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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一顾之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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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奇越的桌子上堆了很多东西,很杂,看着也有些乱,但其实它们是有自己规律的。就像罗恕现在从书桌左手边拿走的那堆书,就是顾奇越看完,可以归还书柜的。
这些都是罗恕刚来时顾奇越唯一仔细教给她的,所以即使现在罗恕的漫画工作排得很满,她依然会每次都很好地完成这份工作。
现在她是王厚前组的成员,但也还是顾奇越组的成员。在罗恕私心里王厚前是上司,而顾奇越是师傅,即使顾奇越不太喜欢她。
是的,即使王厚前安慰过她,罗恕还是觉得顾奇越不喜欢她。这是一种经历造就的本能,正义化别人的伤害,负罪上身的本能。
“又来理书了啊?!”王厚前微笑着向罗恕走去,她的动作很慢,双肩有些向内佝偻。
罗恕从未见过她急行,她的步伐永远像在悠闲地散步,像要缓慢地不错过世间任何风景。一如她的性格,看着是个有目标明确的人,以为很容易懂她,可事实却不是如此。
她关注主流世界,同时也没有放弃这世间的其他趣味,把旁支末节也捡了起来。以至于她的思想世间在别人看来像座结构复杂的宫殿,非要花一番心思才能懂某处到底是个什么?她的说话方式也和那些高度契合,字字和缓,却句句有意。
“嗯。”罗恕回道。
“真好啊!奇越你看看,你的组员太乖巧了啊!你要对她好点啊,要不然我就抢过来了喽!”正和罗恕说话的王厚前看到顾奇越进来了,便对着她喊道。
“你不是已经要走了吗?!”顾奇越无奈回道。
“我这是借啊,她还是你的呀!往后还要好好跟着你的,你看她多能干,多能帮忙。”王厚前指了下罗恕的动作。
“那等你们忙完。”顾奇越眼睛跟着王厚前指示性质明显的动作看了一眼罗恕,眼神一软,而后眼睫低垂回了句话,便不再关注他们了。
“搞定!过段时间我亲自送你回去啊。”王厚前对着罗恕眨了眨眼小声道。
“谢谢。”罗恕再次感激王厚前对她不离不弃的照顾。
“不用感谢我,是你一直在做正确的事。”王厚前用手指点了一下罗恕捧着的书。
“你知道奇越有很多习惯很有秩序吗?”王厚前问道。
“嗯,知道一些。”罗恕回道。
“像她不管看书的顺序是什么,不管是看过的还是没看过的,她的书都是从面积大到小往上堆叠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王厚前睁着那双水润的眼睛看着罗恕,那眼睛里充满温柔和鼓励,她好像不是在问问题,而是在讨要罗恕的答案,就像她确信罗恕必然知道最正确的答案一般。
“嗯,是不是怕大书放小书上面,会被人不小心撞下来。还是担心大书压着小书边角没有支撑,中间区域会出现压痕而边角会出现弯折。是这样吗?”罗恕想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回道,很明显她并没有懂得王厚前对她的信任。
“那为什么奇越有的都是一指宽的便利贴,而不是正常宽度的便利贴?”王厚前的睫毛朝眼睛压了下去,像是想要压住自己的情绪,但努力似乎失败了,嘴边还是带上了笑意。
“我看过她用便利贴,那些好像是给书做备注用的,她好像会把便利贴再撕下来,那这样是怕正常宽度的粘力太强,把书页拉弯吗?”罗恕依然是不自信的试探回答。
两个问题王厚前都没有给出正确答案,只是睫毛的压制彻底失败了,她的眼里满是笑意。
“那你呢?你刚抱的书有4本厚杂志,3本漫画书,对于你来说这些应该蛮重的吧。即使现在只剩下一本杂志和3本漫画也是重的。
你一直保持弯臂端着它们的费力动作,而且还要查找半天,也就是说你要让这个艰难的动作持续很久。为什么不让书顺着你端着的那只手臂斜斜滑下,用肚子顶着呢?”
