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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谬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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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生,或漫长或短暂、或精彩或无聊、或欢愉或痛苦,皆有头有尾、有来有去,不过须臾。但比起朝生暮死,历经轮回之苦的蜉蝣来说,还算得上尽兴。
谬言生于1998年春,正值春寒料峭、冻杀年少之际。出生没多久,谬言父母就按当地的风俗,找了个半瞎为其算命。
瞎子是外地人,小时候被拐卖到湖南,长大后则跟了位师傅,学了点岐黄之术,然后就这样一路拾荒一路替人算命地流浪到了北街镇。
他年纪并不大,精神也还正常,却常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平日独居在街尾堆满垃圾的危房里,以捡垃圾和算命为生。
这天下着大暴雨,谬言父母的小超市正好没生意,两人就商量着冒雨去找瞎子算命。
“孩子他爸,你说瞎子他算得准不准啊?”谬言的妈妈十分担心算命的二十块钱打了水漂。
谬言的爸爸谬强那个时候刚从广州打工回来,手里多少还有点牙缝里省出来的小钱,于是安慰道:“反正算命这种事又做不得准,就是个风俗。你看以前还有算命的说隔壁老王家的孩子是文曲星下凡呢,结果初中都没读完。”
话虽这样说,但两人还是希望这二十块钱,能让算命的为自己的儿子算出个好命,就当听听吉利话嘛。
没想到瞎子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装模作样在纸上写写划划,然后掐着几根骨□□的手指算了算,颇为卖弄道:“虽说春秋命难断,但此子命带肃杀之气,贪狼坐命,有昌、曲来会,一生大运又全是火土金忌神运。”
他眨巴着他干涸的眼皮,露出一线白色的眼膜,瞅着谬言的父母不知所谓的样子,叹气道:“堪称造化无情、命运蹇滞之典型。”
谬言的父母都是小学学历的文盲,没什么文化,但瞎子这意思还是大概弄懂了,这癞皮瞎子,居然说他们儿子命不好!?
“你这瞎子怎么算的?你到底会不会算?”谬强气涨着脸,指着瞎子演算的纸,气不打一处来,“你纸上写的什么东西?我没读书都知道那不是字,是鬼画符!”
“哎哎哎,我怎么没好好算了,我要让你们能看懂了那我还算个屁啊!”瞎子也气得两个鼻孔直翻,“祖师爷留下的东西,你们不懂就不要乱说,到时候冲撞了祖师爷。”
“还祖师爷,你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谬强不仅心疼那白花的二十块钱,还气这瞎子讲的些不吉利的话,气急败坏道:“你这个骗子,快把钱还回来!”
没想到瞎子一听到钱就像被点燃的炮竹一样,立马蹦了起来捂住自己的口袋,转溜自己早已僵化的眼球,十分紧张道:“干...干嘛?你们想赖账不成?”
谬强懒得再跟瞎子废话,直接上手抓住瞎子灰扑扑的破烂外套,手拼命往口袋里伸,想要把钱拿回来。
瞎子见谬强像头斗牛一样抢他的钱,也顾不得装世外高人了,抱住谬强的胳膊拼命挣扎,大声假哭嚎叫,“哎呦,大家来看看呀,开超市的谬老板抢钱喽!抢钱喽!”
谬言妈胡微站在旁边实在看不过去了,上前拉扯谬言爸的胳膊劝道:“算了算了,别抢了!就当买个教训嘛!他也不容易。”
其实她先前进门时就被瞎子家给吓到了,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里面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瓶子和厚厚的纸皮。房子四周的窗户只有薄薄的一层塑料膜,此时被狂风吹得哗啦作响。
可以说是非常惨不忍睹了。
且不说谬强是如何气冲冲地回去,又是如何灵机一动给儿子取名叫谬言。就说谬言此子,人如其名,靠一己之力完全证明了瞎子的话是一派胡言。
从幼儿园到初中,谬言的成绩就没下过年级第一名,以至于整个北街镇的学生都生活在谬言的阴影之下。
几乎所有的家长在教训自己不争气的孩子的时候,都会加上一句,“看看人家谬言,学习多认真,每天晚上回家了都搞学习到半夜!再看看你,就只知道玩电脑!”
被打的孩子不服气,反驳道:“人家是天生聪明好不好,他上课老是看小说,晚上回去还玩手机到半夜!”
“鬼扯!你就找借口,自己学习不用功还说别人玩,他就算玩成绩都比你们好,你蠢的要死还不好好学习,以后长大了只能去种田!”
