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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以意逆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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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文楼”是吴华最老旧、最偏远、最没存在感的一栋楼，所以即使学校每楼必有的校园鬼故事它也缺货，实在是没谁有那份闲心来给它编上一编。
它是吴华学子晚自习最后的无奈之选，若谁有了好去处，基本上就不会回来的了。
所以这楼里的人来来走走，时时变换。
但什么都有例外，于星缘便是其中一个。
于星缘的时间十分宝贵，她不想将它们花在提前占座上，也不想把它们花在和一群熟人打闹聊天上。所以她从来都是来这——“和文楼”2楼最左边的阶梯教室。
而就在这间教室里还有另一个例外，她便是一直坐在最后一排中间位置的方邱秋。
和于星缘的随缘，看到什么位置便坐什么位置不同。方邱秋仿佛认准了那个可以俯视全场的位置，从于星缘第一次来这开始她便一直坐在那。
方邱秋的桌面区域总会铺一块枣红色的格子布，各种书籍在那片区域两侧分别堆起一个高高的壁垒，区域中间则会放一个保温杯。
方邱秋每次都来得极早，比任何人都早，饭点没过就来，好像连吃饭这种中国人心中天大的事在她那儿也没什么地位。
每天来后她就会在位置上写计划，修修改改写上一个小时。因为方邱秋坐最后，而且用书挡住了桌面，所以经常看到她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的于星缘，一直以为她是在答题或是修改笔记。
直到一次考前，一个极为活泼的女生坐在了方邱秋旁边，她见方邱秋全神贯注地写东西，以为她在刷经典题，便央着方邱秋借给她，拉扯间，学妹才看到那纸上哪有什么题目，满满的都是学习计划。
“你那么认真就是在那写计划？！”女生的高声在教室里回荡，方邱秋邹眉把计划翻过去盖住，狠狠瞪了一眼那女生。
据说那个计划写得极为详细，几月几号什么课从哪章学到哪章，学到什么程度，都有记录。但那计划修改极多，好似事情全不能按原计划完成，都是拖延。
从那场小风波后，于星缘才开始注意方邱秋。
每当于星缘学习途中听到一阵“噔噔噔”极为急促的高跟鞋落地声后，她都会皱眉【又是方邱秋。】
因为方邱秋写完计划后，就会跑去附近的休息室打上一杯热水回来。
方邱秋会边走回来边吹杯子上的热气，花上许久才能艰难地喝下一口水。
为此于星缘经常冒出疑问“为什么不带回一杯温水？这样不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喝了吗？”
方邱秋打完水后会喝上许久，但只在这个时候，后来她不会再喝。就像她只会在这个时间渴一样，而后全程都无饮水的需求了。
喝完水方邱秋才开始正式看书，她会从书堆里拿一本书出来，10次有8次都是英语书。其中最常出现的是《English the American Way: A Fun ESL Guide to Language & Culture in the U.S.(美式英语：一个对美国语言和文化的有趣指南)》。
这也是于星缘最喜欢看的一本书，所以她看一眼书脊就认了出来。
但方邱秋的英语书都很奇怪，前面十几、二十多页都会很残旧，有些页角甚至被磨损完了。后面的书页却很新，像没翻过一样。
方邱秋翻出书后会像所有人一般认真看起来，然而却会一边看一边转笔，她转笔的技术又极烂，笔经常会掉，更常常掉到很远的地方。有次就滚到了于星缘的帆布鞋边，方邱秋又“噔噔噔”地跑到于星缘身边，微笑做出请求的动作求于星缘帮她捡笔，可以的话方邱秋一向惜字如金。
看了一眼方邱秋后，很快于星缘的视线就被方邱秋那双粗跟的二层皮单鞋吸引了，她细细看了会儿鞋然后弓背帮她捡了起来。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帮忙的。当初方邱秋几经恳求一人，甚至叠声地说“请”和“麻烦”，但那人就是不愿帮忙。方邱秋只能自己翻过那人的位置，从桌前翻到那人的凳后，捡起了那只笔。
方邱秋虽然经常先看英语书，但不久老天爷就像会给她新的灵感，她总会在看了不多久想起其他东西来。或许是数学，或许是物理。然后在不愿辜负天意的情况下转投其他书的怀抱。
