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阿生良辰不负》种田的萧何

78、铅刀驽马

　　于星缘忐忑不安地坐在辅导员办公室的座位上，面对的是正炮轰她的马斯诗。

　　“你说说你，怎么临近毕业了搞出这种事？平时你是多好的学生啊，成绩一向优异。我从来不用过多担心你，现在你却变成了我最大的担忧！”

　　马斯诗紧皱了眉头，实在是胸闷气短得狠了，烦躁得想在房子里转上几圈。

　　她以为自己带的班即将毕业，校内要担心和处理的事就要变少很多。

　　可谁知临到头于星缘居然出事了，她居然在大四挂了科。也就是说她今年无法拿到毕业证，这事就很严重了。

　　犯错的于星缘没有过多辩解，她弓身驼背，低头含胸，老实地承受着马斯诗的怒气。只有那紧握的两手，不停摩挲着右手的左手大拇指暴露了一些她的内心，她绝不像表现的那么平静。

　　大三时她网上选课出了失误，以至于必须在大四将一门课补齐。

　　当时的她以为这只是一个小事故，小门槛，不用太在意，可老天爷总有各种方法玩弄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人。

　　那个小门槛硬是狠狠绊了于星缘一跤。

　　那门课的考试时间实在尴尬，以至于不管她多努力都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展现出应有的实力。因为那个时间点正好在方邱秋死的几天后。

　　一直以来于星缘都像在开一辆高速向前的汽车，她披荆斩棘一往无前，眼里只有那云层之上的天地，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她也一直认为自己即将到达。

　　可是方邱秋就像一个引子勾着她往后视镜那瞟了一眼，就是这轻率的一瞟，让她看到了她以为早被抛下的过去，原来那些一直如影随形，她从未真的摆脱过。

　　【有他们在我真的还能直上青云吗？我所有的努力是不是就要作废了!】

　　这些认知占据了她的头脑，她无法好好做事，无法好好生活。

　　“这事太严重了，没办法，我们必须通知你的家长。”马斯诗气愤说道。

　　“不要！不要！”于星缘发出一声悲鸣。

　　【不要！不要这个时候......】

　　......

　　一位中年妇女正拉着一个少女在吴华大学急行，由于两人的形象差异很大，过于不搭，所以看到这一幕的人许多都会不自觉地驻足议论几句，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那位中年妇女应该就40多岁但却容颜憔悴，有种老年人才有的迟暮之态。

　　她穿了件水红色开衫，配了条黑色紧身裤，很容易就看出来她在经济拮据的同时品味也很是堪忧。

　　同时她对自己的身材应该也没有过什么要求，紧身衣服下露出的脖子、胳膊和肚子都是层层叠叠的肥肉。

　　她的腿也很粗，腿上的肌肉纹理分明，充满了力量。即使脚下穿了双细跟银灰色单鞋，也能健步如飞。反倒是被她拉着跑的少女前行踉跄几欲摔倒。

　　那少女只穿了件白t和牛仔裤，脚着一双帆布鞋，但仅仅就是这么简单的装扮也衬得她时尚靓丽。

　　光从外表就能很容易地看出少女和中年妇女是两种社会状态的人。也无怪乎大家奇怪这样的组合出现了。

　　“你磨叽个哪样？走快点啊！我怎个就那么背时，生了你这么个废物东西。
　　你一天天的除拉屎、吃饭，还能干成个啥？都要毕业了，还能考试不及格。废物！赔钱货！”

　　这个骂骂咧咧的中年妇女名叫穆芳，而她咒骂的对象正是她的女儿于星缘。

　　穆芳到底知道这不是在老家，而是异乡大学，不能再用过去那套爽利的发泄方法了。她不敢将脏字带出口，但“压抑”这种事太少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了，怎么都要找机会发泄下这憋了一肚子的怨气。

