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阿生良辰不负》种田的萧何

72、人生至苦(下)

　　“饭是一定要吃的,更何况你还病着。”过去那么多年一直是颜季催罗恕吃饭，现在居然也反过来了。

　　“你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不用，你在这休息就好了。”这句罗恕听惯的话，现在抛开了气场的加成，剔除了被命令而扰人情绪的影响后，露出的赤裸部分全是“拒绝”。罗恕对这种拒绝很熟悉，她就常常如此拒绝别人，因为害怕别人过多进入自己的世界。

　　后来罗恕还是去买了饭。

　　不管她俩意愿如何，世界的运转继续，那她俩地位的颠倒也会继续加剧，罗恕深入颜季世界的进程也必然无法逆转。

　　买回饭后罗恕小心地摇起床，一口一口喂颜季吃饭喝水。拿出婴孩时期颜季给罗恕喂奶的仔细。

　　因为颜季盆骨损伤并未很严重，住院只是为了观察，不会出现什么紧急状况，所以晚上罗恕没有陪床，都是回家睡觉的。

　　每一天罗恕到医院，都要面对一个清冷的空间，要待上许久才能将颜季这片区域带暖起来，然后第二天一切又恢复清冷。

　　罗恕觉得有些奇怪，后来陪了颜季4天才发现，当她来了后，除了颜仲来过一次确认颜季的情况外，竟然再没有任何人来看过颜季。

　　罗恕便问了颜季这个问题，颜季告知罗恕她的同事在最初两天就来看过她了，而颜家的亲戚也是那几天来的。

　　罗恕削着苹果皮安静地听着颜季的叙述，她又想起了自己住院时的闹腾。【除了这些组团来看她的同事和亲戚，就一个不是出于礼节，而只是想见她的朋友都没有吗？】

　　在颜季的人生里到底有些什么？一家亲戚？一群同事？一个老公？一个罗恕？

　　对于“颜”家亲戚来说，她是嫁出去的折扣亲人。

　　对于同事来说，她是八成时间利益冲突，两成时间维持人脉的熟人。

　　那对于老公她算什么？罗恕回家时有遇到过罗达士，罗恕确认自己告知过他颜季的情况，但他这几天从未来看过颜季。

　　所以她真正拥有的只有作为女儿的罗恕吗？

　　罗恕每次抬头看养病的颜季，都会生出和医生的诊断不一致的错觉，她觉得颜季病得越来越重了，颜季的身心都像陷入了医院里，不见快乐，只见困苦。

　　这能理解，这满院的病人都困苦，毕竟生病很苦，而颜季还孤独，那必然更苦。

　　【这些就是人生至苦吧！】那时的罗恕那么认为着。

　　......

　　那天罗达士出人意料地来看颜季了，罗恕一喜，便想上去迎迎父亲，却被颜季一把抓住了手。

　　那一刻颜季脸上迅速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怨恨、厌恶、痛苦，好似所有负面的情绪都过了一遍，远远超过了罗恕见过的总和。

　　那种复杂代表了太多东西，罗恕不懂。

　　其实连颜季自己都理不清了，怎么会产生这种比看到变态还深的恶心。长年累月的怨恨堆积，早已不知道是从哪一点、哪一件事开始让她和罗达士相看两厌了，直到今天发展成似乎只呼吸同一片空气都会带上火药气的程度。

　　但这些负面表情很快就消失了，全都收敛成冷漠，什么东西能见人这点她一向很有分寸。

　　罗恕以为罗达士是来看颜季的，是来打破这种“母女相依为命”的困苦局面的。所以罗恕很开心，但这么想的只有她而已。

　　罗达士想要跨进病房，颜季却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起，半点不顾及自己的情况立刻道：“我们去外面说。”

　　边说还边起身伸手去够医生给她的两个拐杖。

　　她的这番动作做得太过迅速和决绝，罗恕久违的强势瞬间便回到了身上。

　　罗恕无措地上前扶住颜季，想要减低颜季出现伤害的可能性。

　　对出去说这点罗达士是没有意见的，他便等着。眼看着颜季的决绝和罗恕的慌乱也没想着过去帮忙，就那么等着他们相互搀扶着向自己走来。

　　颜季撑着两根拐杖，罗恕搀着颜季的腰，艰难地向门口移动。

　　期间罗恕有抬头看过罗达士，他一脸冷漠。也看过颜季，她也一脸冷漠。原来老弱和病痛也改变不了所有的东西，他们还和过去一样。

　　颜季到了门口也没有停下动作还是继续走，她没有看一眼罗达士，只冷冷地说了句：“走吧。”

　　3人一起走了出去，而后他俩选中了一个无人的角落交谈。

　　罗恕站得远远地看着他们，和过往的所有时光一样。

　　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比较激烈地交谈，但罗恕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争吵，争吵还会不停升级。

　　事情果然按照罗恕的猜想进行着，即使隔着那么远也能感觉到他俩的激动，罗恕知道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互相辱骂了。

