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之千年沉醉》咖啡香氛

7、卷七 破碎之城

　　暗夜。鸦群冲天而起。

　　土御门小路以北，艮位，传说中的鬼门之位，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宅邸。

　　晴明懒懒地斜靠在回廊柱子边，身上很随意地披着白色狩衣，左手纤长的手指上扣着一盏冷冷的清酒。晴明喝下一口酒，微眯着双眼看着黑暗中仓皇掠过的鸦群，突然唇边浮出淡淡微笑，眼中却露出一丝凌厉。

　　“晴明大人，很晚了。”蜜虫从黑暗中现身：“大人去休息吧。”

　　“唔。”晴明淡淡地回应，双眼望向蜜虫的身后。

　　蜜虫顺着晴明的眼神回头看过去，蓦地发现漆黑的庭院内多了一株正在快速绽放的紫色花朵，那花瓣像头发丝一样向下垂落，不断顺着地面延伸，散发出幽冥诡异的香气。蜜虫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晴明的长眉微微一挑，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那紫色花朵：“邪魅消散！”

　　“啪”的一声，那花儿碎裂成紫色的烟雾，消散在空中，香气也随之消失。

　　“晴明大人，那花是什么？”蜜虫望向那散在空中的紫雾，心有余悸。

　　“可以吸食生灵精魂的花朵，花名幽冥，来自永恒的黑暗之地。”晴明轻轻饮下一口清酒，眼光淡淡地掠过黑暗：“有人想打开鬼门。”

　　幽冥花，传说中盛开在泰山府君身边的花朵。泰山府君，六道轮回中最终掌管生死之神，永恒的黑暗之王。

　　古老相传，当幽冥花盛开在阳世时，城将破碎。

　　【第一章幽冥之咒】

　　“晴明，你不必替道尊隐瞒！”

　　村上天皇审视着端坐在竹帘外的白衣人，看见那人脸上依然是漫不经心的神色，村上天皇心中不由得动了气：“玉子已经告诉我了，我以前中的咒是道尊让她下在酒中的，让佑姬变成厉鬼的，也是道尊。这个道尊，是所有怪事的幕后之人吧，他现在消失好几天了，晴明，你要找到他。晴明，阴阳头的位置，我要交由你来坐！”

　　晴明抬起双眼看了看村上天皇，淡淡一笑。

　　村上天皇呆了一呆。果真如传说中所言，这个安倍晴明，拥有世间最妖娆与最淡定的笑容，他真是妖狐之子吧……

　　村上天皇将说话的语气渐渐放缓：“晴明，依现在的节气应当是盛夏，可这两天来却只觉得阴风扑面黑云翻滚，几乎不见太阳，天气竟然显得很寒冷。晴明，就交给你两件事，占卜查下天气异常的起因和找到道尊。”

　　没有盛夏，那是因为鬼门的封印将被解开。到那时，太阳将永远隐没于黑暗背后，大地一片荒寒，幽冥花遍野盛开，平安京将完全成为怨灵鬼魅的驻地。
　　博雅，这样的世界，你不会喜欢的吧。
　　晴明缓缓闭上双眼。

　　晴明的宅邸，也就是鬼门之位。

　　寂静的空气中奔涌着无声无息的气流，在晴明的宅院内左突右撞，那绝不是普通的风，那是鬼门将开时产生的阴气，只有穿行在现世与异界间的阴阳师才能感觉得到。一般的人类若是被这样的阴气刮到，轻则生病，重则命归黄泉。

　　晴明以手在胸前结界，口中低低念咒，巨大的结界将宅邸完全笼罩，鬼门涌出的阴气被晴明控制在自己宅邸内。气流产生的间歇越来越短越来越急。

　　晴明挑了挑眉，睁开了双眼，凝视空气中那些旋转冲撞的紫色气流。

　　无声无影的诅咒之神，请助我，打开鬼门吧。
　　道尊披散着头发，口中念念有辞，手中挥舞着一柄漆黑的乌金长剑，剑上隐隐有血光闪烁。
　　空气中呼啸着紫色的气流。
　　这是一个湖水与地面交接的异界，可以看到道尊头顶上有苍蓝的湖水闪耀着波光。
　　谁也想不到吧，这个黑暗的湖底会是我施咒的所在。道尊站在气流中央，看到地面上四处绽放的紫色幽冥花，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道尊，为什么？”
　　道尊一惊，猛地转过身来，看见在自己的结界内竟然伫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白色人影。
　　“晴明？”道尊眼角的肌肉微微颤动了一下：“你竟然能追到这个湖底的异界里来。”
　　“道尊，住手吧。”晴明叹了口气：“关上鬼门。我们一起关上它。”
　　道尊呆呆地看着晴明。

