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容》徐日华

1、万家酒店

　　泽川是个大地方。
　　泽川是个小地方。
　　泽川是个大地方，覆压数万余里，土地面积足足是京都的四十余倍。忽略掉由连绵群山组成的边境线，泽川境内虽说丘陵广布，但连绵不断成片成片，地盘大的令人咂舌。
　　泽川是个小地方，百姓过得都是典型的小日子。泽川是个盆地，中间低四周高，群山团团绕。在这里，勤奋的劳动人民都过着非常规律的生活：早晨起床，种地，早饭，种地；下午午饭，种地；晚上晚饭，纳凉或者种地，歇息睡觉。到了新的一天又是新的轮回。唯一能摆脱这个圆圈的只有足够富裕的地主和商人，不过不需要自己下地的财主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而商人，说实话，在泽川境内很少看见他们的影子。泽川人讲究自给自足，后世史学家称其为小农经济，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考虑商品交换。所以泽川的商人，尤其是大商人，要么是回泽川以后成了地主，要么就是一直在外奔波不停，留在家乡的只是他们不便带走的家眷而已。
　　有钱消遣的都在外头，只剩下没兴趣消遣的和没钱消遣的，就算有心，估计也会选择找个邻家聊天解解闷就好。只是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郈徕在泽川的中西部逛了一大圈，愣是没找着可以让他一掷千金的地方。
　　从来只有钱不够花，像这种钱花不出去的情况，郈徕还是头一回碰上。为了给这趟无趣的旅行画上不那么失望的句号，郈徕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起点——重仓县。
　　原因很简单，就是在重仓境内有一家万家酒店，而这家酒店唯一一家有除了带糠的米酒以外的酒的酒馆，至少在郈徕的了解范围内是如此。
　　不过别误会了，这万家酒店和万字没有任何关联。这小小店铺既无万金之财力，也无万人之人力。一对年近耳顺的夫妇加上一个十岁小儿，就撑起了这一家酒铺，既是老板也是伙计。
　　“这万家酒店，名字取得如此豪气。我上次来，还以为有多厉害呢。”郈徕卷下一口酒，看看乏善可陈的小酒铺，叹道，“可惜……这酒还是不够味。”
　　“不过借题发挥罢了，子衿兄何必过于认真？何况你进来也不是为了喝酒。”坐于郈徕左手边有一蓝衣男子道，“不过，这泽川地方偏远，除了几条河几座山，也确乎没什么好看的了。”
　　借什么题发什么挥，郈徕心知肚明。确切说，在许国，没有人，或者缩小范围说没有武林中人会不知道这段当年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风流韵事。
　　毕竟主人公之一的李辞仙，可是当年名噪一时的白云居士啊。
　　白云居士，青锋出，剑影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斗酒一坛诗百篇”，文武全才，妇孺皆知；其豪侠不羁之作风，为世人仰视数十载。更让大伙慨叹的是，李辞仙的相貌，不能说是倾国倾城，但也是仙风道骨别具一格，加上一双熠熠生辉的秋水眼，绝对是迷死人不偿命。是以，就算李辞仙去世时已近知命之年，究其一生身边却是从未少过女人，还有，龙阳之辈。
　　而万家酒店，其实往上还有一句十里桃花，说的就是李辞仙和其晚年一任想好汪涧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就是泾州一个偏僻小村的村长汪涧听说了李辞仙之大名，想利用他来开发山村旅游业带动经济发展。他知道李辞仙好游也好酒，就假装成李辞仙的追求者给李辞仙写信，以“十里桃花，万家酒店”引李辞仙出面。不料，本来只是逢场作戏的汪村长，竟真的和花名在外的李居士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不过，李辞仙并未把汪涧看做终身伴侣，顶多算个露水夫妻。兴头过去后，李辞仙留下一首情诗，驾船离开泾州，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汪涧也着实是个看得开的。送走情人后，继续老老实实地做他的村长，娶妻生子，过着平静的生活。李辞仙也照样游他的山玩他的水，似乎完全没有被此事影响半分。
　　江湖曾一度对此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时移势迁，大家也就渐渐把此事扔到脑后去了。
　　毕竟江湖上从不缺少新的谈资。只是自那一年以后，每年清秋时节，李居士就会准时收到二十坛大小不等的桃花酿。在李辞仙去世以后，有人在他去世之处建了个祠堂。从此以后，这二十坛桃花酿就从李辞仙手边变到了他的供桌上，直到如今都是——时间准确，年年不缺。
　　话说回来，李辞仙本不是中原人，而是来自西域绵郡，极小的时候就随其父到泽川定居了。换言之，李辞仙的童年，就是在泽川度过的。
　　不知这里有没有他的痕迹残留，比如说，早年的基础功法之类的？
　　郈徕放下酒杯。

