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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蒲柳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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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真是羞耻啊,明明我的一生毫无可取之处。
我叫朝日子,发音又绕口又奇怪,姑且、姑且算第五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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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吉原不到百里的蒲柳巷,百分之九十都是女性,每天都有幼童被送进来,每天都有女孩被卖出去。
我出生在蒲柳巷,看着细菌在这个阴暗的地方滋生,阳光始终照不进来,灰色的高楼没有一丝色彩,哭声都被压抑。
在蒲柳巷,如果你运气好有一副好相貌,你就可以吃饱,然后安安稳稳活到十六岁被卖出去。如果你像我一样普普通通,那么小心了,因为留着处子之身对价格没什么影响。
蒲柳巷的主人,是所有人的“祖父”,但是没有人见过他。和我同龄的三十个女孩,又有着共同的“父亲”。我们的父亲常常被伯父和叔叔嘲笑,因为他每年卖出的高等货是最少的,赚的钱也最少。他常常打骂我们,半夜把我们的衣服扒光后扔到门外。这要么在冬天,要么在雨天,死去是家常便饭,我们习以为常。
父亲经常喝酒,每次他都敲着桌子要我们给他斟酒,但是没有人敢去,因为父亲酒劲一上来就会粗暴的干人,不管你值不值钱。
如果没人上前他就会更生气,所以在他敲第二次桌子我就会主动上前,他骂骂咧咧的把我按在发霉的墙上,木材有着陈旧的腐味。我不会反抗,因为我的前辈告诫我反抗只会更疼。前辈还告诉父亲是个不敢和别人直视的胆小鬼,睁着眼睛看着他,父亲的酒会醒的更快。
事后,我躺在破旧的塌塌米上,我的姐姐夜子一一当然不是亲姐姐,只是她比我大一岁而已。夜子一直哭,一直哭,我醒了也没发现,她哭着哭着伏在我身边睡过去了,我看着天花板,心里却十分平静。
无所谓啊,反正都这样了,早就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不在意了。
夜子长的比我好看,价格大概是我的三倍,每天吃饭她都可以优先选择饭菜,但她是我们当中最胆小的一个,明明我们都差不多麻木了,她还可以流出带着感情的泪水。
又是一天雨夜,父亲就着一碟咸菜喝劣质的花酒,他暴怒的敲桌子叫我们斟酒。当我木然的准备上前时,夜子冲了上去。那个只会不停哭泣的十五岁姑娘忽然爆发了无边无际的勇气。她害怕得浑身发抖,却拿起酒壶狠狠砸向父亲的头,但是力气太小了一一她的手脚筋都被挑断过,全都是软弱无力的。夜子慌了,她捡起酒壶的碎瓷片扔向父亲,正好戳进了他的眼睛。父亲暴怒起来,怒吼着扯开她的衣服,惨叫声撕破了雨夜。
第二天早上,夜子死去了。我看着她绝望睁大的眼睛,冰冷而扭曲的姿势,我以为我会哭,再不济也会悲伤。但事实上我莫名其妙就笑了起来,我感到撕裂般的快感,歇斯底里的大笑不止,笑声扭曲嘶哑竟然恍若哭嫁。那一刻起我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一一我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
我开始思考怎么死去,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没用任何意义只有大片大片剥落的灰色,我记忆里从来没有阳光,连绵的雨水和长夜占据了我,我心中只有铅灰的云。
在一个清晨,我拿着厨房的刀准备割腕自杀,我的妹妹奈奈一一依旧不是亲妹妹,她拉着我的袖子小声抽泣,她说,我好想自杀怎么办?