　　我们一起。
　　晴明说我们一起。
　　“不！”道尊突然发出厉声大吼：“安倍晴明，别以为你能控制我！你阻止不了我的，安倍晴明，我会打开鬼门，让厉鬼们横行在平安京，让这虚伪的平安京消失！”

　　晴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弯下腰，抄手从地上摘了一朵正在绽放的幽冥花，凑近自己的鼻端。
　　突然，那些如发丝般的花瓣一下子直立起来，像箭一样地扑向晴明的脸，晴明对着花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些花瓣顿时软软地垂了下去。
　　道尊看得心里一惊。
　　晴明微笑着将幽冥花慢慢按到自己唇边，突然侧过头看着道尊，眼中闪耀着邪魅之光：“道尊，幽冥花很美，不是吗？”

　　“晴明……”道尊彻底愣住。这拈花一笑的侧面，竟然让道尊呆住了。

　　这个身穿白色狩衣的男人，竟然可以变得那么邪气。

　　“道尊。”晴明静静地站在紫色妖艳的幽冥花丛中，眼中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作为阴阳师，你知道逆风吧。”

　　逆风？当然知道，当阴阳师遇上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时，自己所施的咒将会于原咒三倍的力量反噬自己。
　　什么？逆风！晴明！！
　　道尊心里一惊，忽然面前一黑，只觉得身体的力量与精血渐渐流失，像要被掏空了一样，脚下一软，顿时跌倒在地，长剑也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随着晴明低低的咒语声，原本盛开在地面的幽冥花全都扑向了道尊，无数的幽冥花花瓣吸附在道尊全身。
　　道尊发出微弱的声音：“好啊，晴明，你用箭杀了九怨，现在还要用幽冥花杀了我吗？”
　　晴明并不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脚下渐渐委顿奄奄一息的道尊。
　　在幽冥花的吸附下，道尊的头发由黑色变成枯黄。
　　道尊突然嘶声大笑：“是。晴明，我快死了。但是，鬼门也渐渐打开了呀，哈哈哈哈。晴明，你我都知道，鬼门开容易，关上却难呐。哈哈哈哈哈。”

　　晴明不再理会道尊，闭上眼坐下来徐徐念咒。
　　道尊躺在地上，看到晴明的元神已脱体而出。
　　这个人，真要去阻止鬼门打开吗？真的要去阴冷的冥界吗？这个时候，如果毁了晴明的身体，平安京里，也就不会再有安倍晴明这个阴阳师了吧。
　　好啊，让他和我一起去另一个世界吧。
　　该死的幽冥花。
　　道尊渐渐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道尊突然觉得胸口一松，急忙睁开双眼，只见自己身上和地上的幽冥花全都消失了，而一直呼啸在空气中的紫色气流也消失殆尽。
　　晴明？鬼门给关上了？道尊躺在地上，吃力地转动着头，望着一直端坐不动的晴明的身体。
　　晴明缓缓睁开双眼，道尊松了一口气，却又对着晴明虚弱地大笑：“晴明，你放过了我？”
　　晴明看了道尊一眼，突然身子摇了一摇，但又强自镇定下来，似乎是很虚弱的样子。
　　道尊看着脸色异常苍白的晴明，冷冷一笑：“晴明，你也不过只是个阴阳师而已，竟然敢跑到冥界去关鬼门。”
　　晴明淡淡地看着道尊：“道尊，你离开平安京吧，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说罢，从道尊身边缓缓经过，消失在湖底的结界中。

　　道尊恨恨地望着头顶波光鳞鳞的湖水。
　　就算是死，也比这一刻的虚空难受要好得多。
　　晴明，无论如何，我要打败你。这个世间，一定有人能够胜过你，我会得到他的力量来战胜你。
　　我会唤醒那个人，会将他从一百五十年的沉睡中唤醒。
　　我的主上。
　　早良亲王。

　　【第二章博雅之死】

　　消失了！

　　蜜虫眼见宅院中的紫色气流在一瞬间消散，不由得抚掌微笑。而晴明布下的巨大结界，也随着紫色气流的消散而隐去。

　　可是，主人为什么还不回来呢？蜜虫站在回廓下，远远地张望向院门，心中微微有些不安。突然身后有些响动，当蜜虫再转过身来时，蓦地发现晴明已坐在了廓下。

　　“晴明大人，您回来了。”蜜虫掩饰不住惊喜，急急地向晴明奔了过去，可又马上愣住了：“啊，您受伤了吗？”

