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容》徐日华

12、念蘅轩

　　正值六月，野草发疯的季节。原本庭院里的花卉无人照看，早已被各种杂乱无章的野藤杂叶遮蔽得严严实实，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根本看不出在底下压着的是什么植物。只有偶然的惊鸿一瞥的万绿丛中一点红，才勉强透露出昔日的华贵色彩。
　　许巡坐在洛秉烛的房间里，隔着窗纸戳着爬山虎几乎伸进窗内的爪子，百无聊赖。
　　“很好玩？”
　　许巡猛一回头，正好看见洛秉烛戴着一张风华绝代的脸，抱着双臂站在门口，似乎已经看了很长时间。
　　洛秉烛的声音已经变回李怿的原声，温吞柔和，但他盯着许巡的眼神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许巡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机械地缩回手：“那个，我……”
　　洛秉烛眼睛一眯，许巡顿时说不下去了。洛秉烛摸摸脸上，反手把参谋房间的门锁上，抬了抬下巴：“下去。”
　　许巡知道他的意思，一按书桌下方一处凸起，桌板自动移开，露出一条与光王卧室里相类似的阶梯。
　　洛秉烛扫了许巡一眼，后者脑袋一缩，老老实实地从台阶下去。洛秉烛跟在后头，一敲墙面，身后的桌子又重新把入口堵上。
　　许巡先下到密室，规规矩矩地坐在梳妆台前那张凳子上，整个一乖巧听话好宝宝，与“月嵋帮主”那凶名在外的形象严重不符。
　　洛秉烛把脸上的面具撕掉，露出底下端正的真容，板起脸来不怒自威。
　　许巡胆怯地看着李怿，犹犹豫豫地开口：“我不是……”
　　李怿一抬手，许巡立刻停下辩解，眨巴着两只灵动清澈的桃花眼，仿佛一只摇着尾巴撒娇讨好的小狗。
　　李怿差点破功：“少来这套。”他揉了揉眉心，“京城出什么事了？”
　　许巡眼中顿时闪过欣喜的光：“您不怪……”
　　“这种琐事过会儿再谈。”李怿打了个催促的手势，“赶紧说吧。”
　　许巡看着李怿带着胎记的脸，面色逐渐从惊喜到软化。他直起背，表情迅速转变为一本正经：
　　“是，父王。”

