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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翳影弥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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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树林里万鸟齐鸣,清晨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射出微光,苏槿棠慵懒地撑起身体,眼里还残余着仿佛睡梦中的呆滞。她轻轻睁着迷离的双眸,阳光还不太猛烈,感觉时间还挺早的。
但她惊讶地发现,原来她已经是最晚起来的一个。
似乎江心石也刚起来不久,不知发生过什么事似的被其他三人团团围住,苏槿棠也赶紧跑过去看看。
苏槿棠本想要兴致勃勃地问候一句,却见三人的脸色都不同寻常,气氛有些许凝重,她也不好兀然开口。这时恰好江心石睁眼醒来,他迷蒙的眼中透出一丝虚弱,轻轻地扶着额头,仿佛昨天的记忆还残余在脑海中,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当他看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时,不禁有些慌张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
江自流轻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仙芝已经找到了。我们现在正要准备下山了,你身体觉得如何?”
江心石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我没事,那我们快下山吧。”
洛紫凝站在旁边,比起面前几位互相熟稔的朋友,她有些稍显尴尬,低声道:“巫山山脚下不远有一处叫荆门的城镇,我们可以到那里稍作歇息。”
江自流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
荆门虽不是大城镇,但也算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这儿离巫山不远,巫山氤氲的水气及灵气恩泽着这里的每寸生灵,让这座城池得以繁华富足。正值初夏,高大的树丛遮蔽着挨在一起的民居,老幼皆在门前玩耍乘凉。一路上地面都铺着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那是常年来往买卖游玩的马车与小推车,在青石板上留下岁月的残痕。
旭日下的古道映着几片零散的人影,正往荆门的城门走去。
苏槿棠迫不及待地跑进城里,张开双臂伸个懒腰,道:“这下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南宫徽不急不慢地嘲讽她一句,到:“才醒了多久啊,还想睡?”
“那不一样!在林子里怎么能睡好,水气又重,到现在头还是昏昏沉沉的,真想到客栈里歇一歇。”
南宫徽露出苦笑,嘀咕道:“昨晚就你睡得最好吧。”
“就听苏姑娘的吧,这两天大家都劳累了,难得找到一处舒适之地。”江自流淡淡一笑,走在南宫徽身旁。
南宫徽默然,昨晚的事又从脑海中浮现,这一路也想了很多东西,前所未有这样的烦心,以至他昨晚都几乎没睡着,直至现在还是恍恍惚惚的。他轻轻捶着自己昏沉的脑袋,这一路上都没心思说几句话,都觉得不像他自己了。
倒是小江,虽是发生那样的事情,脸上还跟平常一般,没露出一点忧伤疲惫的神色,依旧是一副泰然自若模样,不知该说他冷静好还是说他淡漠好。
看到南宫徽脸上拧成一块的模样,江自流大概也能猜得明白了,轻笑道:“南宫,别想太多,什么事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以前,你不总是这么说的?”
“这怎么能一样,以前说得那都是小事情,这次……”南宫徽顿住,这次关乎江心石的性命,果然越是在乎的事,再多安慰的话语仿佛都不奏效了。不知道江自流是经历过多少这样的煎熬,才能做到不露声色地忍耐。
晾在一旁的苏槿棠看着自己被冷落,有些不自在,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我怎么都听不懂。”
南宫徽没心思回她话。
忽然看见路旁有人群聚拢,似乎有什么趣事正讨论热烈,被同伴“奚落”的苏槿棠决定抛弃他们,独自跑到一旁凑热闹。只见一群男女老少都围着一个汉子,口中说的,似乎不是茶余饭后的笑谈,也不是宫廷异闻,反倒像是江湖通告。
苏槿棠向一旁的小生打听一番。
小生道:“江湖上每年一小聚,五年正式一度的比武盛会将在安陆举行,只要能成功晋级的侠士便可在安陆客栈免费食宿,最终赢得比武的大侠不仅能享有至高荣誉,还有与江湖不同门派与名士交流切磋的机会,还能获得稀世宝物。后面的他还未讲完呢,我们且听。”
大汉说:“整个过程都由洛阳富商,陆欢之妻傅还香一手包办,她在成婚前已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侠女。所以,这次以她的名义举办的比武大会定会有许多侠客慕名前去。我们荆门也算临近安陆,这几天一定会有不少前往参观的剑侠游客路经游览此地,大伙儿要好好干活!”