罗恕看了一下被自己两手一端一持保持悬空的几本书。她没想过为什么要这么端着它们,那是下意识的动作。
突然被这么问了,她试着将书往肚子上靠了一下,才发现若真的放一只手自由,用肚子顶着。罗恕是轻松了,但那几本书的边页都会被顶弯折一角,一小角。
罗恕抬起头来重新看向王厚前,但王厚前没有等她组织好语言便说道:“是啊,罗恕你一直在干正确的事,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而已。而奇越和你是有一样心思的人,她自然更懂这些,也更认同这些,所以是你帮了你自己。
这些事,我们初初都品不出味来,也是后来相处日久才知奇越的原因和目的。我们是懂了,而你和奇越却是认了,你们真的很默契。”
王厚前边帮着罗恕归位书本边说道:“你不明白顾奇越在用便利贴干些什么对吧,她那是在做笔记。她把看书时闪现的灵感记录下来,贴在书上相印位置。而后再将看完整本书得到的灵感便利贴取下来,在她专用的记录本上一条条记录,再将便利贴贴在相应的位置。
若再次整理时又冒出新想法,她会再往复一遍。听着是有些麻烦,但这样的话,在她看完书收集完资料后,这本书里不会存在任何影响后人阅读的东西。”
“为什么要做笔记?”罗恕问道。
在别人面前老于世故的人很少会问出他们真实的疑问,因为这个被问出口的问题会很明显地暴露提问人对某方面知识或经验的缺乏,也就变成一部分人嘲笑别人的素材。
但王厚前自然不会嘲笑罗恕,而是这个问题勾起了她心里的另一个问题。
她停了一下,有些感慨作为人的无奈:“罗恕你现在是不是还很喜欢看漫画,还能看很快,看很多,只要空闲时间够多就能一直看下去。不会觉得累,不会想要中场休息。”
这个问题问得罗恕很茫然很局促。把书本全归好位两手空空的她本就不知道怎么安放双手,现在这下更觉得它们多余了。她只能没事找事地用手抓了抓头发,将几缕头发薅出扎紧的马尾,弄乱了发型,然后才期期艾艾地回道:“不,不都这样吗?”
这是现实啊,爱漫画的人废寝忘食看书都算基本款表现啊。就连在身上纹漫画角色,上书“此生最爱”等在外圈人看来狂热出格的行为在漫画圈也是不胜枚举的啊。
王厚前歪头笑了一下,而后领着罗恕到了活动室的讨论区域,那由一组沙发围出的空间。漫画社是个需要安静和讨论并存的地方,所以他们都很有自觉,干什么事去什么地方。
罗恕有些迟疑不知道该坐哪,她想坐单人沙发,这样可以和人有些距离,但又不可能让学姐坐3人沙发。若两人都坐单人沙发更不可能,隔着那面远的距离还谈个什么。因此她脚步停滞了一会儿。
王厚前看出了些事,她示意罗恕坐左边的单人沙发,自己则去饮水机那泡菊花茶。饮水机边的台子上放了几罐花茶和冰糖,社员可以随意使用。
学姐平时已经很是照顾她了,现在这种照顾就太过了。罗恕惶恐地从沙发上起来,想要过去帮忙。
王厚前看到她的动作抬手下压后说道:“你坐。”
罗恕便只能扭扭捏捏地坐了回去,像个因不懂规矩而忐忑的新嫁娘。
还好这种等待的时间没有太漫长,王厚前手持两杯茶走了过来,罗恕立刻站起来,两手接过一杯。
“喝试试看。”王厚前道。
罗恕已经忘记前情了,现在满脑子都是这杯茶,只觉得这杯茶重逾千斤。听了王厚前的话,囫囵地吹了几下,就着边喝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
“很好喝。”
“花的数量多了?还是少了?甜度呢?刚好吗?若我多加几块糖你觉得怎么样?能接受加到几块?一块?两块?还是三块?现在喝,茶香味是不是还没激发出来?要不要等泡个几分钟,那样也许味道更好。
但是这种纸杯是没有保温功能的,几分钟后,茶就凉了,可能就变陈茶的味道了。”
王厚前一个一个问题徐徐问出。她的问题问得不急,却弄懵了罗恕,她刚刚就胡乱喝了一口。说好喝也是因为满心的感激,其实哪有空暇真的感受味道,更别说感受一堆那么细致的问题了。所以这些问题她一个都答不上来。
王厚前觉得罗恕的反应实在有趣,罗恕的表现总是在自己的计划中,却又会多添些意外。
她这些问题给其他人的话绝对都会立刻得到顺畅的回答,都是活了那么多年的人了,都会有自己的行为惯性。
机巧一点的人即使没感受到那些细节,也能就着话似是而非的接下去,因为感受这种东西,当事人不说别人就无法辨明真假。
耿直一点的,就直接说自己没细品,等他再喝口试试。
讨喜一点的,则插科打诨耍一下宝,让双方在没有得出任何答案的情况下宾主尽欢。
而她罗恕即不去质疑这个问题出现的合理性,也不试图回避自己的过失。她就那么直挺挺地光想着掩饰自己的束手无策,还顺手把自己的歉意全部摊呈出来。就像个披着大人外衣的孩子,孩子天然的性情一丝不丢,却不停自我告诫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
王厚前不想让罗恕像只仓鼠一般,在笼子里惊慌奔跑下去了,她把话题拉回开始的意图:“罗恕啊,你以前喜欢漫画的时光,就像你现在作为一个食客喝茶一样。
你只管喝就好,看心情关注它好不好喝。好喝就喝下去,特别喜爱就细细品味。不好喝就弃之不理,轻松自在。