　　晴明脸色异常苍白，却依然微笑：“蜜虫，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博雅也不行，明白吗？”

　　“是的，晴明大人。”

　　晴明安静地睡了过去。

　　蜜虫轻轻地收好晴明的白色狩衣，长时间地凝视着沉睡中的晴明。

　　因为睡着的原因，晴明原本绾起的黑发全部散在素白的枕巾上，更衬得一张脸苍白如纸。

　　晴明大人睡着的时候，真像个脆弱的孩子啊。
　　晴明大人，能守在您的身边，做永远侍奉大人的式神，对蜜虫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请您快点好起来吧，蜜虫小小的心脏，承受不了这样的疼痛。

　　啊，早良亲王。

　　青音在竹林中奔跑。远远地听到天崩地裂的声音，青音蓦地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站在原地。

　　早良亲王，您，终于醒了么？

　　我的主上，拥有我的身体吧。
　　我愿意将我的所有都奉献给您，只要，能够拥有您的力量。
　　沉睡了一百五十年的主上啊，请，苏醒吧。
　　让更强大的人拥有我的身体，让我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即使，我将失去自由，即使，让天地破碎。
　　终有一天，我要让你，安倍晴明，我要让你看到我的力量，我道尊拥有你安倍晴明永远无法达到的力量，我要看到你高傲白晰的头颅臣伏于我面前。晴明，我会比你强大。

　　哈哈哈哈哈……
　　长笑声中，道尊用剑狠狠割破手臂，急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漆黑的乌金长剑，道尊浑然不觉得疼痛，念起了长长的咒语，随着渐渐急促的咒语声，道尊对准封印早良亲王陵墓的将军神像一剑砍下，血光暴闪中，将军像被砍为两段，至此，一百五十年的封印解除。

　　倾刻间天崩地裂，地动山摇，电闪雷鸣，漫天飞沙走石，早良亲王陵墓的碎裂之声响彻九霄。早良亲王的怨灵化为一股巨大的黑气冲天而出，呼啸着盘旋在络山的上空，黑云中隐隐露出一张人脸来，冷冷地盯着道尊。

　　“早良亲王，我的主上啊，我要将我的身体奉献给您。来吧，占据我吧，我的主上，用我的身体，用您的力量，向桓武天皇的后代村上天皇复仇，粉碎整个平安京吧。” 道尊闭上眼，微笑着在狂风中张开双臂。

　　黑云中的怨灵发出阴冷的狂笑，在半空中稍做停留，便呼啸着扑进道尊的身体。白光暴涨，阴风大作，道尊如同被闪电击中般颤抖，头上冒出阵阵黑烟。

　　蓦地，一切声息在瞬间停止，道尊缓缓睁开双眼，脸上青光浮动中，早良亲王的面容在道尊脸上隐隐闪现，此刻，道尊和早良亲王已合为一体。

　　道尊赤足来到络山寂静处的千里荒坟处，呼唤与早良亲王一起被处决的部下：“沉睡在荒寒黑暗之地的我的部下呀，都请苏醒过来吧，和我一起回到平安京，毁灭掉这个王都。那一百多年来的怨恨，就在今天得到了结吧。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杂草丛生的荒坟一座座地被打开，怨灵们化为一股股的黑气集聚于上空，越来越多，越来越厚，终成铺天盖地之势，黑压压地向着平安京奔涌而去。

　　平安京笼罩于乌云翻滚的重重黑暗之中。

　　博雅身穿武士的衣服，背负弓箭，腰悬长剑，奔行在皇宫中。博雅昨晚正好在皇宫值夜，却在今早将要换班之时，发现京城出了大事。听说早良亲王的陵墓已经破碎了，从黑暗中苏醒过来的早良亲王唤醒了他数以千计的坟墓里的部下，怨灵们占有了士兵的身体，已经攻进了朱雀门，眼看就要突破大内里皇宫了。

　　博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晴明。

　　晴明一定有办法的，他一定能够收服怨灵，拯救京都。

　　而现在的事实却是，博雅根本就冲不出皇宫和大内里。博雅的身边一片混乱，随处可见长相狰狞已被怨灵占据身体的士兵攻打守城的士兵，妃子女侍们的哭声震天，刚下朝的文武百官们都四散奔逃，地上绫罗绸缎武器玉帛什么东西都有，凌乱不堪。

