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情缘》越溪寒

7、怪客

　　夕阳西沉，炊烟四起。夏天日长，尽管已经过了下午5点，天色依然还大亮着。
　　卖字的青年收了摊，把东西放回客栈，又随意在边上的面馆里吃了一碗面，眼看着天渐渐暗下来，华灯初上，这才沿着长街寻着林府的方向走去。
　　很快他便察觉到有异，有几双眼睛在若有若无地跟着他。从他离开家门开始，一路上多少暗探特工如影随形，都被他甩了。现在连大街上都猖狂现身，已经如此按捺不住了吗？当然，目的地日近，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难免狗急跳墙。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一丝冷笑，他故意放慢脚步，在热闹的街市上逛来逛去，冷不防身影一晃，隐进了一条小巷。
　　“嘎----”一辆汽车猛地急刹车，一个小男孩咕咚一下摔倒在地。司机吓得脸色发白，跳下车，先是扶起那孩子问道：“没事吧？”
　　小男孩摇摇头，爬起来惊恐地瞪大着双眼。
　　司机又恼怒起来，道：“大街上怎么乱串！不看路的吗！”
　　这是林家的汽车，林家大小姐林乐瑶坐在后座上，见司机纠缠不清，便打开车门走了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司机拉着小男孩的衣领道：“一个野孩子乱钻呢！”
　　那小男孩只是吓得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乐瑶一看，这孩子不过八九岁，肯定是吓到了。连忙拉过他的手，柔声说道：“别怕！可是伤到哪里了？”
　　小男孩摇了摇头。
　　林乐瑶又轻轻捏了捏小男孩的四肢，给他拍去身上的灰土，确定小男孩没有受伤后，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个银元放在小男孩手心里，笑道：“你父母呢？街上车水马龙的，也没人跟着你，以后走路可要当心些！回家去吧！”
　　小男孩捏着银元，一转身跑远了。
　　司机道：“小姐，我们快回去吧！”
　　林乐瑶点点头上了车。刚关上车门，猛然发鲜车里猫着一个黑影，差点要惊呼出声来。
　　“嘘--！”黑影连忙示意：“我不会伤害你！”一柄匕首早已抵着司机的后腰，低声道：“不要回头，开车，不要让人看出异样来！”
　　后面的车辆开始嘀嘀嘀的直摁喇叭。司机只能发动车子向前开去。黑影轻轻挑开窗帘的一角，看着人群中几个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的身影，眼里滑过一缕狡黠。他收起匕首，倚着车窗的角落坐着，依旧把自己隐藏在阴影里，微笑了一下，道：“冒犯了！没吓到你吧？” 待看清林乐瑶的脸，有一刹那的失神，道：“你……”
　　林乐瑶紧紧攥着手里的小提包，倚靠在车门上，脸上却努力保持平静，这才看清眼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白净的脸，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林乐瑶看他没有恶意的样子，便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车上？”
　　“不是坏人！”青年男子微笑着道：“小姐不必惊慌，劳你捎带我一程。”转头对司机道：“在前边找个僻静的路口放我下车即可。”
　　司机拐了两个弯，在一个偏僻无人的小巷里停了车。
　　青年男子透过车窗机警地观察了一番，确定没有可疑后，又回头笑了一下，道：“多谢！敢问小姐芳名？”
　　林乐瑶摇了摇头道：“你我素昧平生，不必多问，先生请吧！”
　　“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青年男子盯着她看了两眼，终于一笑，道：“那么，再会了！”一推门下了车，很快便消失在巷子里。
　　“回去吧！今天的事不要对人提起，免得老爷太太担心。”林乐瑶一边吩咐司机开车，一边回想着刚才的情景。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车里，幸好没有发生什么危险。看上去倒是一副斯文书生的样子，怎么还能惹下什么麻烦，要这样的脱逃呢？还有最后的两句诗，那是康熙皇帝的咏兰诗，他突然吟出这两句诗来又是什么用意呢？
　　正在胡思乱想，车已经停在了林府大门口。管家迎了上来道：“我的小姐！这么晚才回来，可把太太担心坏了！”管家在林家几十年了，从小看着林家的孩子们长大，因而一个个都当亲孙子孙女一般疼爱，尤其这个大小姐，尽管已经上大学了，在他眼里还是个小孩子一般。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林乐瑶下了车，调皮地揪了一下陈管家的胡子，一路轻跃着跑进门去了，急得老管家在身后气喘吁吁地追着喊：“小姐，慢点，慢点，天黑了，可别摔着……”
