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四章 乡关何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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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乡关何处是
清风徐来，波澜不兴。
她的神色宁静，眼睛辽阔似海，专注得看着眼前男子，静静微笑。
“你和乾渊山庄东方世家，有什么关系。”
她等了那么久，终于可以这样抬着头问他最后的秘密。
为此，她答允左相的交易，拿了东方世家族谱和禁卫调度权；为此，她几夜不合眼，细细琢磨族谱以及东方世家每一段被禁卫记载下的琐事。
事无巨细，一览无余。
“北诏王朝开国先祖有两个儿子，哥哥文韬武略胸怀经纬，弟弟体质虚弱略显平凡，后来，后者做了北诏皇帝。”
“先祖与大臣最中意看好的，的确是哥哥。可是他放弃了皇位，来到瀚海皇朝。”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将自己挚爱的家园托付给弟弟，自己带着妻子，在瀚海皇朝生活下来。从各地风土民情，到特产精工，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同时苦心经营商运产业，聚集财力，悄悄送往北诏。”
“这是我的祖上。”
“北诏皇姓东方，即便身在异国，也不愿改换姓氏。”
“大抵是一种执念，也可算作一种希翼，有一天可以回归故土，有一天可以亲友重逢。”
……
“数百年来，第一个回去的，是我。”
北诏皇姓东方。
第一个回去的，是我。
彼时没有深想，听故事一般听过去，轻笑着吹乱手下的画卷。
之后深思，才觉字字珠玑。
紫琰目光一闪，温柔笑意经久不散，凝固般冻结在唇角：“你都知道了？”
阑语盯着他手上的镣铐，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方转头，看向车外辽阔夜色。把昨日夜里翻看的医书找出来攥在手里，才垂了眼，微微一笑道：“略略罢。”
只是略略而已。
“我的祖上，创立了乾渊山庄。”大抵坐得时间久了，有些疲懒。紫琰直起身来揽着阑语换个姿势，又斜斜的靠在马车壁上。
他的神情懒意贵气，墨眸半阖，带了些许的倦气。
本身不甚宽敞的马车，硬被他倚成了雍容华丽的贵妃榻。
阑语安静的任他半搂在怀里，想起身给他倒点儿水，却看原本放茶具杯盏的地方如今空无一物，这才想起，他们如今阶下囚的身份。
他说出的答案，她倒不那么惊奇。
毕竟他之前提过，只怪她没有细想；毕竟她已经猜到，只是才来求证。
紫琰看她神色，也不再说什么，轻轻一笑：“上次本来要一起告诉你，可走得匆忙；要说的太多，也忘了还有这么个事。”
她嗔怪，眼波一横：“就你麻烦。”
麻烦？
紫琰挑眉，不置可否。
大抵罢。
“你又是怎么想到的？”紫琰拨弄她垂下的乌发，重新揽到身后，浑不在意的开口。
阑语忽然眼睛一亮，小狐狸般狡黠的一缩飞快退出他的怀抱。
跪坐在他对面，她扬扬手里的医书：“你猜这是什么？”
“……什么？”不是医书，还能是什么？
迎着他不解的眼神，阑语志得意满：“你看！”说着把书递到他面前翻开第六页，“你两个字两个字跳着看，再三个字三个字跳着看。”
紫琰依言而行，旋即眉眼一挑：“东方世家族谱！？”
上古医书本就晦涩难懂，字句繁琐不可多说。且纸张泛黄，偶有缺页，决不可能平整如初。
然而这本，平角素纸，崭新封推，明显是方滕写不久的。其间行楷娟秀清华，一眼便知出自阑语手笔。
瀚海皇族有天下最大的藏书阁，书类万千，无一不涉。皇族子弟均可入内览阅，只是不允带走。
即便如此，记住内容私下复写下来也不无不可。
不过皇族之中倒确然从未有过此事。一来古书晦涩，读懂已是不易，遑论记下全部内容；二来藏书阁就在那里，不来不去，岿然不动，皇室子弟实在没有复写的必要。
瀚海皇朝传国百年。阑语复写这本古医书，却是创了藏书阁百年来的头一回。
可是谁都不知道，自第六页起早已悄悄换了内容。
乍一见还是医书，满篇病理生元，可若依照一定的规律来看，小小医书，其内竟然别有洞天！