　　一条街之隔的路边。
　　俗语云，“川犬吠日”，虽然有些夸张，但泽川境内确实缺少晴天，更别说今天这样的大晴天。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差点没闪瞎泽川人民的眼睛。大街上放眼望去，几乎所有人都是低着头走的。
　　然而，有人就是不怕这炫目阳光，因为他自己就是一束光。
　　白衣素洁，银色的裙摆轻轻地打着卷，三千青丝梳于脑后。一双含情脉脉秋水眼，两弯淡淡柳叶眉，腰间一块黄桃翡翠，手执金镶边白面折扇，嘴角噙笑，端的是面如傅粉，唇如涂朱，顾盼生姿，风华绝代。
　　好一个俊俏后生呵，简直就是一个小太阳，把周围行人的脸都晒红了。
　　洛秉烛摆弄一会儿腰间黄翡，轻描淡写地瞥了路边一个卖蕨菜的少女一眼，只把人家粉嘟嘟的脸热成一个茄子——红得发紫。他收回眼神，勾了勾唇角。
　　泽川地形封闭，民风朴实而保守，这种年纪的小女孩上街抛头露面本就不常见，更别说做生意的了。
　　洛秉烛暗暗把此事记在心里，上前买了两头蕨菜。那姑娘打看见洛秉烛过来手就抖得厉害，一看他拿出来的那匹绢，抖的更厉害。
　　在许朝，绢帛和铜钱一样可以当做货币，银子反而很少使用。绢帛的价值与其品质和长度成正比，而眼前这一匹——明显太贵重了！
　　只怕华员外家都没有几块这样的布料！
　　“这……”少女对着那张比女人还精致的脸，不知如何开口，“太，太多了。我找不开……”
　　“可我没有再零的了。”洛秉烛耸肩，似是无奈的样子比之前多了几分世俗气，但一点也不影响他那倾城之貌。
　　少女结巴，支支吾吾：“这，额，要，要不……”她猛一咬牙，“要不这些菜就送给公子吧，我我我，不收多。”
　　洛秉烛饶有兴致地看着手里一捆蕨菜，又看看篓子里其他的绿色菜叶，用折扇敲了敲脖子：“这样啊……那我这匹绢子可以值多少菜？”
　　“呃……”少女低下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洛秉烛手里那块绢料。
　　如果收下，应该就能还上欠华员外的钱了。可是……
　　“公子，那个，我这一箩筐也抵不上这么多呐。”少女磕磕绊绊地说。
　　洛秉烛挑眉，想不到这丫头着实老实：“那就不用找了。”他直接伸手扯过篓子，丢下绢帛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衣袂飘飘的背影：
　　“剩下的，日后还到光王府就是。”
　　少女不听还好，一听整张脸是又红又白。
　　光王府……
　　光王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傻子。这么说，那人是……
　　“洛参谋……”少女喃喃，目瞪口呆。
　　洛秉烛穿行在重仓小巷，突然脚步一顿，停在一家酒店门口。
　　“哎，话说这汪涧究竟是何等人，竟能将李辞仙勾搭上手。”皂衣男子将筷子在面前的菜碟里搅动一阵，“李辞仙见多识广，号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乡野村夫？”
　　“谁知道呢，没准是用了什么偏方手段。”同座又有一绿衣男子道，“不过到了儿还是被李辞仙抛了不是吗。呵，说实话我还挺羡慕这汪涧的，财、官、美人一件不缺。若我得如此，今生无憾啊。”
　　“可李辞仙是个男人，汪涧的那些妻妾也不见得多么可人。”
　　“哎，话不能这么说。要真是那等人物，断袖又如何。你说是吧，子衿兄？”
　　话题渐渐朝不入流的方向发展。洛秉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拎起竹篓向门内走去。
　　头顶的门框之上，挂着一面迎风飘扬的酒旗，上书四个大字：“万家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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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发文，望大家多多包涵……
第一章铺的伏笔比较多，希望大家不要头晕。
作者在此三鞠躬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