有些清冷。照在洛紫凝窈窕的背影上,就连她也是格外单薄清冷。
过了良久,门外的一盏孤灯打破这一份静谧,门外却是进来了两个人影。
龙崖庄主与天香阁主夫人暮霭。
本来在这万籁俱静的夜晚,身份尊贵的庄主和阁主夫人应该早已在软榻中睡去,此刻却一同来到大殿中,来见一个小小弟子。
洛紫凝立刻上前,欠身道:“惊扰庄主和师母休息,请原谅紫凝的唐突。只是紫凝难以入睡,有些事,紫凝不得不说……”
暮霭轻轻扶起洛紫凝,却在相视的双眼中看到异样,平时的洛紫凝,眼中总是波澜不惊,静如平湖,而现在却是多了几分彷徨与哀伤。
暮霭不觉心中颤抖,似乎在担忧着什么:“凝儿,你让我与门主一同来见你,到底是何事?”“门主,师母,紫凝……请求离开龙崖山庄。”洛紫凝屈膝跪下。
易庄主脸色严肃,亦是十分疑惑:“离开?最近我派并没有要事……”
洛紫凝淡淡笑道:“紫凝说的是,离开龙崖山庄,就再也不是龙崖弟子……”
暮霭双眼瞪圆,手中提灯几乎落下:“凝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还是因为我们赶走江自流兄弟一事?你,你莫不是已与他们生了感情?”
洛紫凝顿了顿,摇头道:“紫凝虽介怀此事,但我的离开并不与任何人有关。我只是在想,师父他从小教导我,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医者,仁术也,我潜心修医十几年,如果连这个也做不到,根本不配医者二字。”
暮霭深深叹息道:“凝儿,你终是太过固执,生老病死乃是常事,你不过没救江心石一人而已,又有何大错?何况凭你一人之力,又能够救得了他吗?”
洛紫凝昂起头,眼中满是坚定:“师母说得不错,即便如此,但我无法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等死,我想救他!”
“紫凝啊,我知道你心怀慈悲,可你身为龙崖弟子要知轻重,很多事不是想就可以做的,你的作为不仅仅是你自己的意愿,也会与你身后的门派挂钩。你与普通的大夫不同,你要做的是更大的事。”易庄主道。
洛紫凝微微垂下双眸,陷入思绪中,微弱的灯火映出她眼角,睫上的点点微光,总是有种哀伤的美丽:“紫凝从来不求做大事,行大道。只是从小耳濡目染,亦曾亲身经历,回想从前与师父一同游历,行医济世的那段时间,虽然不为人知,未得回报,却还是令人十分怀念,那真是一段开心的往事。我想,一生行医者之道,这才是我一直追求和坚持的东西,如果就此背离初衷,那我学医又有何意义?或许对于门主和师母而言,很多事都可以分个轻重,但对紫凝来说,救人便是大事,无论是对何人。之前一直想知道为何我总是想要到山庄外面去,这两日我终究是想明白了。龙崖山庄要做的事太大,兴许……像我这样只有小小心愿的人,不应该留在这,而我也不愿做与自己心意相违之事。”
暮霭欲出口反驳,却又无话可说,只得暗自摇着头。她知道洛紫凝心意已决,便再难改变,只是因为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才会知道尽管她看上去乖巧恬静,与世无争,心中却比谁都要坚定倔强。
“紫凝知道,我所谓的仁心在此时此刻亦不过一己私念,我不会因为我的私念而连累门派,但却无法放弃这一执念。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从今往后,不论我做任何事,皆与龙崖庄无关。门主,师母,请原谅我的固执。”洛紫凝俯身叩了一个响头。
这一番话说完的她嘴唇已有些颤抖,想必是思虑了许久,付了许多勇气,并不是两三天做出的决定。
易庄主轻轻叹息,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着暮霭,似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暮霭良久无语,眼角依稀看见闪烁着泪光,她点点头。原本这样的决定应是等天香阁主回来再作定夺,但洛紫凝此时开口,大概是不忍在师父面前说出这番话,她便只好做这个狠角色了。
易庄主也无奈叹息:“既如此,那明日起,洛紫凝便不再是我龙崖山庄弟子。”
“谢门主,师母……”洛紫凝再叩头。
暮霭再忍不住哽咽,转身离去。
“师母!”洛紫凝叫住她。
暮霭在门前停下脚步。
洛紫凝转身对她道:“凝儿要离开了,请师母务必保重。还有一件事,如果……师父他回来了,请求师母不要告诉师父我离开龙崖山庄的决定,便说凝儿行医未归,拜托师母了。”
暮霭伫立良久,终究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径直外阶梯走了下去。
洛紫凝目送那优雅的背影,泪水零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似有似无。
南宫徽四人再次回到安陆时,已不见比武大会时的盛况,那些带着刀剑穿着光鲜亮丽服饰的人们已不再出现,这里已变回往日那恬谧宁静的小镇。之前张罗开来的几个擂台,也已拆解得七七八八了。
只见一旁舒敖正与几个伙计在商讨什么,大概是在处理善后之事。当他看见南宫徽,江自流他们往那边走去时,有些惊讶,便遣开身边的人,上前与他们问候:“江兄,南宫兄,还有苏姑娘,比武大会已结束多天,几位重返此地,所为何事?莫非是龙崖山庄一行不顺利?”