......能怎么办?巨大的荒诞感包裹着我,我抱住她,一遍遍温柔安慰,一定要活下去,即使疼痛又绝望。
慢慢的,每天清晨我们都不约而同的聚在厨房,我们紧挨着坐在一起,似乎这样就有温暖。
逃吧,逃吧,逃出去吧,逃出蒲柳巷吧。
我们秘密策划着,联合了所有的堂姐堂妹,已经在吉原的姐姐们偷偷给我们送来钱币,含泪支持我们。
逃出去,逃出去,逃出蒲柳巷,逃出这命运。
无数带着哭腔的声音呐喊,我趁着一个干燥的秋日,带着大家逃离了蒲柳巷,火焰在我们身后熊熊燃烧,我们不顾一切的朝外跑去。
......但是,迎接我们的不是黎明,而是拦在面前的恶鬼。我们的祖父是食人之鬼,他有着蜈蚣的下身,庞大的身躯占据着街道,尾巴一甩地面就碎裂开来。
[……逃不了。]
我死死咬住下唇,身体遏制不住的颤抖着,心中燃着诡异的冷静。
[那么……]
我仰头看着他,毕恭毕敬的开口。
“私自逃离的人都在这里,请祖父大人过目。”
祖父嘶哑的笑了起来,像破旧的风箱,他弯下腰,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我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缭牙,竭力不抖得这么厉害,一边偷偷摸摸的打手势。奈奈看到了开始和姐妹隐密的交流。
[三……二……一!】
我默默数秒,猝得发难,把簪子戳进他的眼睛,我是所有人中力气最大的那个,所以我要保护所有人。
“快跑!散开来跑!不要被抓住了!”
我撕心裂肺的喊道,祖父狂怒着把我甩到一边,我的肋骨可能断了,疼的厉害。但我仍竭力伸出手,企图拦住他一秒。
然后我看见了漫天的火光——耀眼的,瞩目的,照亮黑暗的火光。
我忽然就恸哭出声,因为黎明,终于到来了。
最后活下来的孩子大概八十多个,我擦去眼泪上前和那个火一样的青年道谢,所有人都小声抽泣着。
蒲柳巷消失了,在火焰之中,在泪水之中。但是我们何去何从?最大的孩子才十六岁,我们该怎么生存?
那个青年——炼狱杏寿郎,他很热情的帮助了我们,他给我们我们买了车票,送我们到了一个叫做荏原郡的地方——当然同时他也在杀鬼。每路过一个城镇,他就帮我们打听有没有人家愿意收养孩子,或者绣坊缺不缺帮工。我感激不尽,但是过于灼热又使我彷徨,我应对不来这般明亮的笑容,我的眼睛习惯了蒲柳巷的灰暗。
阳光使我感到不适——是的,阳光使我感到头昏脑胀,恶心反胃。炼狱杏寿郎听说以后带我去看医生,但是查不出病因,只草草得出可能是贫血的结论。
我们陆陆续续安顿下来,在我和奈奈决定住在驹泽村时,炼狱杏寿郎严肃的告诉我奈奈是稀血,同时邀请她去鬼杀队学习呼吸法。奈奈惶惶不安的躲在我身后,拽我的袖子。于是我安抚性的摸摸她的头发,申请和她一起。
杏寿郎同意了,他用他的乌鸦送了信出去,两天后他告诉我,我们和奈奈一起去温山,向市稻先生学习风之呼吸——但是他又突然改口让我去狭雾山学习水呼,让我们分开。我对着奈奈一顿好生劝慰,这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姑娘才撒开我可怜的袖子。
我去了狭雾山,红色天狗面具的老人沉默的迎接我,直觉告诉我,我们不会相处得很好,事实上我是正确的。我感受到他的温柔,这温柔使我感到舒适,但是他的关心又时时令我感到烦躁。他的关心常常激怒我,这是完全没有预兆的,我微笑着看着他,嘴里不停说着漫不经心的应和。这又把他惹恼,使他严肃的看着我。
这些事时常发生,我们处于一种微妙的对峙状态。我占不了主导地位,但是我绝对不会首先去缓和我们的关系。有一天夜里,我睡不着起来吹夜风,正好在廊缘上遇见了他。这个老人一如既往的沉默,手里做着木工。见着我便停下了,问我。
鳞泷:“睡不着?”
我:“睡不着。”
鳞泷:“做噩梦了吗?”