　　越说越生气的穆芳上前在于星缘隐讳肉软的胳膊肉上拧了几下，才算是顺了点气。

　　于星缘本能地微微躲闪了一点，但动作不大，因为她知道要是真的躲开了那下场就是几个耳光了。

　　顺了气的穆芳拉着于星缘又气势汹汹地往目的地冲。

　　“噔噔噔”的声音不停地响着，于星缘暗自皱了一下眉。这是穆芳独有的鞋跟内金属摩擦地面带出的刺耳声。

　　穆芳喜欢穿高跟鞋，可以说她只有高跟鞋。但她穿得不好，走得不稳，脚总是内扣。这让她那些本就劣质的高跟鞋，完全罩不住这样的使用习惯，所以她所有高跟鞋的鞋跟内侧都是脱胶的。

　　这样她不管去哪，干什么事，都会带着这种刺耳的摩擦声。可是她本人从未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不影响到她的生活，即使把别人的人生弄得乱七八糟她也不在意，又怎么会在意这小小的噪音。

　　于星缘过去的十几年就是在听这声音和寻找这声音中度过的。

　　以为已经摆脱了的声音，结果现在面对它时，她还是只能和过去一样默默承受。

　　【好刺耳！真刺耳！我的耳膜要破了！】

　　“妈，我们别去找老师了，没用的。”于星缘万万不想让穆芳出现在老师面前，所以她要阻止，可......

　　“什么没用，最没用的就是你！我已经给你相看好了人家，钱都谈好了，怎么能再拖一年。”

　　......

　　“老师你们要是有气，你们使劲给我打她。像这样，怎么打都没事。”在辅导员室穆芳向马斯诗恳切地求情。

　　边说边把站在一边沉默的于星缘拉过来上手就往脸上甩了一巴掌，打得随意。

　　老话都说了“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父母打小孩实在是件天经地义的平常小事，也可算是调剂生活苦闷的小乐趣。

　　“啪！”这完全没有预兆的一巴掌过后，穆芳和于星缘倒俱是平常表情，反倒是办实室里的几个老师露出了被打蒙的表情。

　　自从国家不允许老师体罚后，打人这种场面小学都不见了，更何况学生是成年人的大学。

　　可现在穆芳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行驶了暴力却没人能说她错，因为到底法律之光也无法照进家庭。

　　马斯诗害怕暴力升级，赶紧上去拦住穆芳：“于妈妈不要这样，于星缘这孩子还是很好的。在学校很听话，老师们都很喜欢她。
　　这次没及格也是真的让大家都很意外，想来于星缘自己也很难过，也有在反省，所以也不要怪她了。”

　　“喜欢？！唉！是啊，我家星缘就是讨喜啊，长得好，身材好，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既然老师你们也喜欢那就帮帮忙，让她毕业啊。”

　　说到“喜欢”二字，穆芳就有些得意了，她伸手顺着于星缘的身体曲线抚摸了一把，像守财奴抚摸自己的财宝。

　　在他们镇里谁不喜欢她家这个漂亮得没话说的“金凤凰”，于星缘实在是她此生最大的“宝贝”。

　　马斯诗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穆芳的动作有些怪异，让她有些难受。不自觉地把今天出奇沉默的于星缘往身边拉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于星缘，她乖巧听话，学习努力。
　　能帮的话我肯定是会帮的，但这个事情是真的没办法了。不过明年把这科过了就会发毕业证的，也就是晚一年毕业......”

　　“晚一年毕业？！那怎么行，我都打听好了......”晚一年实施计划是在割穆芳的肉啊，这万万不行。她立刻出声打断了马斯诗的话，吵嚷起来。

　　在穆芳的一些话顺嘴就要出来之时，于星缘急声打断了穆芳：“妈！”

　　于星缘习惯了穆芳的口无遮拦，习惯了她的满心算计。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生活的是什么样的沼泽，所以□□时，她不在意穆芳说任何话。

　　可现在不同，她万分不愿自己的真实处境被曝于人前，所以于星缘必须打断她。

　　喊了话就得接话，于星缘无奈地接着说道：“妈不要为难老师了？这是学校的规定，没办法了，我们走吧。”

　　穆芳没绕过马斯诗便往于星缘胳膊上大力甩了一巴掌，怒斥道：“没用的东西，现在那么听话了，早干嘛了。你要是早听话，考试及格了，还用这样？！”