江自流顿了顿,道:“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幸得龙崖山庄众人相助,石儿才能舒缓片刻。此番前来,却是有他事相求……”
江自流紧紧扶着身旁的江心石,此刻他依旧脸青唇白,毫无生气,尽管在龙崖山庄中略有恢复,但一路上使用土遁术奔波至此,体内仅存的一丝精力已然耗尽,加之他体质与术法冲突,若非一路上江自流渡送真气护住内腑,还有苏槿棠的心法护体,江心石怕是再度发作,脏腑破裂而死。
南宫徽上前一步道:“这些事等会再说也不迟,先把小石送到房间休息吧。还有你们两个也是,这一路都耗费不少精力,也得好好休养几日!”
舒敖方才觉悟,仔细一瞧江自流眼中竟也露出浓浓的倦意,只是他表情淡然,不留意的话是很难看出。
“南宫兄所言极是,我这就带你们到客栈休息。”舒敖道。
一日后,待比武大会一切布置均已撤去,为此操办一切的傅还香也得以歇下,在弄堂中与江自流几位共享茗茶。
“这两天事务繁忙,若有怠慢,还请见谅。”傅还香道。
“哪里,是我们有事相求,怎敢劳烦夫人。我们离开之后,比武大会进行得可还顺利?”江自流问道。
傅还香点头:“还算顺利。今年的比武可谓是人才辈出啊!这次夺魁的玄影山庄弟子段裴衣,既有精湛的武功,又有过人的谋略,真是后生可畏。”
“之前不是有一个叫尹新月的人吗?这么多人中他给我印象最深了,他居然没有夺魁?”苏槿棠问道。
傅还香蹙眉,似乎此中有些事故,她道:“原本夺魁的的确是他,但他战败段裴衣之后,大概是因为此前圣祭坛中人的出现,许多掌门与长老们都认为他此前与圣祭坛蓄意密谋,所以不同意将魁首之位给他。后来与各长老尚在商榷之时,尹新月就已经独自离开了,所以段裴衣也就名正言顺成为了魁首。”
苏槿棠道:“想必那位尹大侠心里也不好受吧,也是,谁叫他躺了魔教的浑水!”
傅还香没再回应,只是笑了笑,回头对江自流道:“江公子你这次来,想必是为令弟之事。不过傅某不通医术,既然连龙崖山庄也束手无策,我等也是无能为力。”
苏槿棠有些黯然:“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江自流却是镇定,大概是尝试过太多失败,反倒是看开了,他淡淡笑道:“我来之前便想到不会有太大希望,所以我只是拜托傅夫人一些小事。”
傅还香有些诧异:“难道江公子已有其他考虑?”
江自流摇摇头:“也并非是,只能说是从此中找到办法,所以,我无法带上石儿,还有南宫和苏姑娘他们。此时他们并无容身之所,亦不宜奔波,因此只好劳烦夫人代为照顾。”
南宫徽皱眉,急切道:“小江你要去哪里?竟然连我们也不带上?就算你是要我留下来照看小石,但起码也得告诉我们你去哪里吧!”
傅还香想了想,脸上添了几分惊诧:“难道……江公子要去的是‘望月之巅’?如果是那我便明白了,就算他们去了,也根本无法到达的那境地,而且凶险十分,江公子您有把握吗?”
苏槿棠也立即瞪大双眼:“啊!这个我也曾经听师父说起过,据说西昆仑的望月之巅上住着一位谪仙,精通天上地下世间万事,凡是能够到达望月之巅的人,便可与之交换一个答案。只是能上去的人却是极少,连师父他自己也说过此生未可攀。”
傅还香点头:“苏姑娘说得不错,据记载以来,能到达者不到百人,或许有些人并未记录下来,但恐怕也只有寥寥数十人。据我所知之人中,如今依旧在世的不过飞雪山庄的剑羽夫人一人而已。”
南宫徽虽心底担心,却也不想给江自流留下负担,毕竟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小江的,便只能展眉一笑道:“听起来好像很难,不过我倒不必反对,至少知道他去哪就好了,好歹死了也有人去帮你收尸,是吧?放心,小石就交给我吧。”
“有劳南宫了。”江自流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