我:“不是。”
鳞泷:“快点去睡觉。”
我:“睡不着。”
没有意义的对话戛然而止,我保持着温软乖巧的笑容,抬头看着他。
“……你为什么在笑?”良久,他迟疑的问,面具掩盖了他的表情。
我眨了眨眼睛,保持嗓音清脆而悦耳,不疾不徐问他:“那你为什么戴面具呢?先生。”
“因为我年轻的时候被鬼笑话过外貌,所以戴个面具。”
他干脆利落的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沉默的看着我。
“诶——”我拉长了声音回答,“我也差不多呢。我不笑的时候吓到过小姑娘了,所以笑着。”
他始终看着我,不发一言,直到我忍不住暴躁起来——当然仍是不动声色的。
随便又扯了几句,我回到房间,迎着月光端详我的双手——我的手腕比一般人纤细些,突出的腕骨伶仃。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无比,细看毛骨悚然。掌心和指腹已经堆起了茧子,但是我仍没有握过真刀。我固执的不肯主动去询问,因为这可能使我在对峙中败下阵来。
一个夏日,鳞泷让我握上了真刀,那是我以后无数日子里反反复复的噩梦。我把刀从刀架上取下来,还没来得及把刀尖对准他,手腕就忽的脱力,日轮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我的手,巨大的恐慌包住了我,在那一个夏日,我的手腕忽然失去了力量。我试图把刀捡起来,但是手止不住的痉挛,根本使不上力气。
去看医生,医生说这是暗伤,暗伤暗伤这又是哪门子的暗伤,天知道我受了多少暗伤。蒲柳巷的阴影始终笼罩着我,我遏制不住的愤怒起来,然后生了一场大病——这真奇怪,在蒲柳巷我淋一夜雨都只是低烧,现在安逸却发起了高烧。
我昏昏沉沉的度过了几个星期,奈奈还有其他人给我写了很多信,鳞泷坐在一旁给我念,其实我也听不清,就一直嗡嗡嗡,聒噪又烦闷。
鳞泷真的是一个好师父——我不得不承认。在我病好以后,我还是很虚弱,于是他每天给我炖各种东西。有一次我无力的吞咽着汤水,莫名其妙就哭了起来,没完没了的哭,鳞泷就一直看着我,直到我睡着。
大概是初冬,我的手差不多好了,但是一般的日轮刀对我还是太重,鳞泷瞒着我寄信给锻刀人,请求打一把轻刀,这件事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
奈奈也变了很多,那个总是拽我袖子的小姑娘长大了。以往她瑟缩着,漆黑的眼睛怔怔的乱转,一副受惊的样子。现在她长高了,脸上带着活泼泼的笑,身姿窈窕像一只轻盈的白鹤。
她的风之呼吸用得很好,基本剑招也极为流利,我见过她朝着木桩在短短十秒连续挥刀四十七次,然而留下的只有一道五厘米深的刀痕。她对刀的控制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她可以准确将刀刺入任何一个深度,绝对不超过一毫米。
我们的重逢在最终选拔,在此之前我和鳞泷吵了一架,因为他认为我没有觉悟,而我认为这无所谓,于是我们谁都没有主动和对方攀谈,一直到我出发。
我的师兄师姐没有一个通过了选拔——除了富冈师兄,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回来看师父一眼。
选拔出乎意料的简单,我和奈奈告别,回了狭雾山。鳞泷沉默的看着我,然后给我弄了一桌子菜。我觉得这个老人过于激动了,他第二天拉着我下山给我挑布料定羽织,我一脸懵的看着他站在布料铺前开始挑挑拣拣,于是赶紧拦住他,干脆利落选了和师父一样的水纹,不过色调偏灰些。
我开始出任务,日轮刀是特制的——刚好有一个锻刀人感兴趣,所以我幸运的得到了这把刀——与其是刀不如说是放大的长针,还有一匝钢丝配合。我十分喜欢这把刀,因为它很轻,而且前刺基本上防不住。虽然根本没办法用刀身砍下头颅,但是我可以用钢丝绞断它。
我一直做任务,经常受伤,伤好继续做任务。对了,奈奈在她的第三个任务死掉了,我没有哭,因为失去对我来说真的是习以为常的一件事情。我一直在不断的失去,直到那天夜里直到我走上那田蜘蛛山,结束我那潦草的一生。
Sa,讲了这么多,我似乎还没有告诉你们我的名字,我叫做朝日子,是轮虚伪的太阳。但是……但是!我是保护着真正的太阳而死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