　　花厅里灯火通明，林默生翻着晚报，林太太站在他身侧，一边也浏览着他手里的晚报，一边说着吴家要进京的事：“再过两个月，吴家老大就要携家眷动身了，所以吴老爷吴太太赶着去团聚一段时间，不日就进京。订的那些缎子，说是大概还不够数，叫我们柜上有好的给他们留着。”
　　“这是小事，明天我跟王掌柜说一声便是，这几日正好有一批新的缎子到了。”林默生翻动着报纸，扶了扶眼镜。
　　林太太道：“说来吴家老大也是争气，吴家世代从商，这孩子留洋两年回来，偶然进了京政府工作了没几年，就升了外事秘书处，还娶了外事署长的千金。如今署长升任大使派驻英国，女儿女婿作为得力助手都一同去，三十来岁的年纪有这等出息，真真是意想不到的！将来说不定要继承他岳父的衣钵，成为外交官呢！”
　　林默生道：“世辕这孩子从小不善言辞，都说是随他祖父的性格，内敛得很，如今却搞起了外交，确实是令人意外。倒是他们家老二，活泼好动，能写会算，像个经商的料子。如今在他们家钱庄上学着帮衬，倒也有模有样的。”
　　林太太眉梢一动，笑道：“说起他们家老二世轩，真真是讨人喜欢，但凡见到长辈，一张嘴甜的，婶婶长婶婶短的不离口，又生的一表人才。前儿吴太太和我闲话，有意无意的说起世轩和我们乐瑶来，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孩子，论样貌论家世，倒也是一对！”
　　林默生头也不抬，慢悠悠地道：“那也得看孩子们自己的想法。现在的年轻人，一起玩，交交朋友很正常，婚姻大事还是要尊重他们自己的意愿，什么年代了，还能父母包办吗？”
　　“瞧你！”林太太白了他一眼，道：“谁说要包办了，只是看着孩子们长大了，平时也都玩得和睦，总比寻些不知底细来的强。你呀，我还不知道吗，就是舍不得女儿！”
　　林默生也不辩解：“舍不得又如何？我的女儿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我可以养一辈子！”
　　林太太嗔着推了他一把，道：“都像你这般，天下男子可都娶不到老婆了！”
　　林默生拉了拉太太的手，笑道：“说的是！不过我已经娶了最好的太太了，别的男子有没有老婆我可管不着了！”
　　“老没正经的！”林太太啪的一声打落丈夫的手，待要说什么，已经听到林乐瑶欢快的声音：“最好的太太是什么样的来着？让我瞧瞧！”
　　说着俏皮的探出头来，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林太太脸上一红，笑道：“别听你爸爸胡说八道！倒是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林乐瑶笑道：“今天的夕阳很美，就贪看住了，所以下山得晚了些。”
　　“姐姐！你可回来了！我都饿坏了呢！”林家小少爷林晓宇跑进来，拉着姐姐的手摇着，道：“你去玩也不带上我！”
　　林乐瑶摸了摸弟弟的头，笑道：“今天姐姐是和同学一起去，不能带上你。不过姐姐给你带了一只大蝈蝈回来呢！等下吃了饭给你看好不好？”
　　林晓宇乖乖地说：“好！”十二三岁的孩子，总是很容易满足的。
　　林太太连忙吩咐开饭。
　　到了饭厅，饭菜已经上齐，老太爷和老太太今日吃斋，早已送到房中用过了，因此只林默生带着太太和孩子们吃饭。
　　林太太一边给孩子们布菜，一边吩咐丫头道：“阿茵，绿豆面子备上了没？今天吃虾，等下洗手好用。再泡点菊花茶来。”
　　阿茵笑道：“都备下了，太太！您放心罢！”
　　林乐瑶道：“妈！这丫头都在咱们家好几年了，什么规矩不懂呀？你就是操劳的心。快坐下一块吃饭吧！”
　　林默生故意板起脸，道：“越来越不象话了！要尊重你母亲！”
　　“是！诚挚的敬意献给最好的太太！”林乐瑶笑着挤了挤眼。林晓宇虽然不懂姐姐的意思，也跟着嘻嘻的笑。
　　正闹着，陈管家走到饭厅门口站住，垂手道：“老爷，一个书生来找，说是您找来写帖子的。”
　　林默生颔首道：“是我请来的。你带他到书房写吧！再问问这先生吃饭没有。”
　　管家应声去了，片刻回来说：“先生说已经用过饭了，我让丫头送些茶水点心过去。先生还说，因着琐事耽误了时辰，来得晚了，今夜必写完了再走。”
　　林默生道：“倒不必急于一时，写不完明日接着写也可以的。就留他在客房住一晚，稍后我过去和他谈话。再让账房准备一张100块的支票。”
　　“是！”管家自去准备了。
　　林太太讶然道：“什么先生，需要这么高的价钱？”
　　林默生道：“不是写字的价钱。我今天看到他的字，写得非常好，人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大约是遇到什么难事才卖字筹措旅费，因此想资助他一些。”
　　“你呀，总是这样！少管些闲事罢！你忘了当年……”林太太说到这里，又忙打住了，低头给孩子们剥虾。
　　饭罢，洗净了手，林默生往书房去了。
　　林乐瑶回到房中，想到父亲对一个卖字先生这般青眼有加，好奇心起，于是且不梳洗，顺着花园悄悄溜到书房，透过窗缝往里看，只见两个人对坐在小茶几旁闲谈，一个自然是她父亲，另一个虽然只看到侧脸，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怎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