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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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月，沈岚就像是一块干燥的海绵，在知识海洋的熏陶之下，虽说离出口成章还有一大段距离，不过总算大字是识得八九不离十了。
只不过，这‘琴艺’课，她实在是提不起劲儿来，李夫子的古琴造诣很高，但是从不在课堂上讲授技巧，每每只是新得一首曲子，弹出来请大家鉴赏，或者自行练习。
这种授课方式也许对于从小饱受琴艺熏陶长大的小姐们来说，算是合理。但是对于沈岚这种什么都不会的，真的真的是很挣扎很难受。
上月开始，李夫子就常常请假不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夫子看上去又瘦了一些，走起路来都有些喘息，但是他衣冠整洁，发鬓一丝不乱，精神也很好，眼神清明。
当他眯眼听完底下一群人上节课教授的曲子后，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李夫子叹口气，淡淡问众人道：“弹琴本是雅事，琴音，心音也，我观察你等已近三月有余，你们当真在学琴吗？”
底下原本有些嘈杂的空间，略微安静下来，好脾气的李夫子今日是怎么了？
这一点都不像他往日的风格啊……
李夫子不顾众人疑惑，轻轻抚了抚他的胡须，慢条斯理指了指坐在最前头一位学子：
“你，坐姿不整，何以弹琴？”
那名被指出的女学子脸一下子红了，立刻挺直腰背，余下弟子见状，纷纷调整自己的坐姿，避免再被李夫子指责。
李夫子走下讲台，又指一位：
“我观你气血不平，又焦又躁，何以弹琴？”他指了指张小蕊。
“白日醉酒，何以弹琴……”被说中的顾思瑶心中咯噔，不是吧，这样也能被发现。
“你衣容艳俗有失庄重，又何以弹琴？”这回却是指的嘉康郡主！
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嘉康郡主有别于她人，自始至终都爱穿自己的衣服来上课，夫子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第一次被李夫子指出，面上也不好看。
“敷衍了事，犹如白日做梦”，李夫子无奈指沈岚。
一连指出数十人，人人说中要害。
李夫子顿了一顿，肃然又道：“琴者,禁也,原以治身,涵养性情,抑其-淫-荡,去其奢侈”
“若要抚琴，或择静室，或在登山埠，或憩空谷，或居舟上，或遇知音……”
他凝望教舍远处庭院，似在回忆，又似在感叹。
“值二气清朗，当清风明月……”后头的话似在自语，但是夫子此刻离沈岚很近，她听得很清楚。
李夫子每次授琴都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没想到一直默默关注着每个学子。
……
当时的她们呀，愧疚也是一闪而逝的事情，顶多想着，等以后有了闲暇再好好学习琴艺吧。
那时，沈岚在想些什么呢？她在想下课后要去荣归堂洒扫，在想等这事完了要出门好好逛逛，顺便回家一趟看看她便宜爹，想着张小蕊的事……
想谁能想到，这是李夫子给她们上的最后一堂课。
在此之前，其实早有症状，比如李夫子身形日渐消瘦，比如他常常请假不来课堂。
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到，或者谁都没有在意。
很多事情，都会在不经意间发生，也会在不经意间停止。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沈岚每每看人弹琴，都会忆起这位李夫子。
他年岁很大了，胡子花白，身形有些佝偻。
他衣着朴素，但总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他的气质儒雅，上课时喜欢闭着眼睛用手敲打案几，细细倾听下首一群‘琴魔乱舞’的学子的琴声，不管弹得多糟糕都是笑呵呵的抚着他的山羊胡子。
在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带着她们去采春弹琴，会让她们去取山泉水，他在一旁支起小炉子，安逸的坐在一旁煮茶喝。
李夫子在这堂课后，就因病告老了。
*
在荣归堂洒扫已有一月，今日琴艺课后，却不见顾思瑶人影，沈岚一边在心里哼哼唧唧顾思瑶去哪里偷懒了，一边又小心翼翼，努力离嘉康郡主再远些。
俗话说，惹不起她还躲得起呢，有着先头打架的忌讳，沈岚自觉离嘉康郡主三丈远。
所以从嘉康郡主主动来荣归阁领罚以来，来来回回十几遭，她们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外院的门廊、墙壁甚至两旁的绿植，里间的墙壁书架都清扫的差不多了，她们这几天都在整理一些书册，多是书院学生档案，书院历史手札，一些大儒书画等等。