　　晴明会来的，先去保护主上。博雅打定了主意。

　　道尊站在平安宫内里的常宁殿的琉璃瓦之上，远远地望着黑烟四起哭声震天的平安京全景，青白的面庞上浮现出冷冷的笑意。

　　平安京破碎了，如此不堪一击。

　　桓武，我毁灭掉你的平安京，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当初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就要怎么对你的后代，唤醒我的，是绵绵无绝期的仇恨。桓武，你的子孙后人，还是要落到我的手里。

　　“哈哈哈哈哈，桓武，你看到了么，这就是你的平安京，这就是你放弃长冈京而迁都过来的平安京，你不是想要它千年万年的平安吗？如今它在我的控制之下了，你看啊，平安京在黑烟中燃烧，房屋在垮塌，你的子民被我的部下杀戮，我今天就要粉碎掉你亲手所建的平安京和你的后人，我要让平安京成为怨灵的都城。”化身为道尊的早良亲王仰天大笑着。

　　奔跑中的博雅忽然听到了阵阵笑声，抬头往声音的来处追寻，看见一个男人枯黄的长发披肩，正站立在常宁殿的琉璃瓦之上大笑。

　　“道尊大人？”博雅讶异地看着他。

　　道尊听到声音，随即看到了正远远张望着他的博雅。道尊心念一动，“忽”地一声从空中掠下，站在博雅身边，斜眼看着他：“博雅大人，听人传言，你是安倍晴明最好的朋友，是么？”

　　“唔。”博雅搔了搔头：“可是道尊大人为什么在这里呢？”

　　这个人傻乎乎的，晴明怎么能够和这种人做朋友，这个傻子根本就配不上晴明！道尊冷冷地看了一眼博雅：“博雅大人，你还是同你的满月君一起消失吧……”

　　“什么？满月君？道尊大人您在说什么？”博雅提高了声音，心头七上八下，却隐隐有些明白了。

　　“哈哈哈，博雅大人你还不是一般的蠢呢。真不明白晴明为什么会跟你成为朋友。我就告诉你这将死的人吧，你的满月君能成为丑时之女，是因为我给她下了咒。”道尊狂笑，随即又皱上了眉头：“没想到这个女人根本就没用，变成厉鬼都杀不了村上天皇，没用的东西。”

　　什么？原来害死满月的人是道尊！
　　满月君躺在血泊中的身体在博雅眼前一晃而过。
　　博雅大人，对不起。
　　满月君苍白带血的微笑在博雅的脑中闪现。
　　博雅大人，要是能早点认识您就好了……

　　“为什么，道尊？那么一个高贵美丽的女子，您为什么要让她变成厉鬼？”博雅的眼中流满了热泪，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道尊。

　　道尊轻蔑地笑：“不过是一个愚蠢的女人，活该被魔吞噬。”

　　“不！”博雅摇头大叫，泪水模糊了双眼：“道尊大人，您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高贵的女子，不可原谅，我不能原谅您。”博雅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腰间的太刀。

　　道尊瞟了一眼博雅拿刀的手，冷冷一笑：“那么，博雅大人是生气了。好罢，你来为你的满月君报仇呀，你不是个武士吗？”

　　“道尊大人，您，您太可恨了。”博雅的泪水不停地流下来，愤怒悲伤到无以复加：“我要为满月君报仇！”

　　博雅大叫一声，拨出腰间的太刀，快步冲向道尊，将刀狠狠地砍入了道尊的身体，却又一下子愣住，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好像砍在棉花堆里一样，轻飘飘地找不到着力点。

　　博雅惊讶地放开了太刀，呆呆地看着那刀插在道尊的肚子上摇晃，再抬起头来时，就看到了道尊轻蔑的眼神。

　　真是无知又渺小的人类。道尊冷笑一声，袍袖一拂，博雅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满月君，我发过誓，一定要为你报仇。”博雅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咬牙抽出背上的长箭，将怀中一直贴身放着的晴明给自己的五芒星符咒取了出来，插在箭尖上：“晴明，你要助我，给我力量吧。”

　　“叭”的一声，长箭离弦而出，不偏不斜，正中道尊的眉心。

　　真是讨厌，卑贱的人类，以为一支箭就能取我性命吗？你以为贴上晴明的符咒就能轻易取我的性命吗？就算是晴明亲自来到我面前，他也是对我无能为力。

　　道尊冷冷一笑，面对着博雅，将长箭连同符咒深深地按入脑中，在博雅的目瞪口呆中又将箭从口中取出：“源博雅，去见你的满月君吧。”嗖的一声，扔出长箭，直射入博雅胸口。

　　博雅睁大双眼，不相信地看着胸前的长箭：“不可能的……那上面有晴明的符咒……”

