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情缘》越溪寒

8、相似

　　阴沉沉的天，没有月亮。各屋宇都黑漆漆静悄悄的，上下人等早已入眠。
　　几个黑衣人悄悄翻上了院墙，爬进了花园，顺着抄手游廊，依次在两边的厢房外，从门缝窗缝向里猫着腰观察着。没有什么发现后，其中一个为首的一挥手，一行人又悄悄潜进了中庭，继续在两边的厢房里搜寻着。
　　转角的一间屋子里，窗户上透着光，显然人还未就寝。黑衣人检查了其他屋子，没有收货后，一起悄悄地向着这间房靠近。为首的人一个点头示意，其中一个黑衣人便将眼睛贴在窗户一角，寻着缝隙往里看。
　　正在此时，里面的灯倏地灭了。黑衣人立刻扑向房门，不料门是虚掩的，为首的不由得扑了个空滚倒在地。他狼狈地爬起来，有点恼怒地嘀咕着骂了一句，看到后窗开着，手一挥，一行人翻窗追了出去。
　　一个人影从门后走出来，冷笑了一声，悄悄从前门出来，很快淹没在花木的暗影里。
　　林乐瑶朦胧中翻了个身醒来，感到有些口渴，翻身坐起，伸手摸索着床头的台灯开关。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不带她惊呼出声，另一只手又掩住了她的口。一个男子的声音低低的在她耳边说道：“嘘！别出声！”
　　林乐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那人轻轻松了手，转身贴到窗户边，隐身在窗帘后，挑起窗帘的一角往下观察着。因天热，林乐瑶的屋子又是独立的在花园中的小楼上，地势又高，四处又远离其他屋子，因此她并不曾关窗睡着。林乐瑶也悄悄移步到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往下看，隐约可以看到几个黑影在花园里鬼鬼祟祟的。
　　那男子伸手在窗户边的盆景里摸了颗小石子，往窗外一掷。只听到哗啦一声，下面台矶上传来了花盆碎落的声音，一只大猫喵的叫了一声，便有廊下的下人房里的佣人大声问道：“谁在那里？”
　　那几个黑影立刻溜出角门，片刻后远远的看到他们翻着外院墙去了。
　　随后听得吱呀一声的开门声，两个人吸着鞋吧嗒吧嗒地在走出来，打着灯笼四处照着，看到碎了的花盆，一个说道：“原来是只猫！好好的花盆给打碎了。明天一早再收拾罢！”又嘀咕了一会儿，便回屋睡了。
　　那男子轻声道：“没事了！”
　　林乐瑶摸索着拧亮了台灯，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讶然道：“是你！”
　　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不是那今天傍晚闯入她的车的不速之客还能是谁！
　　他也有些惊讶，道：“原来你是林家小姐。多有冒犯，还请海涵！”
　　林乐瑶道：“家父留你一宿，不过是请你写字，你竟敢闯入我的闺房，还真是大胆！”
　　那男子一笑，道：“我到府上并未与小姐相见，小姐怎知我是来写字的？”
　　林乐瑶不由得脸上一红，难道说自己偷偷跑去看的吗？那也太窘了。于是避而不答，道：“怎么说我也救了你两次，总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
　　那男子微微颔首道：“在下沈自清。”又道：“夜里风凉，小姐还是加件衣服吧。”
　　林乐瑶这才瞥见穿衣镜里的自己，只穿着薄薄的丝绸睡裙，窈窕的身形若隐若现，不由得又红了脸，心里骂道：“登徒浪子！”连忙拿件晨缕披上了。
　　沈自清却毫不在意一般，而是反客为主的坐在椅子上，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推到林乐瑶面前，道：“先喝杯茶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着。
　　“你怎么不问问我……”说道这里，林乐瑶又觉得有些不妥，哪有自己这样问的，之前在车里，他问起名字，自己不说，如今倒像是告诉对方名字似的。
　　“我知道，林乐瑶小姐！”沈自清像是有读心术一般，微笑着道，不待林乐瑶开口，便指了指她梳妆台上的一叠信札，上面赫然写着林乐瑶小姐亲启。
　　真是好糗！这个人怎么什么都想在别人前面的。端起温热的茶喝了一口，林乐瑶平复了一下自己，这才又开口道：“你遇到了什么麻烦？这些人为什么追着你？”
　　沈自清思索了一下，不以为然地道：“一些小鬼而已，也不算什么麻烦。不过为了林小姐安全，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林乐瑶便不好再问。
　　沈自清站起身，在小小的屋子里踱着步，欣赏着屋内的陈设，然后站在一架大绣屏前面，是薄如蝉翼的真丝素绢，绣着孔雀和芙蓉的花样，还只绣了一半，因问道：“林小姐很善于刺绣？”
　　林乐瑶道：“谈不上擅长。长日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沈自清看了她一眼，又问道：“听令尊说，林小姐只有一个弟弟？”
　　林乐瑶点点头，道：“是的，才十二岁。”
　　“若是有年纪相仿的姐妹陪伴，想来会更有乐趣些。”沈自清微笑着道。
　　林乐瑶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何能强求呢！”
　　沈自清微微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林小姐倒是很像我的一位故人。看起来倒真是一对姐妹一般。”