比武大会?苏槿棠忽然记起,师父曾经说过,待她道术有成,将会让她代表天师道前去参加比武大会,这样的江湖盛事也只有门派最出众的弟子才能参与。一想到此,这次她出逃,师父肯定很失望吧。
不知不觉其他人也靠过来,南宫徽一听,脸上没有一丝惊诧,大概是久历江湖,也早该看过这些比武大会了吧。
苏槿棠问他:“比武大会你应该看过了吧,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样的?”
南宫徽无视她好奇的眼神,道:“没有。我贵人事忙,哪有时间去看?何况我又不会打架,哪有给我地方住!不过,你要想去的话也不妨叫小江他们一起去,小石一定也很想看,有你们几个武林高手在,肯定能省下好几天的食宿费。”
“又想着钱……不过,我大概是不会去了。”苏槿棠轻轻叹气,并不是她不想去,只是师父他们肯定也在那里,她要是被逮住押回天师道,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山门。
南宫徽轻轻挑眉,道:“看你烦心的样子,我想想……你肯定在担心会被你师父捉住吧。这样的话那更是得去了,会让我省心不少。”
接着苏槿棠一拳头向他挥去。
不管苏槿棠有几个不愿,在大伙儿的商量下,这次大会看来是必去无疑的,江自流似乎还答应得十分爽快,大概是关顾江心石的心意吧。
入夜。
江心石带着疲惫的身心早早地在客栈里睡过去了,尽管他身体已渐渐恢复,但江自流和洛紫凝仍须守在他身边,以防他再次发作。
洛紫凝坐在床榻旁一直按着江心石的脉搏,神色淡然,应该并无发现异况。不过她很快就从淡然变为疑惑,几次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才忍不住对江自流道:“我十分肯定,令弟体内的异况并不是病患,而是一种类似于走火入魔的形状。但是,我不能诊断出到底是什么原因,所以请先生务必告知你所知的一切,我好对症下药。”
江自流不紧不慢地搁下手中的茶杯,道:“很抱歉,一些私事恕我不便细说。但可以实话告诉你的是,关于石儿的病,我只知道是来自于圣祭坛的一种秘术,将此灌输于婴儿体内,用幼儿天生的灵力来孕育强大的法力,而这法力却只能任人吸取,至于孕育法力的婴儿则毕生忍受痛苦,而且不能运行其他法术,直至精气完全枯竭。而一旦灌输此秘术,便不能停止,否则将五脏衰竭或癫狂致死。”
洛紫凝陷入哑然中,缓缓摇头,道:“的确是……极为残忍的手段。”
江自流似笑非笑,仿佛还隐藏着一声无奈,然后将多年的心酸全部都隐没在无声之中。
洛紫凝看出他脸上的疲倦之色,便道:“江先生奔波数日许是累了,需多做歇息。今晚,便由我来照顾令弟吧。”
江自流淡然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下躺在床上安睡的江心石,尽管眼中还有些许担心,但相比于在巫山那时,他对洛紫凝的疑心已消除不少。而且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选择相信了,他没有再说些什么,便挥袖而去。
苏槿棠坐在凉亭中,摆弄着手中一个方方正正的雕刻物,把玩了一会儿便慢慢陷入沉思,连南宫徽站在她身后也毫无所觉。
南宫徽见她没有反应,一个探手将她手中的木雕抢了过来。殊不知她尽管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的神情,也不抢回木雕。
南宫徽觉得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无趣,便又将东西抛给她,顺带丢出一句:“这么贵重的沉香木雕随便带在身上,就不怕我抢走?”
苏槿棠道:“哦……小贩子二十文卖给我的。”
“二,二十文?!为什么我就没有遇到这么好的事?不过,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应该落在小摊贩手中啊……”
苏槿棠点头:“这还不是最奇怪的地方,你看!”她倒转木雕,在底面上赫然刻着几个隽秀的字:
铁掌穿空。赠齐笑。
南宫徽若有所思,道:“齐笑,这名字有点耳熟……似是某位江湖高人,他的随身物品怎么会落在小贩手中?”