　　博雅重重地摔了下去。世界在瞬间黑暗。

　　对不起，晴明……

　　【第三章泰山府君之祭舞】

　　不能呼吸了。
　　突然看到博雅满是鲜血的脸。
　　“博雅！”晴明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苍白的面容上挂满了细小的汗珠。
　　“晴明大人醒了么？”蜜虫拉开门，端上一杯茶走了进来。
　　那么，是在做梦了……
　　晴明闭上眼，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蜜虫，我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人来找我罢。”
　　蜜虫担忧地望了望晴明。
　　真是受了伤呢，连感觉也变得迟钝了，外面的异状还没发现吗？
　　“晴明大人，已经正午了，而平安京却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到处都在冒黑烟，房屋成片成片地倒塌，我变成蝴蝶飞出去看了一下，大内里皇宫那边也很混乱。”蜜虫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

　　晴明皱了皱眉，披上狩衣走到回廓下，只见天空一片诡异灰暗，翻滚着重重的黑云。
　　那么，是早良亲王的坟破碎了。唔，随便吧，他们谁来做天皇那都与自己无关。
　　晴明长眉一扬，不置可否。
　　突然，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莫名的心悸，晴明皱着眉用手按住胸口，感觉到心脏缓慢而沉重地跳动，那是无法控制的一种感觉，空虚而荒凉的悸痛在瞬间传遍全身，晴明低低地吸了一口气，身体无力地斜倚在回廓柱子上。
　　这感觉是怎么回事……
　　啊……
　　博雅！！
　　晴明的身子一震，几乎站立不住。

　　戾桥的结界上突然有人穿过，空气中回荡着阵阵细碎的铃声，是青音。
　　“晴明大人，早良亲王的怨灵附在了道尊身上，平安京即将破碎，请和我一起去平安宫吧，您必须阻止道尊和早良亲王殿下。”青音的面容依然平静。

　　平安宫内里一片凌乱，尖叫声此起彼伏。随处可见武士的尸体、带血的四肢、头颅。地上除了散乱着数不清的长箭、太刀、布帛，旌旗之外，还有一团一团四溅的鲜血。

　　晴明急速地在平安宫里奔跑，从阴明门进入，跑过了后凉殿，再跑到清凉殿，从一具具尸体中穿过，脸色苍白如纸，平安京第一阴阳师的脚步也失去了一贯的从容平缓。任谁在此时见到这个身着白色狩衣狂奔的身影，都不会相信这便是那个淡漠冷静的安倍晴明。

　　蜜虫和青音吃力地跟在后面，眼见着晴明的白色身影越跑越远，两个女人只好在后面拼命地追赶着。

　　博雅！
　　博雅……博雅……

　　当蜜虫和青音气喘嘘嘘地跑到紫宸殿时，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她们看到了晴明的泪水。永远冷淡骄傲，永远平静从容的安倍晴明的泪水。那个怨灵鬼怪最忌惮害怕的人，平素冷静从容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漫不在意的人，平安京最强大的阴阳师，此刻，跪在地上抱着博雅的身体，竟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博雅……
　　博雅，你醒过来呀……
　　晴明大声地哭着，泪水大颗大颗地滴到怀中博雅的脸上。

　　在黑暗中穿行的博雅突然看到前方一丝明亮的白光，熟悉而又温暖。
　　是晴明么？博雅缓缓睁开双眼。
　　看到晴明带泪的面容，感觉到晴明紧紧地抱着自己。博雅努力地想对晴明笑，却只是虚弱地吐出了几个字：“晴明，原来，你也会哭啊。”
　　傻瓜博雅。晴明咬着嘴唇别过脸去，留给博雅一个倔强的侧面。
　　晴明，其实我想说，原来我在晴明心中这么重要啊……没想到晴明会为我哭呐……
　　真是对不起啊……
　　博雅的嘴唇动了动，却终于没能说出话来，想要伸出手抹去晴明脸上的泪水，却只移动了一下手指，头便重重地栽在晴明的手臂里，停止了呼吸。
　　“博雅？”晴明转过头来，看到博雅棱角分明却惨白的脸，大脑一片空洞茫然：“博雅你不能走啊，博雅……我们明明才认识没有多久啊……”
　　博雅……
　　晴明呼唤着博雅的名字，泪如雨下，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博雅了呀！
　　再也没有了啊！
　　泪水不停奔涌而出，晴明浑然忘却了周遭一切，只是紧紧地抱着博雅软软的尸体痛哭着不肯放手。

