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稿集]辞叙书》洄与渔

3、泯尘

　　那天的竹林，于我，于他，也许都是此生最后的记忆。隔着眉心的梨花，雨水和着血水顺着发丝滴落在我的脸上，残存的温度渗透到我的皮肤和呼吸。

　　他说，这是他的宿命，放过我，今生只有这一次。然而，我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一生，宿命的结局终将到对方至死方休……
　　——驿路梨花

　　她是天策军娘，锐枪伴身，刚毅如铁。

　　她曾经保家卫国，血流沙场；也曾远走大漠，赏花洛阳，最终行走天下。

　　江湖行，卷入过门派争夺，直面过恩怨情仇，手刃仇敌叛徒。一壶酒一利枪，红衣落拓，衣袂飘飘，几十载岁月悠悠，她只身一人，阅尽世间万千，雪月风花。

　　末了，倚坐在江南朱门绮户旁，目光穿过窄窄的青石板路上，细细聆听着路人的脚步声，默念“这也是我曾经守下的江山”，望向行人时，倒也心满意足。

　　偶遇当年战友，对方问她，这一辈子就打算这么过？

　　见他身边妻儿环绕，她有些羡慕，却是摇了摇头，“孤身就好。”不打算委屈自己凑合，却也不打算牵连别人，自己身上的血沾染的够多了，一个人，挺好。

　　但，心中总归还是希望能有人陪着自己的，那是一抹希冀，一缕亘古的执念，更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絮……

　　那年，桃花十里，她素衣如霜，树下独酌。酒不及醉人，人却醉，朦胧写意，恍惚之中，仿佛他犹在身边，用那陈年美酒般醇厚低沉的嗓音，在她耳旁带着缠绵悱恻：“阿葵。”

　　惊醒，探向身边，无人；耳边，袅袅余音，不尽；伸手，脸尽泪水，无措。

　　她无数次回想，然而他的面容却是模糊依旧；记忆里，从来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但她坚信，他是真真正正曾陪伴在她身边的——而不是虚假的幻象。

　　她走遍了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无数次回眸，企图可以窥寻到，身后属于他的足迹。

　　她渴望着得偿夙愿，然而一次次抬眸看去，却终是虚无。曾经无数次的想要放弃，但那属于两人间的羁绊，丝丝缠乱着，明明已经那么脆弱，还是剪不断。

　　即使，现实几乎要击碎她一身锋芒，她仍是挺过来了，眸中水光潋滟，反而愈加坚强，执迷不悟。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这么固执，像个疯子，理智告诉着她那个人根本不存在，可是感情却促使着她继续寻找。

　　尽管从来都不抱有希望，可，心总是空空落落的，情感，似潮水般漫上心头，愈演愈烈的疯狂占据了理智的空间。

　　爱，一发不可收拾。

　　“春兰秋菊夏清风，三星望月挂夜空”

　　最初，她想成为一名万花弟子，妙笔生花，活死人，肉白骨。向日葵般阳光的性子，说话总带着让人产生好感的轻笑。

　　只是，从某一天开始，她开始慢慢变得沉默寡言，为人冷淡，对万花还是一样的崇拜，却毅然决然的拜入了天策的门下，不为功成名就，惟为独守大唐。

　　她想要变强，直到可以护住这片生她养她的故土，望，梦回长安时，繁华依旧。

　　守护，对于那时尚且幼小的她来说，可能无法理解，可能过于沉重，而她却似一夜之间长大了般。

　　大唐，是她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地方。就像他所说的，对于他们，没有对错正邪，仅有家和敌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她想不起来了，也没有任何想起的必要。

　　她只记得，有人对她说了许多，使她不愿再像过去一样软弱，而那个人最后的举动也让她寒心，她要站起来，要让任何人都无法将她击垮，她也要，学会变的坚强啊。

　　十二年，时光似水年华，她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子，她最后的一份温柔在心底个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埋藏着，等待着属于她的公子世无双。