　　穆芳气得连续打了好几下，打的气势不见停止，把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惊扰了。2人上前劝穆芳不要生气，马斯诗乘机把于星缘拉到身后，彻底护起来。

　　“你们说我辛辛苦苦生这么个玩意干嘛！一把屎一把尿辛苦养大，也没报答我，就给我惹事。我怎么那么命苦啊！”看到有人来劝，穆芳的心思活泛起了，求情不行了那就耍赖。瞬间她就把那份本就收不了的泼辣劲全拿了出来。

　　“我给你们跪下了！
　　你们就行行好，让她毕业吧。要不然太难了！哎呀！我要活不下去了！”

　　几个老师都想制止穆芳的动静，但是这些讲究规矩仪态的老师，怎么胜得了什么都不讲，只讲利益的穆芳。

　　这边的动静终于招来了其他办公室的老师，眼看事情朝着“喜人”的“闹大”发展了，穆芳心里乐开了花。

　　【这下学校非得出点什么才能让我停下了。】穆芳自得地想着。

　　“你们要是不答应，我们就从这楼上跳下去。”在现场一团混乱，不停涌入新人，新人又忙着互相打听的空挡。满脑子想着把事搞大的穆芳见缝插针地拉走了于星缘，然后拉着她一起到了一扇打开的窗边。

　　穆芳的身体牢牢地靠着窗檐，将于星缘的身体微微推出窗外以恐吓众老师。

　　老师们都快吓傻了，不停地劝穆芳冷静，要她离开窗边。

　　面对这一团乱，于星缘很想给这些老师说说，“不用那么紧张，穆芳不会真的把她推下楼的”。她可是穆芳的“宝贝”啊，她怎么舍得。

　　于星缘就着现在这极佳的角度往楼下看了看，露出了一个微笑。

　　【若真的跳下去也不一定是坏事吧！将一切都留在这人情复杂的上面，躺在下面的自己不用再沾一点，永远的解脱了，永远的无事一身轻了，那也挺安逸的吧！
　　不知道方邱秋当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若是，那她的死是件喜事啊！】

　　一旦升级到“跳楼”就不是小事了，最后这事惊动了院长，院长自然不是那些见识浅又专注读书的老师能比的。

　　和他比，没有知识，没有狠劲，没有阅历几乎除了泼辣和表达欲望就什么能力都没有的穆芳自然毫无胜算。

　　......

　　折腾了一天目的也没达到的穆芳对这座城市充满了怨念，不愿多呆。所以她要快快离开，这是难得的她和于星缘的意愿达成了一致。

　　第二天于星缘去了穆芳住的小宾馆接她。

　　昨天于星缘是晚上来的，旅馆里黑漆漆一片看不分明，结果今天青天白日来这，还是看得很不清楚。大约是这家旅馆的老板吝啬于电费，只在走廊和前台开了几盏似灭不灭的灯。

　　于星缘左右看了看，即使在这样的灯光下也能看到墙面上明显的斑驳痕迹，这下她有几分明白老板为什么不敢弄得灯火通明了。

　　不过也不能太过嫌弃这家旅店的环境，毕竟在这种大城市还只要40块钱一晚，这样的环境也就合理了。

　　穆芳对这一切没有任何意见地刷着牙、洗着脸。

　　她家的房子也就比这旅馆看着新一点，自然不会生出什么嫌弃。更何况花钱住旅馆啊，她也算是享受了一回，自然更是开心的。

　　于星缘没有在房间里坐下，这样环境里的凳子她嫌弃，不想坐。

　　【我不要坐，这辈子我再也不要待在这种地方。】

　　她现在有的选，可以不用再待在这样让人痛苦、绝望的地方了。

　　她永远无法忘记初中时，那群女生对她的嘲笑：“于星缘每个毛孔都冒出贫穷的气味，是酸的。”