　　都是司空见惯的事，罗恕本不该如此波动，她该像过去一样冷静地随便他们恨生恨死。

　　可今天她非但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内心还倍感煎熬。

　　当她对颜季这个女人有了认识后，她对她生出了怜悯。

　　一个人的生命可以荒芜到什么地步？她没有任性挥霍的时光，也没有甜蜜幸福的岁月。没有肝胆相照的朋友，也没有相濡以沫的爱人。近乎一无所有的她现在背负着伤痛，去迎击更多的伤疼。

　　争吵升级得很迅速，习惯使然他们开始动手了，罗达士顺势甩掉颜季伸过来的手，颜季重心不稳往后跌了下去。

　　这一刻罗恕的怜悯无限膨胀，变为爱怜和责任，同时对罗达士生出了巨大的怨恨。

　　【他怎么能那么对她，那是他的妻子啊！是和他风雨相伴20多年的人啊！是他生命里的另一半啊！】

　　罗恕急匆匆冲过去，想要阻止他们的互相伤害。

　　“你现在这样子，如果从楼梯上摔下去不知道能不能活？！”冲到近前的罗恕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她知道吵架时人会说出最恶毒的语言，她知道这世间最毒也不过人心，她知道罗达士和颜季的互相攻击都是常事，她知道他俩辱骂对方时谁都没有弱上一分。她知道这一切事，所以也知道这句话的出现一点也不突兀。

　　可在这一刻这句话还是把罗恕给震惊到了，她遍体生寒，仿佛看了这世间最惊悚的电影，差点陷入梦魇。

　　罗达士为什么能用如此恶毒之语诅咒身边的人。他到底把过去在一起时的时光和生命当成了什么，他用狠、毒、怨去看待身边的人和物时，没觉得也在轻贱自己的人生吗？！

　　一种灭顶的厌恶淹没了罗恕，她调转了方向，冲着罗达士而去，狠狠推了他一把，怒喝了声：“滚！”

　　罗达士被推得一踉跄。他居然被那个温顺如猫的罗恕给教训了，这让他心火难抑，立刻就要上前收拾一番罗恕。

　　可他们这的动静已经太大了，有几人伸头往这边看，还在窃窃私语，罗达士无法只能作罢。

　　他啐了口唾沫：“两个赔钱货。”转身离开。

　　罗恕没再管罗达士的行动，她疾步上前扶住了颜季。

　　颜季靠在墙上，稳住身体。她的身体有些软，在罗达士离开后，她又变回了那个最普通的病人，柔弱无依。

　　她挣扎着要离开，不能再呆在这了，这块地还回响着她婚姻的不幸，还有人在看，她要立刻离开。

　　她是个婚姻失败的绝望女人，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真像，这些都有赖于她的处理得当。颜季一直这么认为着。

　　【这一切很驾轻就熟了，只要我快些离开这，一切又会回到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妈，你怎么了？你说说话啊！别动，会弄伤自己的！有什么事和我说啊！我在啊！我一直在啊！”罗恕抱住不停挣扎的颜季，用两只手毫无保留的紧紧抱住。她以为自己是无措，却不知无声无息间泪早以布满了她的脸。

　　父母对孩子的爱是很伟大，它深邃如渊，人尽皆知。

　　但有份爱它又何尝不是情深意浓，只不过它很少被人提及。以至于当事人都很难知道这份爱会主宰人生。

　　罗恕是个胆小鬼，她不敢自动去拥抱什么，失去的也不敢去抢回，这样的她或许注定会和许多错过，但唯有一样她从未放手过。若罗恕的世界只能留一样东西，那不管罗恕是否痛苦，留下的都只会是——颜季。

　　.....

　　昏暗的楼梯口，一个奇怪的身影靠门站着。看那姿势不像是罚站，但那人就在那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其他意愿，生命只剩站这一件事。

　　若有人将耳朵靠近那人站着的门缝边，便可听到“王八蛋”“臭娘们”等咒骂声。

　　颜季出院了，她又回到了那个家，一切又回到了过去，深恶痛绝的两人又聚到了一起，再次骂起这世间最恶毒的话语。

　　罗恕这次很平静，这一刻她有些懂得了为什么那两人能如此恨对方。

　　困守一生纠缠的关系，能让一切怨恨疯狂滋长，就像一个营养丰富的培养基，菌株视为天堂。

　　都说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怨憎会苦。

　　颜季和罗达士一生陷入婚姻这场怨憎会，让他们不会有美好的爱情和坚定的友情，还让他们经历的生、老、病、死、求不得、五蕴炽盛苦难迭至，同时更苦上加苦。罗恕不知道还要继续这种苦难的原由。

　　她经历过爱别离和求不得，当时觉得痛不欲生，愿拿生和死来交换，以逃避那种苦楚。

　　可是这几天她才知道，强制和厌恶的人生活在一起，每一天都是一个生死轮回，每一刻都会感受这个世间的恶和苦。

　　【我这一生不避生、老、病、死，接受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只求别给我一场无尽头的怨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