或者隔一个字看，或者隔两个字看，或者隔三个字看。
顺着看倒着看，斜着看横着看……
一字一字渐渐组合，连上偶尔出现的奇怪图案，一幅东方世家历代族谱赫然跃于纸上！
常人即便知道要跳着看，也不会这般容易找到那字里行间密密麻麻藏着什么，可紫琰只就略看片刻，瞬间清明。
阑语侧头，眼神晶亮：“这么快就看出来了？到底是自家的东西，诚然是比别人看得通透。”
紫琰看看天色，再看看眼前神采熠熠的女子。想是她白日里睡足了，现下子时将近都全无困意，也不再多说，坐起身来看向夜空。
凉凉的夜风轻轻吹过。
“他在乾渊山庄，本是仅次于父亲的人物。”
没头没脑，他忽然吐出这么一句话，阑语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乾渊山庄现任庄主、东方珞的爹爹——东方青矅。
虽然紫琰的父亲，才该是真正的‘东方青矅’。
东方青矅四个字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可东方青矅这个人到底是谁，又会有几个人知道？会有几个人记得？
时光匆匆一晃而过，二十余年的漫长岁月。
浮生长恨。
“二十三年前，我的父亲母亲被他们深深信赖的义弟所害，被迫远走。本是再亲厚不过的义弟，转眼成了最刺人的利刃。产业运作熟悉，经久声望为盾，乾渊山庄在不知不觉中被之渗透，一朝发难，瞬间落入敌手。”
“逃亡途中生下了我，在马革裹尸的万里沙场。”
“他不肯放过他们，追兵派了一拨又一拨，终于得逞。”
“父亲母亲故去，而我，被我们的爹娘所救。瞒天过海，对外宣称为爹娘亲生之子，后来，大将军王府被抄，娘生下了你。”
“记忆里的大将军王府温暖安宁，我以为这就是幸福。只是没想到这个幸福，那么短……”
“十七年前的‘天火’，焰云散开，烧尽一切。”
“当时太过混乱，你从此下落不明，我被爹爹亲信带上天机宗，拜入天机宗掌门清辉道人门下，习武学艺，以期报仇雪恨。”
“然后我建立沉音阁，然后遇见你。”
“剩下的，你都知道了。”
紫琰三言两语说着，将她不知道的、知道的、想知道的、没想到的统统用最简单的话语说了出来。
很俗套的戏本折子，像阑语曾经看过的一个话本平戏。可在他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叙述中，衍生了无法抑制的荒凉。
回首无寻处，情意都纷付。
像淘尽大浪的尘沙，像冰封之下的水色，让人不由自主的哀伤。
而那雪妆照夜、乾渊无尽，早已与轮回无关……
马车在行进中停住，匝匝作响的车轱辘磨合声也没了。
许是气氛太过凝滞，也许是不想看他不知望向何处空凝漠然的眼睛，不管是为着什么，阑语不喜欢紫琰沉沦在过往的样子。坐直扭了扭脖子，从左侧小案几上拿一块桂花藕粉糖糕伸手放到紫琰手里，也不多话，就屈了膝抱着坐在他身边。
掌心多了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紫琰低头看去，小小的一块，清清淡淡的藕色混着桂花香气很是让人欢喜。他们一个身负镣铐，一个身中奇毒，明摆的阶下囚身份，但吃喝之物到底也还没有亏待。
知道她是想让自己吃点东西，也就不含糊，手轻轻一抬毫不犹豫把整块的桂花藕粉糖糕吞下肚去，满意点头：“味道还不错。”
见他一片随性而至的样子，靠向身后的车壁，懒懒点评着一块糕点，阑语忍不住笑起来——他一向有这样让人心情轻松的本事，即使随着他的动作伴随“叮叮咚咚”的锁镣声。
还好，你在。
“醒了？”突兀的男声在马车外响起，随着撩开帘帐时草原夜晚清冷的风声，靖玄漓放下帘帐一个翻身进到车内来。
紫琰抬眼，似笑非笑：“你在外面走来走去那么久，还能不知道？”早听见马车外靖玄漓踌躇不前的步伐，来回徘徊行行进进，就是不入。车外他的脚步与土地摩擦的沙沙声，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急，终于还是迈进来了。
紫琰与平常说话没有太大区别，阑语却已经一反常态冷下了一张脸：“你来做什么。”
靖玄漓避开阑语的目光，像没有听见似的，僵着脖颈固执的看着懒懒靠在一旁的紫琰。紫琰对上靖玄漓的眼睛，忽地展颜一笑：“我渴了。”
三个大字，字正腔圆。