“对啊,当时我就问了那个小贩,他说话吞吞吐吐的也不说明白,只说了是在郊野拾到的,然而便不理我,跟其他人搭话去了。”
“城郊吗……反正今天有空,我们不如去城郊看看。”南宫徽摸着下巴,嘀咕了一下,“说不定,也能摸到好东西,嘿嘿。”
苏槿棠脸上有些犹豫:“现在吗?可是天已经黑了呀!我……”
南宫徽疑惑瞥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哈哈不是吧,你一个法术高强的道姑居然怕黑?还是怕……鬼啊?”
“我……才不是呢!”苏槿棠摇头道,“算了,去就去吧。”
两人来到郊野,这里不愧是水草肥美之地,在夜色下,高大的密林挡住了月光,严密得几乎透不出一丝光亮,黑压压一片,仿佛在眼前蒙上一层的黑纱,看不清任何东西。尽管提着灯火,他们还是得小心翼翼地走着,以防踩到捕猎的陷阱。
晚风清冷,他们的身影不禁靠的更近。
沿着一条杂草萋萋的小径走去,走到某处,一股浓郁的血腥夹杂腐臭味扑鼻而来。两人下意识地紧张起来,看来曾有人或者兽类在此丧命,说不定就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南宫徽忽然想起那块沉香木雕,以及上面刻着的主人名字,齐笑。
这一刻总让人联想起不好的事,简单地说,就是仿佛身在凶杀现场。死者,可能就是齐笑,又或许他是其中的受害者,而凶手,也很可能还未走远。
血腥的气味越来越浓,感觉身旁就是一具血尸。
苏槿棠似乎看到些什么,拉了南宫徽一把。她小心翼翼地走开两步,用剑鞘拨开一丛杂草,赫然发现一个血人伏在地上,两人不禁背后发凉。南宫徽捡起一条粗木枝,把那血人的身体翻开,露出了正脸。只见布满稠血的脸已然扭曲得面目全非,只看出是约莫三四十岁的健壮汉子。此时,他的身体也开始发臭,看来已是死透了。
两人不禁拧着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南宫徽道:“我猜,这会不会就是齐笑?如今临近比武大会,有人想用一些龌蹉手段来杀死厉害的竞争对手也是极有可能的。”
“真的可恶至极!现在……我们要不要回城里报官?”苏槿棠问道。
南宫徽哂笑一下,道:“别了,如今那些个官员只会为所欲为,鱼肉百姓。莫说如此厉害的江湖高手他们对付不了,到最后凶手抓不住,说不定还让我们做替死鬼!”
“那……也总不能就这样曝尸荒野吧。”
“找个机会传给官府一些消息,我们没必要亲自出面。”南宫徽再上前观察了一会地上的尸体,“我看他身上的伤口,似是刀剑所伤,伤口都极细,衣服也破得十分平整,割到脖子的致命伤也是只有一刀,看来不是简单人。有这么好的功夫,还用得着偷偷摸摸……”
忽然,他从地上看到有个影子飞快闪过,把他吓得顿住。
他立马拉了苏槿棠一把,低声道:“小心,有人。”
“难道是凶手?”
苏槿棠环顾一下四周,只见三丈之处有一缕微弱的红光,道:“在那边!”说完便拉着南宫徽往前方奔去。
此女子当真是热血冲动,南宫徽连连喊她也毫无反应,最后用力拉住她的手才肯停下。
南宫徽气喘吁吁地说:“你真是……你也不想想他身手如此之好,追到了我们也是死路一条。”
“你还说我胆小,明明是你害怕!”苏槿棠哼道。
“我不怕鬼不怕黑,但人比鬼神要可怕多了。我知道你身手不凡,可你才初出江湖不久,还不知道许多事真的不是蛮力可以应付的,不,是你也没有这个蛮力。我们还是先回去看看吧。”南宫徽拉着苏槿棠往回走。
两人回头查看尸体上还有无其他线索,但令他们惊讶的是,那具尸体竟然消失不见了。
苏槿棠怒道:“可恶!定是那凶手调虎离山,现在便要毁尸灭迹了!”话音一落,方才那影子又从他们身旁的树上掠过,像弩箭一般往隐蔽的山洞那头飞去,速度之快竟是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
苏槿棠这次仍都想也没想,提剑径直追着那人而去。
在洞口处南宫徽拉住苏槿棠:“别进去,小心有诈。”
此时,洞口处仿佛闪现一袭红衣袂,看起来是女子的衣服,她周围裹着一层淡淡的光芒,透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兴许,是为隐藏身份为使用了幻术。
苏槿棠谨慎地打量一番,可除了那缕衣袂,却什么都看不见了,便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杀害这位壮士?是为了比武大会吗?”