　　她再也不要发酸了，再也不要。

　　于星缘帮穆芳提着行李，他们步行走去公交车站。

　　一路上穆芳都在抱怨，一边抱怨着出门什么都要花钱，一边抱怨于星缘是废物，要荒废一年青春，还不能对家有贡献。

　　于星缘到现在为止确实没给家带去什么利益，她从未给家里拿过一分钱。

　　穆芳不知道还没被她拿去换钱的于星缘其实是有钱的。

　　于星缘从高中开始就努力打工赚钱了，所以小有积蓄的她完全有能力让穆芳住更好的旅馆。但她还是没想过拿出一分钱来给穆芳，她心安理得地让穆芳住在那个她连坐一下都不愿的旅馆。

　　因为她不知道一旦穆芳知道了“她有钱，她可以有很多钱”那会发生多可怕的事。

　　守着财宝不愿劳作的财主如果知道自己拥有的是一个可以生出钱财的宝物，她会做出什么。太多故事已经告知了结局，那只能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从有记忆开始于星缘的父母就不停告诉她“她是个‘赔钱货’，女儿注定没用”。更会三不五时就感慨一番自己的善良，这样无用的女儿他们也养了那么多年。

　　是啊，给碗饭不让饿死是养，义务教育没让逃了是养，每天照顾弟弟做家务也是养。

　　于星缘和她的家人都以为日子就是这样继续熬着，直到老去，直到死去。

　　可一切开始发生变化了。

　　穆芳发现的变化是于星缘越来越漂亮，而且是那种人尽皆是的漂亮，是那种谁都愿意花钱的漂亮，也就是说等于星缘长大后她会很值钱。

　　于星缘发现的变化是自己读书很厉害，是那种出类拔萃的厉害，是那种可以用知识搏未来的厉害，也就是说等于星缘长大后她可以很会赚钱。

　　当于星缘读完初中时，穆芳便告诉了于星缘她该干且必须干的事——用自己换钱来回馈家里。

　　于星缘不甘接受那种命运便告知穆芳——她要是继续读书，会更值钱。

　　后来穆芳发现果然如此，随着于星缘继续读了下去，求亲人开的聘礼越来越高。

　　【读书真有用！】

　　打开了欲望洪闸的于星缘在那时没有意识到“天降宝贝”对于耽于努力的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穆芳每天都想盯着于星缘，于星缘的每一分进步，每一次升级都让她兴奋得几欲狂欢。

　　当于星缘升级到他们小镇无法承受的优秀时，父母那种狂热的眼神她终生难忘，他们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啃脖碎骨，喝光她的血。

　　从那时于星缘就知道了她不能再“更值钱”了，欲望里浮潜的人太可怕。

　　她要离开，必须离开，她必须躲得远远的，远到离开这个市，离开这个省，离开这个国。她要去美国，去了美国就好了，到了美国她就再也不用被这样的家庭控制人生了。

　　可老天爷怎么就那么残忍，不愿她达成所愿。

　　明明她那么优秀了，明明她那么努力了，明明她觉得青云就在自己指尖了。可她的快车就那么突然地被现实截停，更是被穆芳拖了个仰倒。

　　为什么明明穆芳那么低劣，明明她那么懒惰，明明她那么欲壑难填，她却能拖拽着于星缘的一切，将她拉回深渊，甩进沼泽里。

　　心里是惊涛骇浪的翻腾，但在表面上于星缘没有任何表现出来。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她要把心思都藏好。

　　【不管老天爷要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弃。不过是和命挣而已，一向如此，我哪次输过。
　　那个地方我绝不回去！绝不！】

　　于星缘和穆芳继续走着，当走到一个狭窄少人的路口时。于星缘和一人迎面遇上了，那人正从于星缘前方的一家隐蔽店面走了出来。

　　这个世界最清楚一人内心禁忌和怯懦的便是她自己，所以当面对熟人时，下意识马上藏起的东西，便是自己最深的禁忌和怯懦。

　　于星缘撞上的正是寝室里和她“最相近”的普通人罗恕。

　　在见到罗恕的那一刻，于星缘下意识挡住了穆芳。

　　而看见了于星缘的罗恕则马上挡住了店面的名字——“蜜糖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