　　林乐瑶道：“这倒奇了，从未听说过有人与我相像的。不过天南地北，有那么几个人或许有点相似，也是正常的。古人还说孔子与阳虎面貌相似呢！”
　　“若是几乎一摸一样呢？”沈自清说道，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林乐瑶，尽管仍然带着微笑，眼底透出的气势仿佛要将人看穿一般。
　　林乐瑶触动心事，不由得脸色僵了一下，笑道：“不知道沈先生所说的故人是谁，现在何处？若果真如此，我倒很想见一见呢。”
　　沈自清双眼依旧定格在林乐瑶的脸上，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沉声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也很想见她！”他的语气有些冰冷，有些疑惑，又有些无奈，眼底涌现出探究和沉痛的复杂神色。
　　林乐瑶在他的逼视下觉得难受的紧，只想逃离，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逃，似乎有点可笑，只能垂下目光，后退到床边，勉强道：“既是故人，总有机会再相见的！沈先生还是……嗯，不必忧心吧……人与人之间……哎，有缘自会相见的……”
　　沈自清依旧盯着她，突然嗤的一笑，道：“我开玩笑的，林小姐别往心里去。”言毕依然自由自在地在她的小屋子里踱着步。
　　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涌上来，林乐瑶不由得怒道：“沈先生！用这种方式来占女孩子的便宜，是不是太低级了？”
　　沈自清停下脚步，正色道：“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林乐瑶冷着脸道。
　　重新又坐在椅子上，沈自清叹道：“我说的是真的，你长得很像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林乐瑶愣住了。
　　“是的。”沈自清脸上尽显着哀伤，道：“准确地说，是我的未婚妻。可惜她失踪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见他痛苦的样子，林乐瑶有些懊悔自己的莽撞，低声道：“对不起……那你此行是为了找她么？”
　　沈自清没有回答，只靠在椅背上，两眼空洞地朝上望着。
　　林乐瑶顿了顿，又道：“她当真长得与我一模一样？”
　　沈自清点了点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
　　林乐瑶只得走到他面前，也在一把椅子上坐了，给他的杯子里添上茶水，送到他面前，道：“你宽心罢！总会找到她的！”
　　沈自清靠在椅背上，两眼空洞地朝上望着，喃喃道：“谈何容易……”
　　林乐瑶默然。两人各自默默的想着心事，屋子里静悄悄的。
　　许久，桌子上的小小西洋时钟铛铛铛的响了三声，惊醒了各自在沉思中的两人。沈自清笑道：“打扰了你大半夜，你也该休息了。令尊那边我就不面辞了，再会吧！”
　　林乐瑶道：“这么晚了，你再出去万一又遇到麻烦倒不好了，不如就在客房歇了，等天亮了再走不迟。”
　　沈自清道：“我多停留一刻，你们便多一分危险。今夜已经将你们无故牵扯进来了，不过素昧平生的，你们也不知道我的来历，想来他们也不会为难你们。但是日后如果有遇到麻烦，你可以到南京驻军找于承友于统制，他是我的好友，报上我的名字，他便会帮你。”
　　林乐瑶只得道：“那好吧！你多保重！希望你早日找到你的未婚妻。”
　　沈自清伸出手，笑道：“保重！再会！”
　　林乐瑶也便伸出手与他握了握，微笑着道：“再会！”
　　待沈自清走后，林乐瑶久久站着，想到他这个人，神秘莫测，来历成谜，虽然两次遇到他都有些不太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是不畏惧，也不排斥他。又想到刚才他握着她的手，那样温暖，那样坚实有力，长长的手指很好看，但是掌心、指间都有着粗糙的茧，完全不像一个文弱书生的手。
　　还有他说的话，真是匪夷所思。她长得和他的未婚妻一模一样吗？看他的样子，他们一定很恩爱，不知道他的未婚妻为什么会突然失踪。
　　林乐瑶且不上床休息，而是坐在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本书，翻开书来，里面夹着一张相片，相片上的人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穿着洋装，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烫着时髦的波浪卷，巧笑倩兮，美若天仙。
　　可是她自己知道，这不是她。半年前，她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信里只有这一张照片，背后还写着“不可示人”四个字。
　　林乐瑶拿着照片，仔细地端详着。照片里的人和她的确很像，但是那种纯洁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又不像。
　　林乐瑶心道：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