寻常的档案都是分门别类登记在册，只需要定期清理灰尘，检查是否有虫蛀，发霉，若有保存不善，取出修复即可。
只不过，也许是院长看她们太清闲，为了增加她们几个工作量，昨日又让人搬了一堆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寻出来的书卷，竹简、书、画卷啥都有，堆了‘两座小山’。
啧啧，那上头的灰尘，吸一口能咳半日，手指一摁能按出个指纹！
因着室内空气流通不好，沈岚只好从里面随机拿几样，都搁门外，坐在门槛上一样一样的翻阅。
嘉康郡主似是也受不了那股子灰尘，学着沈岚挑了几卷画卷，放眼忘了十几息也没找到个合适的落脚处，于是犹豫几下，一屁股坐在了沈岚旁边。
就这样，她俩不言不语，就着眼前几棵抽出嫩芽的柳树，坐在正院的门槛上默默翻阅着手边的东西，安安静静，偶尔有鸟鸣声，一缕缕小风拂面，衬着这盎然春意，难得一室和谐。
沈岚把看过的书卷分门别类摆在事先预留好的空余书架上，来来回回又跑了几趟，寻思着嘉康郡主刚才进去一趟后已许久不曾动作，难道是在偷懒？
哼哼，看吧，郡主你要好好干活呀！
沈岚只能默默在心里嘀咕，余光瞥见她呆呆的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又随意瞄一眼她手中的东西，是一副丹青，上面画着一副山水图，与前世她看到那些古代书画一样，沈岚什么鉴赏能力，只觉得那那茫茫群山傲骨嶙嶙，那水蜿蜒环绕，湖上有一小舟，舟上只用了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几个青年人的模样，画卷边上有题诗词，字迹不一。
沈岚接着往下看，看到此卷名《征和十三年山水游春图》，看到几个私章，似是一群友人合力所作。
为首一人名李意，沈岚莫名觉得这人名有些熟悉，一时又记不起在哪里听过，鬼使神差的念了出来。
“李意？这人名好生熟悉，就是……”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就被沈岚吞肚子里了，她可不认为嘉康郡主是会跟她唠家常的关系。
沈岚默默坐回门槛，低头，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嘉康郡主不为所动，又认认真真看了那卷画良久，才道：“他是我父亲。”
“啊？”
沈岚灵光一闪，是了，开学那日，听闻嘉康郡主的父亲是探花郎，年少有为雄姿英发，被当时的静安郡主一眼相中，她记得名字就叫李意。
沈岚若有所思将目光重新回到画卷上，似在细细品味嘉康郡主的话，又抬眼看郡主脸色。
“他是我父亲”，嘉康郡主今日似乎格外有耐心，听得沈岚疑惑的询问声，又重复道。
沈岚记得，郡主很小就没了爹娘，想来也是吃过苦头的，遂把语气转柔，“听说您父亲曾经也在这书院念过书，想来是当时与同袍一同出游，遂留了此画，只是不知何故辗转被收到了这里。”
“嗯”
“您别难过”沈岚的语气中不由得带了一分同情。
“父亲离世时，我尚且年幼，对他的感情也不似寻常父女”，长久以来，提到这位父亲，她只能通过身边人的点滴情绪，感受那种生离死别的悲伤，自己却摸不清到底是何感觉。
此刻，嘉康郡主神情不喜不悲。这让沈岚想起她年幼时，家中也有亲人离世，她也只是记得周围的哭闹声不绝于耳，对自己来说，也就只有一个模糊的‘以后再也见不到’的概念。
这种感觉，陌生，又模糊，会伤感，却又无奈。沈岚脑中原本那个飞扬跋扈郡主的形象，也突然蒙上了一层别样的色彩。
两人又静坐一阵，两个时辰刚好也快到了，嘉康郡主整理了其他东□□独拿起这卷画，不由分说就往外头去了。
“哎？你要拿走吗？”沈岚承认她是犯二了。或许是方才气氛良好，她误以为她俩是能随意交谈的关系。
嘉康郡主走了一段听沈岚这么问，没回头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段，突然止步。
今日的夕阳格外好看，红色的光线透过云层，照在她飘逸的黑色头发上，透出的一点红映照上了她的丹凤眼。
她回身了，眼中带着，‘我看得起你，才会回头跟你解释’的意味。
然后她眉头微扬，似在跟她说：是，又如何？小嘴巴一撇表示：你，真蠢。
沈岚居然很神奇的接收到了……
还是那个看不起人骄横的郡主。
沈岚挠挠头，尴尬笑道：“要不……去跟院长说一声吧”
不太好三个字没说出口，不过嘉康郡主似乎认同了沈岚的话，在原本回女子院舍的路口转了道。
沈岚看她改道，鬼使神差的轻轻喊了一声，“我……我跟你一起去吧……”
这回郡主没回身，但是往前行走的速度明显变慢了一些，似乎是默认了沈岚的提议。
沈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是同情，或许是感同身受。
这些似乎还达不到两人心照不宣‘小秘密’的程度，但却神奇的让她俩的关系微妙起来。
院长日常办公的地方离荣归堂也不远，走了小半刻钟就到了。
事情很顺利，院长知道来意，并没有深究，还大大夸赞了嘉康郡主孝悌之心，大手一挥就同意把画留给了郡主。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