安静了一会,山洞里似是传出轻微的笑声,然后一把平静得有些冰冷的女声响起:“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齐笑,并不是我所杀。”
苏槿棠怒道:“你说不是你杀就不是吗?你有何证据?”
“人证物证皆无,你不信也罢。”
南宫徽接着问:“既然不是你杀,但是刚刚拿走尸体的是你吧?不是要毁尸灭迹的话,是有别的原因?”
女子冷笑一声,道:“两位小朋友,没有人告诉你们,如果要活的久一些,就不要多管闲事吗?既然不让你们见到,自然是不可告人的原因。”
“早料到你是不会说的。我们也不是不识趣之人,既没有结果,那便不多叨扰了,告辞。”南宫徽道。
苏槿棠一脸震惊地盯着南宫徽:“怎么能这样就算了呢?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而且她盗走尸体实属可疑,难道要放这杀人凶手到比武大会捣乱吗?”
女子哼笑道:“如果你们想在比武大会上指证我,那也不必了,你们是不会见到我的。”
“口说无凭,我又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你倒是出来让我看一眼啊!”苏槿棠怒道。
女子笑道:“好啊,你若是敢进来,我便让你好好瞧瞧。”
南宫徽对苏槿棠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进去。
苏槿棠心里确实按耐不住想冲进去与她打一场,但不知怎地那里散发的诡异气场让她不禁颤抖,她感觉得到这女子的功力一定在她之上,贸然进去,她一人的力量恐怕不能应付。
南宫徽贴着她耳旁道:“她目的只是不想我们知道她是谁,若是进去,她必然会杀你。而且,齐笑死了至少有半日,或许她真的不是凶手。”
“好吧。”苏槿棠声音里多少有些不甘心,活了这么久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退缩过,师门时常有教导行侠仗义,可在江湖中游荡的这些日子,似乎都没有做到过一件像样的善举,难道真的不多管闲事才是应该的吗?
两人立即沿着原路回去,连头都没敢回。
看着苏槿棠那失落迷茫的模样,南宫徽也只好出声安慰,道:“不用灰心,我们还能在比武大会里找她。”
苏槿棠疑惑道:“比武大会?她不是说不会去吗?”
“你不是说没见过她样子,又怎么知道她不会去?她说的是,不会见到她,并没有说不会去。”
“你的意思是……她可以换了服饰或者伪装成另外一个人?”
南宫徽点头道:“如果她是凶手,则大有可能。而且她身上又散发着似真似假的光芒,虽然法术这种东西我不懂,但总觉得她会使用幻术。”
苏槿棠恍然大悟,道:“不错,我方才怎么没想到呢!可是,如果她会幻术,为什么还要藏起来?”
南宫徽也开始皱眉,道:“这……你倒是问倒我了。”
江心石从床上起来,前些天的头痛感已经消散许多,但头皮绷紧得全身乏力。
“江小公子,你醒了?”洛紫凝从椅上缓缓站起来,檀香方桌上还展开着一本发黄的古书,她侧身走到圆桌上捧起一碗粥,嘴角泛起浅浅笑意,“怕你起来太饿,刚好我熬了一点粥,快趁热喝了吧。”
“啊,多谢姑娘!”江心石小心翼翼地接过她手中的瓷碗,触碰着她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感到一阵悸动的温柔。他知道她在注视着自己,却没敢抬头与她相视,这十数年来,尽管偶有下山游玩,却从未见过如此温婉美丽的女子,不知觉竟有些紧张。他只得默然地尝着那散着清香的绿豆粥,不知觉地浮起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