每天9点多方邱秋会拿出她的功能手机放在桌面上，她的左手边。每次手机灯闪一下，她就会看一眼手机，但是绝不拿起手机查看内容，即使有电话打过来，也会立刻挂掉。
但有两样东西她会经常碰，一个是她放在抽屉里的大黑包，她要用它装一应东西每天带来带去。明明那么多东西，明明许多东西用不上，但她还是会都背来自习室。于星缘不止一次看到那包里有剪刀和线，她实在想不通方邱秋带这些东西到处跑是为了什么。
另外一个方邱秋常碰的东西就是垫桌子的格子布，她时不时的都会去摸一把。
于星缘一开始以为方邱秋铺它是因为嫌弃桌子肮脏。但后来于星缘发现那块布颜色越来越暗沉，洗过的布，常洗、常蹉跎的布是什么样于星缘很清楚，所以她确定那布根本就没洗过。
【没洗过的布只能比桌子更肮脏，那方邱秋铺它的真相是什么呢？】
虽有疑问，可说到底方邱秋对于星缘来说不重要，所以她一直也没想着花心思去深究。
直到一个周末的自习时间，于星缘有事要早走，经过那个方邱秋离开了会儿的位置时。那块布角被风吹开了，于星缘才发现那布是两层的，里层写满了一堆属性完全不同的词句。
“人只有两种，成功者和失败者。”
“如果我不能我就一定要，如果我一定要，我就一定能。”
“你必须接受真理，你才能得到真理。”
“一个人的思想即可以创造他，也可以毁灭他。”
.....
“方邱秋最棒。”
“方邱秋天赋异禀，舍我其谁。”
......
“有些东西要之不得只能放弃。”
“如果，水遗忘了我，流失了落在水里的回忆，请一定要记得水里有我曾经的倒影。”
于星缘认真去看这些文字的原因是，在她随意一瞟时一句话落入了她的眼中。
“我要出国，我要当上等人。”这句话和于星缘的心境太过相合，瞬间就抓紧了她的神智。
那也是她第一次真正对方邱秋感兴趣，对这个和她有一样愿望的人的未来感兴趣。
可再想从方邱秋那获得信息太难了，她上自习时太安静了。或许说，她的书会发出声音，她的笔会发出声音，她的水杯会发出声音，他的桌子和凳子都会发出声音，唯独她本人的嘴却几乎不会发出除呼吸而外的声音。
其实她也有发出过声音的，在寝室快门禁的时间里，在教室里的人走光时，方邱秋会对着空气发出声音，她会深情地演绎经典电影对白。
“ For hesitating! No more hesitating for you!(犹豫啊，没时间等你犹豫了！)”
“I know it!Marvelous sensation!(我知道我疯了。这是奇妙的感觉。)”
“love yourself first（首先要爱自己）”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Always like this（生活始终如此艰辛，还是只有童年才如此？总是这样。）”
......
于星缘和方邱秋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他们经历不同，生长环境不同，灵魂不同。但思想却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共振，产生了那么一点微末的相同。
于星缘知道那不过是因为他们带着的假面有些相似，心中对环境的恐惧也有些相同而已。
可这已足以让于星缘将方邱秋放进心里了，她太好奇了，好奇方邱秋的路会走向何方。
她对方邱秋抱持了只有圣人才会有的纯善期望，她希望要去美国的方邱秋心随所愿，希望她一生顺遂无忧。
可......
一切很突兀的戛然而止.
方邱秋死了。
在大四这年，死在了熬过十几年寒窗这个即将毕业的时刻。
死在寒冷难熬的冬天过去春天来临的时候。
死在了“和文楼”后冰冷坚硬的地上。
于星缘从头到尾都没去看过现场。她不想知道方邱秋的血溅得有多远，不想知道方邱秋的脑浆有没有迸出来，不想知道方邱秋躺在地上时身体是否有抽搐过，不想知道方邱秋死时眼神里有些什么。
那个和她一样活过的人就那么死了。
他们都拥有过去，本来也应都拥有未来，于星缘曾经那么地期盼过那人的未来。
可现在那人没有未来了，甚至没有了存在，所有的存在变成别人脑里随意穿插的记忆，虚假的像一场幻境。
那人唯一拥有的一生，就不过如此。
那于星缘的未来还会如期而至吗？还会按她自己期待的、祈盼的那样到来吗？她恐慌了。
于星缘的人生有天堂和地狱。
努力变强，收获璀璨的未来，那是她的天堂。
生命的桎梏无法违抗，只能被其无限拖拽向下，过上命该如此的未来，那便是地狱。
她一直觉得自己将临天堂，永离地狱。可生活的真相真是让人选择命运吗？那个和她有过一样期盼的人已经躺在地上了，永永远远地躺平了。
......
