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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新朝公主汉家后(上) ...

  •   第一章新朝公主汉家后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悲不可忍,怨不自去,
      彼独何人,而居是处。

      ——汉民谣

      初秋的长安,风掠过陇西,漫入关中,秋意渐起。入夜,露重雾寒,出曦,草树萧瑟。
      在郊外的官道上,时时见得是锦衣花马的富家公子,又趁着秋高鹿肥,不错畋猎的大好时光。
      其间有一驾小青骢马车,正在初上的晨光里踏着慢步,四蹄击在青石上,的的声清脆而来。
      那车毂辐新簇,显然是新作不久,车上帏幔四周,帏上淡淡丝缕,团簇绣着云纹。
      隐约有少女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那怎么叫你啊?”声音娇媚清脆。
      “叫我姐姐。”一个声音和悦、沉稳的女子声音答道。
      “真是,”显然那少女心里不高兴这般回答,依然是不依不饶地说道,“一会这样叫皇后,一会那样叫作室主,烦死了。”
      坐在车内说这话的少女,年纪在十二三岁,穿着黄衫,眉目娇柔,显然是天天宠得的小儿女。旁边的女子,有二十多岁,目清如水,嘴角如笑如嗔,眉毛细细弯弯,其间有一粒黑痣,正在左眉中间,略略远些反而不易看到。身上是黑色的宫服,头上疏插着玉簪,虽然在和那少女谈笑,却仍觉得出端庄,有一分威严。
      “小捷,我和你说了多次了。当着父亲大人的面前,一定要叫室主。当着下人的面前,要叫皇后。四下无人,叫什么都无妨,但就是不能叫室主。”那女子轻轻说,说到这最后一句,眉间却透出来淡淡的不耐烦来。
      小捷却不听她说,不自禁地偎上去,半倚在那女子身上,一只手便去挽那女子的手臂,一边撒着娇。
      “不听,不听,姐姐就是姐姐,哪有那么多的事,我就叫姐姐。”
      “你个小泼皮,哪有半点公主的样子。“那女子笑笑,用手拍拍小捷的手,又抓住了放在自己身前。
      “姐姐是家里叫的,当着大臣的面,应叫我室主,这终归是天下礼仪。”姐姐接着说。
      小捷却似乎是抓着了丝头,不松手,只是问。“那皇后呢,早就不作了。”
      小捷侧脸,望着姐姐。姐姐叹息了一声,似乎是有无穷心事,脸上只是不留意的闪过一丝忧色,转瞬即逝。
      “我入了宫门,早就是他的人了,生也好,死也罢,我就是汉家的皇后,这是我心里的主意。父亲大人却以天下承周礼为正统,用室主代公主名号,我以孝为先,听父皇的话,自然也就是室主。你呢?”姐姐却看着小捷,笑意顿生。“你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猪儿。”
      “什么小主?不是叫作睦逮任?”小捷不解地看着姐姐问道。
      “你不好好作公主,偏去养些猫猫狗狗,却不是个小猪是什么?”
      小捷起身。“不要,不好,姐姐坏,你才是小猪,湿猪…..”
      姐姐也由着小捷,任她抱过来。
      “芊公主,芊公主?”
      从帏幔外传来沙哑的低低男声,随着声音,马车慢了下来。
      马夫王忠在外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芊公主?”
      “什么事?”那个年长的姐姐,就是叫作芊公主——皇后——室主的女子,轻声问道。
      “小人请公主示下,走哪条街?”