但当你开始变成漫画作者的时候,你就变成了刚刚我的角色。我的关注点是漫画的故事结构、画画风格、人物性格、读者反应等等。
我要去学习获取他们的创作经验来完善自己的漫画,这些是最基本的做法,因为除了天赋异禀,没有人能凭空成功,而现实里我没有真的见过天赋异禀的人。”
说这些是最基本的道理,但就罗恕来说还是一点也不知的。
在她过去漫长的人生中她就是个单纯的漫画爱好者,还是个从来不敢把这爱说出口的窥探者。
进入大学尤其是进入蛰鸣社后她的境况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世界给了她从未敢奢求的东西,那一刻对于过去的罗恕来说已经圆满。后来的漫画工作就像往装满的盆里倒水,所以即使是琐碎无太多价值的事都让罗恕感受的是满溢的幸福延续。
可是现在王厚前为罗恕展示的是她过去一无所知的更宽阔的世界,作为漫画作者的他们的视角和生活。现在的罗恕开始心痒身热起来,那个装幸福的盆被大大放大了。
“可是这样做多了我就发现,我看到的所有漫画,经典的、扑街的都主动拆解成一堆破碎的画面和对白,再难感受到故事本体的魅力。管中窥豹,永远只见斑而见不到豹了。
很难再被漫画吸引的我,自然会失去看漫画的乐趣,这有多灾难你应该能想象到。
为了保证这种吸引力不会消减的太厉害,我不敢对漫画进行太过彻底的研究。所以你不太常见我做笔记,可其实我也有做的,我偶尔会在博客里写上一些。”
罗恕听到这产生了疑问,顾奇越几乎每本都会细细做笔记,那她不会有这些顾虑吗?
罗恕疑问的表情有了,但没来得及提问,王厚前便立刻给她解惑了。
“奇越不同,她很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厉害和笔记有必然联系吗?】
“她的厉害在于,她是个很难被影响的人。这点很多方面她都如此,在刚才我们说的事上则表现为。
一方面她热衷于研究所有她感兴趣的漫画,庖丁解牛式地去获取知识。
另一方面,她对漫画依然保持浓厚的喜爱,所以我说她厉害。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不过你也可以试试,说不定你也可以,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和奇越很相似的对漫画的纯粹。”
罗恕在刚刚对所有漫画人升起敬畏后,又再给顾奇越加了个“非同一般”的光环。
“你好好和奇越相处,她能教你很多。”
“可是她讨厌我。”罗恕沮丧道。
“谁说她讨厌你了。虽然很多人是只要不讨厌,就会给人张笑脸,但这不代表是所有人的行为模式。
奇越向来不对人抱太多期待,所以显得有些冷情,你看她就绝对不要看表情。
我今天说让你回去,她默认了,也就是说她对你的想法绝对不是坏的。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在意其他,做好你自己也就够了,真的,你绝对和她合适的。这样成效是慢了点,但是结果很稳的。”
看到罗恕还是那副不太自信的样子,思绪牵引间,王厚前突然想到高中时的革命友情,话锋一转咧嘴笑道:“要快也有办法的,你知道要让两个女人变成好友的方法有哪些吗?”
“不知道。”罗恕思考半晌后失落地回道,她自觉没有过讨人喜欢的经历,在这方面经验全无。
王厚前看着面前像落入寒江的狗狗“罗恕”母爱泛滥了,她慈爱地用右手搭上罗恕的左肩。
【我今天是不是一直踩到罗恕的点了,这娃可怜的啊,好想抱一抱。】
王厚前今天其实一直以鼓励罗恕为主,在她看来罗恕和顾奇越虽有相似,但更有许多地方大大不同,最大的差别就是罗恕太过容易被他人影响了。
罗恕总喜欢无限度地珍重和他人对话的场景,就像那时那刻,她的世界只有身边的这几人,说的话和做的事,这些全部就是她的人生方向。
这样的态度怎么能不受他人影响。
这世界无限大啊,即使是现在,他们这小块空间外依然有许多故事自然地发生着,除了自己没有什么是中心,没有什么是绝对。
她希望罗恕和顾奇越接触后能放开胸怀,像顾奇越那样,他人在她面前表演得再激昂,若她不喜、不认、便都只算是一场滑稽的草裙舞。
“最有效的是两个方法,拥有共同的好友和拥有相同的爱好。所谓拥有共同的好友,就是比如说你要和我拉上关系,你去当周密的朋友就行了,这样我们迟早是好友。
这个办法在顾奇越这就有难度了,因为她没有什么关系好到可以影响她交友的朋友。
而‘拥有相同的爱好’这个方法,在这就很适用了。你去借顾奇越的漫画,一来二去,你们关系肯定更近一步。”
“借书?”拥有相同的爱好这点她懂,但这搞关系的手段是借书,她就不懂了。若自己去借书,那便是得利的一方,得利的一方怎么可能通过获利行为再赚一次付出方的好感。
“别人对罗恕的所有付出都是计价的。”过去的经验记忆像一道闸门一直扣紧了罗恕的心口。
“嗯,你去,相信我。”王厚前信心满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