“……”
谬言,咳,确实喜欢上课看小说,但看的不是那种言情小说,而是五元钱一本的鬼故事。这种鬼故事书大小合适,十分方便藏匿,老师一来,手一抖就能把书抖进课桌里去。
此外,这种书不管内容恐怖不恐怖,封面都是足够骇人的。什么开膛破肚的女人啊,什么泡在罐子里的内脏啊,完全显示出了那个时候高超的ps水平,也足够另人在百无聊赖的课堂上保持神志清明。
“诶,谬言!谬言!”
此时正是晚自习,老师不在,教室里乱哄哄的。谬言完全沉浸在诡异的鬼故事之中,本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吓得他浑身一抖。
他翻着白眼叹了口气,头都懒得回,骂道:“王双你一天不鬼喊鬼叫就不舒服吗?要不要我跟你赞助一些胖大海?”
王双对谬言的冷淡习以为常,嬉皮笑脸道: “欸,谬言,我有本好书跟你分享,你看你看!”他从后座探出半截身子,奋力地将一本书怼到谬言面前。
谬言只瞟了一眼封面半遮半掩的性感照就想自戳双眼,“诱发一夜情的四大心理根源!”“这什么鬼!?”
王双丝毫不觉得在教室里拿出一本在黄色边缘反复试探的书有什么问题,他坏笑道:“切,你别装了,上次我给你的那本故事会你不是看得挺入迷的嘛?咋啦,还挑作品?”
谬言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滚蛋!你自己留着慢慢欣赏吧。”王双却不放弃,挤眉弄眼地把书放在谬言肩头,“哎呀,知道你口嫌体正直,求你看还不行吗?这可是心理学书刊!”
“你是真的欠打!”谬言随手抄起一本政治书,往王双头上一砸,压根没使劲,却引来王双那戏精却阵阵哀嚎,“哎呀,哎呀,疼死我了!”惹得王双的同桌郑小胖咯吱咯吱笑,一时之间,原本就热闹的教室愈加沸反盈天。
谬言转过身子来,想继续揍王双,没想到从窗边远远地瞥见班主任罗任背着手踱步过来,心里天人交战,不知道该不该让这王双这厮继续撒癔症,然后被班主任抓到挨骂。
纠结了好几秒,还是无奈骂道:“傻逼,罗大嗓来了,快把书收回去。”
王双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班主任罗任罗大嗓,听谬言一说,夸张地抖了一下,赶紧把乱七八糟的书收回课桌里。
谬言也赶紧把鬼故事收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张数学卷子,装模做样地做了起来。
班主任罗任年纪不大,也就三十来岁,却是学校里最出名的“咆哮”派老师掌门人,凡是他带过的学生,没有一个不谈“罗”色变的。
倒也不是说罗老师有多凶,而是他嗓门实在太粗犷太大声了,随便讲什么都像吵架,轻言细语这种东西,好像从没有出现过在他的意识里。
今天晚上刚开完班主任会议,他就赶紧急匆匆地到班上来。在他眼里,那帮小兔崽子全都是麻雀精,嘴巴无时无刻都在叽叽喳喳,要么吃零食,要么讲小话,反正从没有消停过,一旦他不在,肯定不会认真学习。
他板着脸悄悄踱步到窗户外面,瞥见年级第一的谬言同学正在认真写卷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后继续不动声色地站在窗户边。
慢慢的,不知道是谁先传递出班主任来了的消息,原本闹哄哄的教室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变成一片死寂。每个学生都在心里祈祷,大家都在玩,千万不要抓住我当典型。
谬言则被笼罩在窗外班主任的身影下,微皱着眉头认真地写题目,好像在班主任没来之前,他也是这样在闹哄哄的教室里独自安静写作业似的。
罗任看教室里紧张的氛围营造的差不多了,才走进教室里,先环视一圈,然后恶龙般咆哮道:“继续讲话啊!吃零食啊!一天天的,就知道玩,马上就要期末考了,我看你们能打几分。”
王双的同桌郑小胖女士立刻心虚地收起桌上散落的瓜子,玩手机的同学也悄悄把手机藏得更深。
“看看人家谬言,回回年级第一名,还这么认真的学习,你们不感到羞愧吗?以后人家读书有出息,你们就去打零工!”
突然被cue的谬言毫不心虚,继续淡定的低头写卷子,不时还皱了皱眉,好像写到了什么难题似的。
王双在后面小声嘀咕,“我去,不怕学霸聪明,就怕学霸装勤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