　　张言苗带着郈徕在念蘅轩里徘徊。此人倒是不像洛秉烛那样东拉西扯，只是安静地陪在边上，在郈徕发问时才偶尔回答一两句话。
　　郈徕没由来的，竟有些怀念洛夜游那滔滔不绝的解说词。
　　“这念蘅轩似乎无人居住。”郈徕在整个念蘅轩兜转一圈，说“可却是整个王府最端正的地方。”
　　他在光王府兜兜转转大半天，甚至连光王的院子都看过一眼，对景致有了大致的评估。花朵呢是有的，而且多是芙蕖、牡丹这样的富贵之花，只是在团团野草野藤的掩盖下，愣是被到处都有的野蔷薇遮蔽了去。蔷薇虽也有暗红深紫，但到底没有花王那样的雍容华贵。
　　倒是这处念蘅轩，虽然没有那么多昂贵的品种，倒像是精心打理过了：墙壁上攀援着靛青的牵牛花；园中树木精神抖擞；偶然有一两棵枯树，上面也是缠着正在盛放的凌霄花，橘红色的花朵好似正在吞吐的火焰；衬着附近黄白相间的右转藤。热情洋溢，空气中飘着清秀的气息。
　　“念蘅轩也不是一直没有人居住。”张言苗快走几步与郈徕齐平——他原本走在郈徕后方， “这原本是王爷成亲后，为王妃准备的住处。”
　　“成亲？”郈徕一个踉跄，“可光王不是……”
　　说到一半郈徕赶紧把后半句吞回肚里，差点扭到舌头。张言苗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王爷早年定过一门亲事，”张言苗的目光从念蘅轩的人工湖上掠过，“也算是官宦家的小姐吧。”
　　张言苗说到此处就停了，郈徕也识相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郈徕也不是什么白纸，有些皇家隐事还是莫要过问为好。光王再不济也是当今皇叔，哪怕真是个不举的，也有大把贪图富贵的人家把女儿塞进来。更何况，许朝连太监成亲的先例都有，倘若不给光王安排个王妃，未免太丢皇族的面子了。
　　虽说光王这个傻子的存在可能已经够丢脸了？
　　“那些野花又是什么设计？”郈徕“委婉”地说。其实那些院落哪像是设计，根本就是放任各种植物放飞自我。
　　能和洛秉烛这种人精平分秋色的张言苗自然听得出郈徕话里的意思。他斜了一眼郈徕：“郈少侠很会说话么。”
　　郈徕一顿，没有回答。他可不像洛秉烛那么没脸没皮，在弄不清楚对方是讽刺还是夸赞的时候还能随口应承。
　　好在张言苗也不求他的回答，转口就道：“那些花，都是洛参谋的成果。”
　　“什么意思？”
　　“洛夜游对园林，从来就是不乐意打理的。”张言苗看着湖面上的波纹，道，“也许是不愿意浪费财力，也许是别的原因……反正我是说不清的。”他紧了紧腰带，“我也不建议你去问，洛夜游身上的秘密太多，至今我也看不透。”
　　郈徕十分赞同。就算他知道以前就是洛秉烛，但也只能让他更看不穿这人。
　　两人继续向前走着，不多时，来到湖心的小亭。湖中没有荷也没有莲，只是简简单单成片的浮萍。
　　“他很赞赏你。”张言苗在亭中栏杆边坐下，突然如是说道。郈徕用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洛秉烛：
　　“张侍卫……”
　　“以前的功夫虽好，却不愿关照王府的事。”张言苗面无表情地看着湖水，只不知他心底是否也是平静无波，“倘若洛秉烛把他拉进王府，按和总管的作风，怕是这光王府要变成两个侍卫长了。”
　　郈徕依旧没有回答。这番言语几乎可以算是张言苗指斥洛秉烛夺他权位，再怎么说郈徕也是洛秉烛带进光王府的，于此事上说什么都不合适。
　　好在张言苗也没有追问，只是单手在栏杆上一撑，顺着亭柱上到亭子顶部，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郈徕跟在后面，驾起轻舟步法也窜上亭顶。
　　“顶上的风景更好。”张言苗说。
　　郈徕点头：“比地上看得清楚。”
　　郈徕举目四望。这座亭子并不很高，站在顶尖也只能看到念蘅轩和它周围两三个院子的部分。但不管怎么说，总是比站在地面上看得清楚开阔的多。
　　“话是这么说没错。”张言苗摸摸脸上疤痕，“但若只是旁观者清，却是拿不到比赛的奖励的。”
　　郈徕一怔，随即看向张言苗：“张侍卫……可是意有所指？”
　　这种意味不明的句子，总给人话里有话的感觉。而且张言苗的语气，也着实……让人不安。
　　张言苗转过头来，郈徕倏地意识到此言不妥，连忙抬手解释：“那个，在下只是……”
　　“无碍，”张言苗转过脸，嘴角微勾，脸上的伤疤抽动着，“郈少侠……真是比以前还要出色。”
　　“什……”郈徕方才弹出一个音，立刻又被张侍卫长下一句话惊了回去：
　　“明日辰时至午时，张某空闲。”张言苗道，脸上笑得犹如长辈般慈祥，“不知郈少侠可否赏脸，到张某住处切磋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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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华小贴士：
知县与县令具有本质区别，县令由各地的郡守和诸侯任命，受中央的限制较小；而知县是朝廷中央直接委派到地方的官员。也就是说，就朝廷而言，知县比县令更加方便管理。
完备的知县制度在宋代才彻底替换县令。但实际上在唐朝，已经出现知县和县令并存的情况了。
也就是说，君县令的官场生涯是：中了进士以后，被中央委派到地方，得到地方郡守的推荐，才到泽川当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