　　十二年，她在战场上拼杀而过，多少次濒临死亡，在生死线上徘徊，她都能很快就醒来，仅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高烧昏迷，整整一个星期。

　　那次的伤，不是她那么多年来受到的最重的，却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威胁到她的生命的。

　　军医说她是积劳已久，牵连到了暗伤发作，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不愿醒来的，即使并不知道自己见到了什么。她醒来的那天，眼泪不住的往下掉，逐渐沾湿了衣襟。

　　好难过，好压抑，胸口闷闷的，心脏被揪得生疼，仿佛随时会被泯灭。

　　炮火渐渐停歇，战争结束了，她望着窗外的天，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我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她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天，澄澈洁净，漫天洒落的树叶背后，他的身影也不再完整，直至完全消失。

　　战友们都觉得她很幸运。

　　是吗，

　　她知道，如果不是这场战役奠定了胜利，她根本没有醒来的机会。昏迷不醒的重伤员，不会被他们放弃，但，赫赫战功伴随的是，回去路上莫大的风险。还未起航，那些伤员通常不会愿意牵连他们，他们的骄傲不允许做出这样的事。

　　换做她，亦是。

　　总会有人下手的，不是吗？

　　她严词拒绝向她邀请并许诺将军的席位，或许之前还有些许犹豫，但终究选择了放弃。她不再是战时那个坚韧的女子了，能让她毫无怨言的慷慨赴死，世界的一切都让她留恋，她拿起了却再放不下。

　　她离开了，并从此远走他乡，在这片深爱的土地上，她会忆起那蚀骨揪心的痛楚。

　　她在怯懦，在畏惧。

　　她在江湖上挑起腥风血雨，她不能停下来，只要闲下来，她脑中就是那永远触碰不到的背影，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终是煎熬。她用那一袭红衣告诫自己，那只是一场梦，可是，可是她欺骗不了自己。

　　她呀，彻底栽在上面了，她认清了自己的心。

　　万物生长，槁苏暍醒；阑风长雨，旱魃为虐；

　　梧桐叶落，北雁南飞；岁暮天寒，雪虐风饕。

　　无间冬夏，觅之其人。

　　待到她青丝染成白发，也绝不姑息。

　　待她古稀之年，自知命不久矣，倒也不后悔，她们这种人活到这般岁数已是不易，只是啊，她还想再见他一面，亲口对他说。

　　岁月终焉之时，她看着出现在它面前的男人，费力的朝他眨了眨眼，仿若当年年少时。

　　原来，是你啊。

　　你一直看着我吗？

　　——没有

　　她笑了，那就好，你不知道一直以来我做的事，傻傻的，不带有任何目的的。你还如当年那般风华模样，而我早垂垂老矣，不复当年潋滟容颜。执念了却，蝉眉轻颤，她缓缓闭上了眼，只是在她不知道时刻，他也如光尘般破碎，泯灭，

　　——对不起啊，我骗了你，你找我的时候，我可一直在你身后啊。

　　在得知月之眼只是一场阴谋时，回首一生，他这一辈子，无愧于亲人，无愧于族群，唯欠的是对她的愧疚与爱。他发现，他的一生中，她是陪伴他时间最长的人，从少年到未亡之人，比柱间和泉奈都要长。只可惜，他忆起的太晚了，已经无法弥补了，他轻吻上她的唇角，消失于世界之中。

　　我爱你，曾经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埋葬在心底的话；

　　习惯了那些曾经有你相伴的日子，离开你的时光便是煎熬；

　　想要再次找回遗失的爱还有你，哪怕是穿越时空，我依旧无所畏惧；

　　我们都曾这样一路走来，如果能永远一起微笑着，永远一起前行着，直到宇宙尽头，那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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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短篇·小情书系列
你就像一束光，射入我的心间；
直至泯灭那天，化作尘般光屑，尽数散去；
光，真的打进来了，我身旁却已空无一人。
不愿泯灭与世俗，但求与光同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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