      “后街,当然走后街。”小捷没等芊公主答话,就抢着回他道。
      既然是轻车简从,走后街是王捷的最爱,后街虽也是禁地,但却松弛很多,有几家酒肆,一家客栈。这些年安汉公入了未央宫,这安汉公府是四皇子和几个公主偶尔得闲,回来走上一遭,官家也渐渐疏于盘查,周遭的生意也慢慢多了起来。作买、作卖,就连杂耍的艺人,测字打卦的,也都进得来后街,占了一席地。府尉几次请过示下,都说无妨,就也乐得清闲,反倒是街上的几家酒肆更是留意来往客商,小心翼翼,怕生了事端,官家来查封。
      小捷知道这街上总有好玩的东西,平日从前街走,还有着侍卫、随从和一众人等,车过净街,哪有个人影,更别说能见得到平时见不到的新鲜事物,和这叫买叫卖。
      小捷留着心思,好不容易今一天得了和姐姐芊公主一道轻车简从回安汉公府的机会,听王忠一问,自然开口就是要走后街。
      芊公主略一沉思,那王捷早就在一侧哼着腔,小声求道,“姐姐,走后街吗,走后街吧。”
      芊公主笑笑,吩咐道,“走后街,绕圣恩阁后,进侧门吧。”

      这后街上,虽是看似平常普通一条街,宽不过十数丈,长不过里许,却是赫赫有名的安汉公府——当今皇上的前邸所在。
      安汉公府,原是汉相萧何所居,王莽封安汉公之前,府弟促狭。封安汉公诏才下来,便有好事的人上书道:安汉公功盖当今,性德端庄,可称天下之表,府弟如此狭窄,让天下饱学好儒之士心里不安。太后便又下诏,赐了萧相国旧府。萧何在世,置买田地必是贫地,建府不用高墙,安汉公府却在萧府旧地上辟了花园,起了高墙,比着几处宫殿一般建起。
      王莽受禅后移驾未央宫,可这之前住过的公府却比皇宫不逊几分威严气象。前街不用说,下马、下轿显眼的立着,离门口几百步,更有门尉整日当值,别说人,就是只雀儿,想进得府里去,也要挣扎上几个回合。左方,原是一座大大的花园,却因有个小亭子,叫作了圣恩阁。原来说合着承圣上恩德的意思,后说要改,王家人却想不必了,叫惯了,就由它吧。右侧密密的是连片的雕梁画栋的阁楼,四角高阙,曲廊珍木,美仑美奂,是府里女眷居住的地方。只有这高墙外的后街,像是连着人间烟火。
      后街府邸的一侧,只是高墙,干干净净。另一侧是半高不矮的垂柳接着屋舍、商家。仿佛是在街中间有一条线一般,一边是热闹非凡,另一边肃穆庄严。
      车一进后街,就觉比平时还要热闹许多。王捷早迫不急待地掀着侧帘,向外看着。她一门心思都在鸟雀身上,恨不得马上出去,迈开大步,在这后街上前后走上几遭,样样东西都看个遍,摸个够。
      “兔子!姐姐,快看,小兔子。”小捷忍不住的大声喊着,手便扯住了芊公主的胳膊,用力甩着,兴奋不已。
      芊公主看过去,正有一农人打扮的,挑着个不大的深柳条框在街上。框是农人作家用的式样,柳条连着浅青色的皮,上面筐盖顶翻了过来,便如一个柳条编就的大盘子,上面安静卧着五六只雪也白似的小兔子,那几只兔子挤挤挨挨的,正啃几枝青草叶子,三瓣嘴一翕一张,红眼亮亮,大耳茸茸,好不可爱!难怪小捷一眼看去就再不动目了。
      那农人想必是初次入这后街,也不知道靠边些,正沿着大街,在半街心慢慢踱步,嘴里还嚷嚷着:“兔子,小兔子,十钱一个,十钱一个。”
      那卖兔的人,来来回回的走荡,被小捷见个正着,小捷哪能放过这机会,忙着喊,“王忠,王忠,快停下来,我要买小兔子。”
      王忠听捷公主要走后街,又听到刚才一喊“兔子”,知道这小公主又要买新鲜玩意,心内早就作着打算,一听得喊停车,从容拉缰绳拔转过马头,冲那卖兔人停了过去。
      这卖兔人是没见过世面的,换作旁人,知道这后街出入的马车里,一般都是沾着几分皇字,定是有生意作,有钱挣,都会赔着笑脸,若是知道根底的,看那车马是府里的,有府里喜欢的,哪里说钱字,赶着送上,自有人给钱,说不定,赏钱都大过本钱几倍呢。偏是这农人,自家几个兔子,想拿来卖,又糊涂进了后街,见有人来问,忙欢喜着上前。
      “大人,您要小兔子?给家里公子玩?”那农人看着王忠的服色,忙堆了笑,问道。
      “吁……”王忠一手掣着缰绳,加着小心扽住了马车,一停稳了,径自跳下来站定,冲那农人说道,“全端过来,给我瞧瞧。”
      那农人端过来,凑上前去。王忠搭眼一瞧,小兔子小巧可人,细细一看,显然是用心收拾过,梳洗的异常干净,没半点味道。
      王忠说,“我全要,有几只。”
      “五只,大人全要了,就给四十钱吧。”
      王忠边说,边小心捧了那筐子递到帘前,小捷在车内早就等不及了,掀开一角,一把就抓过一只,捧在手里,笑意盈盈,怜爱不已。
      那王忠是常来常往外庄内府里的,也知道小公主的这爱好,哪家王候公子公主没个爱物,这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没像其它王侯家的公子、公主,喜欢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要天上星星似的,刁难得侍候的家人恨不得没投过胎。
      王忠从衣袖里摸出两只货布,递了过去。