　　晴明大人像疯了一样的哭……
　　博雅大人是个好人呐……
　　蜜虫站在晴明背后掩面哭泣。
　　青音静静地看着晴明。
　　记忆中永远云淡风轻漫不在意的晴明，居然像孩子一样痛哭。
　　晴明，他像云雾一样飘浮不定的心中，也应该藏有像海一样深沉莫测的感情吧。
　　晴明，原来也有普通人的情感呐。

　　青音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缓缓走到晴明面前：“晴明，把我的生命给博雅大人吧。”
　　“什么？”晴明茫然地抬起泪水迷离的双眼。
　　青音微笑：“晴明真是关心则乱啊，您忘记了么，阴阳道里传说中的泰山府君之祭舞，可以用生者的性命来交换死者的性命。虽然这是失传已久的秘技，但是晴明一定会的吧。晴明，请将我的生命换给博雅大人吧。”
　　“不，我不能。”晴明摇头。
　　“晴明，我存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保护早良亲王的陵墓不被破坏和找到能够真正守卫平安京的守护者，现在，亲王殿下已经苏醒了，而平安京的守护者，我也已经找到了。那就是您，晴明，您和博雅大人。前一段时间的天像也是这样显示的吧，月亮旁的两颗星汇为一颗，那就是指晴明您和博雅大人的相遇啊。”青音温柔地看着晴明：“你们的相遇是上天注定的，就请你们一起来拯救平安京吧。把我的生命给博雅大人，这也是让我从永恒的生之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唯一办法。”
　　青音啊……晴明呆呆地望着青音，眼中泪花闪烁。
　　“晴明，我请求您让我解脱。”青音坚定地看着晴明：“拜托了，请为我和博雅大人行泰山府君之祭舞吧。”

　　泰山府君之祭舞，传说中连掌管生死之神泰山府君看到了也会心惊震撼的舞蹈，可将生者的生命与死者交换，那是每个阴阳师都知道的阴阳道中的秘技，但据说失传已久。
　　泰山府君之祭舞也只是风传在阴阳道中而已，真正见过的，能起舞的，并没有过一例。所以，那只是传说而已。
　　更何况就算知道这个舞，却并不是每个阴阳师都能施行这种祭祀，因为要行泰山府君之祭舞，必须拥有强大的力量，稍有差错，不仅那个愿意将生命替换给死者的人会被泰山府君收去，就是阴阳师本人，也会有性命之忧。
　　除了必须拥有强大的咒术之外，还必须拥有绝对优美的舞姿，风华绝代姿容绝世才能感动铁石心肠的冥界之王——泰山府君。

　　青音静静地睡在博雅身旁，脸上浮现出如林中山茶般温柔的微笑：“晴明，请开始吧。”
　　青音，我明白了……那么，就让我来行泰山府君之祭舞吧。
　　看着并肩躺在地上的博雅和青音，晴明擦掉脸上的泪水，慢慢站起来，洁白宽大的狩衣袍袖轻挥中，咒文已缓缓诵出：“伟大的泰山府君啊，请生还博雅吧……急急如律令……”

　　晴明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开始缓缓起舞，口中诵出的咒语声缓缓传至黑暗冥界之神泰山府君耳畔，像千万年的永不停息的风穿越过漫漫三途川，鲜妍妖异的幽冥花在奈何桥旁绽放招展，黑暗中茫然奔波的游魂随风而至……

　　黑暗寂静的永恒之地啊，掌管六道轮回的泰山府君啊，请聆听我的声音吧，为您打开我的所有，为您舞一曲，请生还博雅吧……

　　那翩然舞动的身影，覆盖了漫天的日月光华。那眼底流泻的淡淡清辉，似星辰穿透幽寂的黑暗。
　　这一曲，绝世之舞。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一场美，盛世无双。让黑暗中的诸神目炫神迷，心震魂摇。
　　黑暗寂静的冥界地府中，隐隐传来泰山府君长长的叹息……

　　【第四章守望百年】

　　让人温暖而留恋的世间。
　　斜倚在廊下的白衣人，碎在风中的笑容，第一次看见的泪水……
　　泪水？
　　博雅轻轻睁开双眼，看到面前晴明微带疲惫的面容。
　　“晴明……”博雅有些发呆。
　　晴明微笑。
　　“发生什么事了？”
　　“唔……”晴明的眼中浮过淡淡的悲伤：“先去找道尊吧，我会跟你解释的。”

　　“哈哈哈哈哈……”道尊毫不介意地披散着一头黄发，赤足行走在平安宫各殿中。制住村上天皇，就可得到平安京拥有绝对的权力，号令天下。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道尊忍不住大声呼喊：“村上天皇，你出来呀，躲到哪里去了？”