方邱秋事件平息后的一天晚上，于星缘经过“和文楼”附件的树林时。
一阵风吹动树叶，带起了一阵呼呼声。
于星缘觉得这和当初方邱秋在她耳边呼吸时很像，于星缘觉得方邱秋就在这片树木里，自己恐怕与鬼同在。
生得了无生息，死得不过如此的方邱秋，现在存在得倒是另类的瞩目。
【方邱秋啊，天堂我们从未见过，现下的生活是要在人界和鬼界来回徘徊了吗？】
......
学校有学生死是件大事，特别是在没有搞清楚前因时，这件事就尤其的大。
方邱秋身边所有的人都被迫背负了迫害嫌犯的罪名。
而学校被冠的罪最重，所以它自然急于要找到真凶，洗脱嫌疑。
动用了许多手段，最后终于确定当天晚上“和文楼”里只有方邱秋一个人，这事的性质算是定了。是鬼把方邱秋从楼顶推下去的，“心中有鬼”的那个鬼。
为了找出方邱秋心中的鬼，调查便继续了下去。
许多人都被叫去做了调查。于星缘没想过自己也会被叫去，那时的她还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
问话的老师不知道她的失魂是因为自己，还以为她是在为方邱秋而落魄，以为于星缘知道许多内幕。
于星缘却再三强调自己一无所知，这些终于惹恼了老师。
“于星缘你知道什么就快说出来，不要再藏着掖着。这是什么性质的事情，你不知道吗？你这样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都调查过了，你和她那么多年都在一间教室学习，你会什么都不知道吗？”
“呵，那么多年一间教室学习就能知道吗？
那别人和她当了那么多年同学，他们知道吗？
你们当了她那么多年老师，你们知道吗？
她活在这个世界那么多年，这个世界就知道她了吗？”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即使方邱秋真实地在这些人身边活了那么久远的时间，但是这些人却从来没有真的在意过方邱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心正在遭遇什么。
“我们只是要你把知道地说出来，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呵呵，我是知道一些。
我知道她上自习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最早来，一个人最晚走。我知道她最喜欢学英语，也最讨厌英语。
我知道她字写的丑还非要写，笔转的烂还非要转。
我知道她不渴要喝水，渴了不喝水。
我就知道这些，老师你要听吗？要听我就继续，还有多。”
问话老师要的自然不是这些，他们要的是和方邱秋死相关的东西，这些和方邱秋相关的东西一文不值。
这些表象的行为对追查方邱秋死因完全无用，全无用处自然就一文不值。
“呵，那么多年就能知道吗？好！我知道！
我知道她上自习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最早来，一个人最晚走。我知道她最喜欢学英语，也最讨厌英语。
我知道她字写的丑还非要写，笔转的烂还非要转。
我知道她不渴要喝水，渴了不喝水。
我还知道很多，老师，这些你要听吗？要听我就继续说？”
问话老师自然是不要听这些，这些表象的行为对追查方邱秋死因完全无用，全无用处自然就一文不值。
觉得于星缘在捣乱的老师很快把她赶走了。
......
于星缘曾经听一个阿姨说过：“人心很浩渺，如大海一般。若看到海的表层起了涟漪就要小心对待，因为那是海用尽了全力才能抗争来的。”
无人在意涟漪，所以方邱秋被她心里的大海淹没了。
最后学校终是找到过期涟漪理应的诱因，确认了“学习成绩过差”和“和男友感情出现问题”这两个原因。
这很好，然后整个世界的关注点都变成了如何让大学生心理强大不再会被小事打击到。方邱秋又再次无人问津了。
“和文楼”再那后停用了半年。人们开始遗忘方邱秋的死亡事件，但莫名的流言却开始流行。
这栋无存在感的破楼渐渐有了自己的鬼故事。
据说有人半夜在楼里听到过一个女生深情地读着英语，但却怎么都听不清她具体说什么。
后来这个鬼故事便被叫做“沉默的演说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