阑语直起身来准备去拿小案几上的清水，还没够着旋即被紫琰一把拉住，她不解回眸，紫琰却不看她，仍然还是那个姿势那个笑容看着靖玄漓：“我要喝茶。”
行军途中一切从简，方才的桂花藕粉糖糕已是极至，怎会还有茶叶？
但是显然，提要求的和听要求的，都没有在意这种问题。
紫琰这厢话音方落，靖玄漓那边眼里猛地一亮，目光灼灼：“我让你喝茶，你给我‘凤血’？”
“好。”
他答应得太快，也太干脆。快到阑语还来不及说什么，快到靖玄漓都未曾反应过来，他已经点头，欣然应允。
墨玉眸子晶莹依然，笑意未曾增减分毫，轻描淡写一个字决定天下至宝归属。
没有想过这么顺利，也没有应该有的欢喜。靖玄漓脸上一片平静，收到承诺，点了点头，起身淡淡道：“我会告知父皇母后，接下来的日子，得委屈你们了。”
紫琰挑眉，不置可否。长龙镣铐，蜿蜒狰狞，冲靖玄漓挥挥手，浑不在意的模样：“无妨。”
靖玄漓也不再多说什么，招手吩咐侍卫去找新沏的茶叶来。大抵茶叶委实不大好找，整整过了一炷香的时辰，侍卫不过堪堪寻来，待到烧好水沏好茶，这才放在托盘里毕恭毕敬捧着端过来。
不是碧螺春，不是西湖龙井，不是任何数得出名的茶叶，甚至连茶叶都不算。
几片梨叶，经过当地人的加工拿着当茶喝。略有残破的叶表，晃晃悠悠漂浮在茶壶里颜色浓重的茶水中，偶有一两叶沉底的，都快被深色的茶水隐去看不见踪迹。
靖玄漓执起茶壶倒一碗茶水，仰头一口饮尽。从没有喝过这么苦的茶水，又苦又涩，像他的心情，不能言语，亦只能满口饮下。
“你们喝吧。”靖玄漓放下茶碗起身准备出去，在掀开帘幕那一刻微一停顿，低沉的声音略显喑哑，“好好照顾她。”
说完翻身下车，帘幕再次遮下，一层布帷，隔绝出两个世界。
阑语自紫琰答应给靖玄漓‘凤血’后心里就不大舒畅，如今听靖玄漓说要好好照顾紫琰，更是气闷。
他身上负着的你家南海千里海底精钢炼化而成的镣铐，镣铐是你的，戴也是你戴的，现下你潇洒走人还要让自己好好照顾他？
阑语正气得想咬牙，不妨紫琰长臂一揽把她带过去，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不停的笑。仿佛见到什么极为有趣的时候，墨玉黑眸流光溢彩。
靖玄漓抢先第一个喝了茶水，这般明显宣告似的举动，阑语视而不见，他却知晓靖玄漓究竟是什么用意。
但是从头至尾，不管是他还是阑语，都不会认为靖玄漓会在茶水里下药。此番动作，委实没有意义。
阑语知道，紫琰也知道。不论是靖玄漓给紫琰带上铁镣，还是静懿皇后给阑语喝下掺杂皇族秘药的碧螺春，亦或宣明帝要靖玄漓夺走‘凤血’，他都还是靖玄漓。他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自己的挣扎。他能在围截重华宫当日宣明帝帝皇威压下保阑语不被挟作人质威胁，却不得不作出妥协缚住紫琰，不单是因为宣明帝势要得到‘凤血’，也为金启国境数万戎马儿郎，更为瀚海皇朝万千百姓生灵！
他依然是靖玄漓。
阑语会生气，也因为他还是靖玄漓。
压抑的闷笑不止不绝，紫琰兀自笑得开怀，阑语无法。听得久了忍不住心生气恼，趁他下巴搁在她肩上笑着来不及提防，狠狠往上一抬肩膀，“咔！”的重重一声牙关嵌合声，笑声戛然而止，满意的揉揉冲击力太大撞上他下巴的肩。
她也很痛的。
回头，紫琰痛苦的按着下巴：“我不过笑一笑……”又停下手来，似想到了什么，轻轻叹气：“他是让我好好照顾你。”
一个身负铁镣，一个身无异物。
阑语低头看看全须全尾的自己，再看看紫琰……
月色一般清雅剔透的女子坚定摇头：“你定然是理解错了。”
罢了，她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罢。
紫琰拍拍阑语的手，嘴角噙了一抹淡笑：“该休憩了。”
马车外夜色深重，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笛声在静谧无声的幕色下婉转悠扬而起，极远又极淡，如轻风拂过山脊，宁静得仿若醉梦。
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乡关何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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