　　眼见自己所到之处，一切人等都似退潮的水般迅速溃散，道尊不由得纵声大笑。忽然眼前一花，前面的廊柱旁竟然站立着一个不肯逃走的黑衣人，那人正定定地看着他，居然是源博雅。
　　道尊一惊：“什么！源博雅，你不是死了么？”

　　“我已为他行过泰山府君之祭舞了。”背后传来淡淡的声音。

　　道尊猛地转过身来，看到面前静静站立的白衣人，浑身散发着清冷的光泽，这个平安京，除了安倍晴明，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让泰山府君心动。

　　晴明……

　　道尊只觉全身冷冷抽痛：“为什么？晴明，为何要为他行泰山府君之祭舞？”

　　晴明淡淡地看着道尊：“道尊，你不会明白的。”

　　可恨！道尊一咬牙，便要向晴明扑过去，蓦地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铃声，伴有女子温柔的声音：“早良亲王殿下，您，还记得我么？”

　　只见博雅静静地走到道尊面前，手中拿着一串金铃，深深地看着道尊。虽然是武士的身体，而气质仪态，分明又是女人的模样。

　　道尊的身体竟然再也移动不得，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道尊的嘴里发出：“这，这铃声是……”

　　道尊闭上双眼，再睁开眼时神色已全然不同，站在这里的，已不再是阴阳师道尊，而是那个沉睡了一百五十年的，让村上天皇惧怕的早良亲王，恒武天皇的弟弟。

　　青音？
　　是青音么？
　　若时光可以倒流，我愿用我所有的力量，重回樱树下的那个黄昏。那个黄昏，夕阳如血，流云似锦，满树樱花在风中摇摇晃晃，而铃声清脆，你的笑靥如花。
　　如果能够，我希望当我们很老很老的时候，我还能陪你坐在樱花树下，看日升日落。我时，我对你许下诺言。
　　还记得你回头笑望我，面容温柔沉静，我将铃铛挂在你的胸前，你将头靠在我肩头。你说早良殿下，这一生我要永永远远地倍伴着您。

　　我俯身吻向你如樱花般柔美的唇，是的，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青音，这个世间，除了你，再也没有任何人能让我如此留恋。
　　青音……
　　是你么？

　　青音流着泪微笑，低头行礼：“早良殿下，终于又见到您了……这一百五十年的等候啊……是的，我是您的青音。”
　　山穷水复，穿越一百五十年的黑暗，早良亲王和青音借着道尊与博雅的身体，终于在这个世上相逢。
　　“早良殿下，我终于又看到了您。为了这一天，我已等待了一百五十年。为了您，我食下人鱼之肉，以不老之身守候您的陵墓。我知道，我们终有再聚的那一天。”青音的声音如梦幻般悠远。
　　早良亲王呆呆地看着青音：“是一百五十年么？你一个人独自在这世间，孤伶伶地等了我一百五十年么？”
　　青音低头微笑：“那些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早良殿下，我终于等到了您。青音从未忘记那些承诺，亲王殿下，请与我一同离开吧，去到另一个世界，永不分离。”
　　“另一个世界？”早良亲王摇头：“不，我不能。我要找到村上天皇，我要诅咒桓武哥哥的后代，我要毁了平安京。”
　　青音叹了口气，再抬眼望向早良亲王：“桓武天皇非常后悔，他知道他不该那样对待您。这是他让我告诉您的话。他请求您原谅他，您就原谅他吧。”
　　“就这样算了么？不，我不能原谅。”早良亲王怒气上涌。
　　青音温柔地看着她的恋人：“殿下，这一百五十年来的仇恨，您真的不累吗？这火光冲天的平安京，不也是您爱着的国土吗？因为您的诅咒而无家可归的人们，不也是您曾爱过曾保护过的国人后代吗？毁了平安京，那真是殿下您真正的想法吗？”
　　早良亲王低下头沉默无言。恒武哥哥知道自己错怪了我，请求我的原谅……
　　“早良殿下，跟我一起走吧。”青音的眼中涌出期待与热切：“这一天，我等得好累，请不要再让我等了吧。我们去另一个世界，青音愿意永远陪伴亲王殿下。”
　　早良亲王抬起头，眼神蓦地从犹疑变得坚定，将青音揽入怀中。
　　“不，早良亲王殿下，您不能走啊。难道您忘记了从前所受的耻辱了吗？”道尊跳出来气急败坏地阻止。
　　早良亲王微微一笑：“不，我没有忘记，而且永远也不会忘记。但是，这样的仇恨，一百多年来让我觉得累了。我要和青音一起走。”
　　早良亲王将青音拥入怀中：“青音，我也记得我为你许下的誓言，我们要永不分离。”
　　是的。永不分离。
　　就算整个世界都与我为敌，只要还能拥有你的爱，我仍是幸福的。
　　我是幸福的。