      “十钱一个,多的赏你了。”两个货布,当五十钱,按理来说那农夫合着高兴才对,躬身施过礼,谢过了,客套两句就过去了。
      可偏那农夫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行走村间,平常市买市卖,只认得五铢钱,却不认货布。他呵呵笑了冲王忠说:“大人,小的可不能收,这,小人没处换去,小人要四十钱,不要这大钱。”
      王忠脸上颜色就变了。
      这农人是个不知趣的人。新朝以来,币制迭更、变换,到了这地皇年间,官家货布一枚当二十五钱,但是五铢三五枚就铸成一枚。如果有官家用这货布一枚换了二十五枚钱,暗地里和钱商对换,就等于是凭空净赚了几倍,更有官家与那铸私钱的暗地往来,渔利兑钱。民间更是不理这货布值几个钱,只约好了要五铢或是泉布,更方便流通些。那农夫是个死认真的,就这几只兔子,存着心卖几个钱家用,偏就不肯放过少的这几个钱,不肯吃亏罢手。
      王忠平日也是知道这其中的差入,心思也不在计较这几个钱上,只是出门从外庄回来,只带得大钱,没有许多铢、泉。听这农人纠缠,心里也着恼,想着车上更有芊公主,捷公主,又不便再计较。虽是芊公主待下人最是平和,却不说不怒自有威仪。王忠忍下心里的火气,又摸出两枚货布,笑着说,“这番总够了,能换一百钱。”
      其实也不够,一枚货布黑市也就当七钱,八钱,有权势的拿着去官库,当二十五就是二十五,这无权势的百姓,只能一布当七,也就三十钱,离那农人的四十钱,还差了十钱。
      那农人脸上不悦,只说:“我要的是四十钱。”
      王忠心里更是火冲头上,怒气便想发作,直想着唤来府尉拿了这农人,转又一想芊公主就在车上,少事为好,不敢太造次。想到这里,就想再掏出两个货布,对付了这天上掉下来的不知趣的主。
      那农人看王忠犹豫,心想这王忠是不想掏钱了,就随口说着,“还我兔子就是,我不卖与你了。”说着话,就伸手去端放在车辕上框里的那几只小兔子。
      王忠心里大叫一声不好,这农人今天怕是要让自己送了命了,冲撞了车上的两位公主,再惹出什么事端来,自己送了命不说,皇上知道了,犯上灭族也是会的。王忠一急之下,就去拿手推那农人。
      青骢马刚才趁着王忠说话的时候,早伸长了脖颈,在柳枝上来回蹭着,吃着吃不着,在嚼子后使着劲翻着唇,专心着绿叶,等那王忠买完了再拉车。没料想农人常年耕作,身形又快,力气也急,王忠这里刚去推,农人手里早端上当盘子的柳条筐,王忠一拉,农人拿捏不稳,几只兔子在没沿的筐盖里,如荡着秋千,一荡一晃,其中两只就落向地上。
      一旁等着王忠吵架的马,冷不防一回头,那筐便好似要打在眼睛上,一只兔子正在眼前落下。俗语说动如脱兔,别看小兔子,呆在筐子里安静温性,一落下来,四爪乱扑。青骢马是外庄上的,刚上套不久,没有老马的耐性,最怕惊吓。
      青骢马吓得一声长嘶,前蹄就要抬起,作势向后仰。若是马抬起前蹄,再向后一仰,车里的芊公主、捷公主随车向后倒下去,非得受伤不可。
      王忠早已经面无人色,魂飞天外,七窍里去了六窍,什么也顾不得了,两只手只去抓着马缰绳,用身家性命的力气,死死的挂着,往下来拉。
      对面正巧过来一头赶脚驴子,两侧挂着货,慢慢悠悠地低着头走过来。前面一位年轻男子,清秀俊郎,后面跟着那个年轻人,长得高高大大,身材健硕。两人正赶着驴向前走,前边的青年一眼就看到了青骢马仰头,忙大喊一声。“马要惊了!”
      王忠正在那用劲力气扽着马,听旁边人一喊,就抓紧了这救命的稻草。
      “快!快!抓住!”王忠大声喊道。
      那边的青年人,一只手牵着自己的毛驴,另一只手一把就抓往了嚼头,和王忠一起使劲拉那马,一边喊道。“邓鱼!快来!“
      邓鱼——跟在后面的健壮青年,一个身形,就已经到了青骢马身前,一把就抱住了马头。
      青骢马见众人都上前来按头拉缰,更用尽力气挣扎。
      车外瞬间就乱作一团。
      车里的芊公主,开始听王忠和那农人说话、付钱,也没在意,扭着头在一边看小捷在手里逗着小兔子。忽得又听到农人高声说话透出不悦,才要张口问王忠,就觉得车子乱转、后退,顿时心慌手乱,向一人侧一把抱住了小捷,紧靠在车壁上,脸色发白。
      车子转了几圈,青骢马被这几个人摁着,进退不得,来来回回喘着粗气,蹄子在青石上磕得啪啪直响。
      小捷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被芊公主抱着,刚一停稳未稳之际,马上就起身去挑开帘,想看个究竟。
      “小捷,小心!”芊公主脸色惨白,在后面喊道,扶着身前的小几,就要起身。
      “姐姐,不妨事的。”小捷一边说,一只手向前倾着,已经掀起帘边,车外亮光一下就泻进来。
      小捷刚从车内伸出头来,还未定住神,一抬头便呆住了。
      芊公主只听着小捷“啊”的惊叫了一声,从亮光看过去,血滴就从小捷手臂上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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