　　早良亲王与青音消失在空气中。
　　失去支撑的道尊与博雅颓然倒于地面。
　　而此刻平安京的上空，万丈阳光穿透重重的黑云，苍蓝的天空明净纯粹，那些翻滚着的怨灵们已随着早良亲王的离去而消失了。
　　平安京安静了下来。
　　“晴明大人，青音殿下就这样消失了么？”蜜虫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
　　即使身体消失，却拥有永不磨灭的灵魂和永不消逝的爱。
　　青音终于得到了解脱，一百五十年的等待终于结束。谁会明白呢，其实消逝，也是一种完满。

　　晴明默默地望着殿外苍蓝色的天空，眼中浮出一丝温柔。

　　【第五章桔梗花开】

　　当博雅睁开眼睛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清凉殿外的阳光正暖洋洋地照在自己身上，一个修长高挑的人影站在金色的光芒之中，虽然那人背对着光线，但博雅能感觉到他身上温暖柔和的气息。

　　这世间，除了晴明，还会有谁？

　　“晴明……”面对着正俯下身来看自己的晴明，博雅脸上露出了笑容。
　　蓦地博雅脸色一变“啊！小心。”
　　博雅突然看到一柄刀向着晴明砍下来，不由得失声惊呼。

　　晴明敏捷地闪身躲过，博雅这才看清原来是道尊在出手。
　　道尊在冷笑声中又是一刀劈面向晴明砍来，晴明低头闪过，以左手格住道尊拿刀的右手：“道尊，住手。”

　　道尊并不答话，只是一声冷笑。呼呼刀风中，晴明被逼到了殿外。

　　博雅只恨自己此刻全身无力，作为武士，竟然不能帮晴明一点忙，在博雅眼中看来，晴明虽然精通阴阳道，可是，对于肉博厮杀一类，显然并不如他在咒术上运用得那样游刃有余。

　　“朱雀避口舌。”晴明的口中轻轻念出这一句咒语，脚尖在砂地上一点。
　　突然感觉到背后的刀声，晴明身子一跃，从身后追杀上来的道尊头上飞了过去，白色宽大的袍袖在风中翻飞，飘飘然若大鸟展翅。

　　“青龙避万兵。”晴明袍袖轻挥。

　　道尊冷哼一声，提刀追了上去：“晴明，现在还来得及，你我可以联手统治这个平安京，和我一起吧。”

　　“玄武避万鬼。”晴明足尖在砂地上一划。
　　念完咒语后，晴明转过头来，淡淡地看着道尊：“道尊，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我对平安京没兴趣。”

　　“那么，你对什么有兴趣？为何还要生活在这平安京？”阳光下晴明优雅的身影让道尊头晕目眩。

　　晴明并不答话，只是淡淡一笑。

　　可恶！道尊气往上涌，一刀便向晴明刺去。

　　晴明……
　　博雅担心地看着在刀光中躲闪的晴明，以他武士的眼光来看，道尊的剑术相当不错，晴明手上却没有任何武器与之对抗，而晴明好像也没有机会施展咒术，这样一来，不知晴明还能支撑多久。

　　“白虎避不祥。”晴明刚念完咒语，蓦地感觉到道尊的刀风扑面而来，侧身低头闪过，忽然一口气没提上来，脚下一个踉跄，道尊的刀已贴在了晴明脖子上。

　　晴明……
　　博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哈哈哈哈哈，道尊放声大笑。
　　平安京的首席阴阳师，那个不可战胜的安倍晴明，终于，败在了我的手下。
　　道尊俯下身来，近距离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晴明。冰冷的刀峰紧贴在晴明白晰的脖子上，道尊甚至看到刀边的皮肤因本能反应所起的微小颗粒。可是，这个男人的脸上，却有一种漠不关心的神态，就算是在刀下受制于人，他依旧是淡定平静的，甚至，优雅依然。

　　“晴明，你败了。”

　　“这个人间有什么乐趣呢？平安京是否破碎与我有什么关系？晴明你的想法是和我一样的吧，我们联手，天下将无人能敌。”道尊拿刀的手微微地有些颤抖：“这个平安京通通都是些无聊的人，无聊的事。”

　　晴明的眼神淡然悠远，风吹过，发丝在风中拂过他的额头，他的眼中蓦地浮现出一点点厌倦，一点点萧瑟。名动天下的阴阳师在此刻的风中，看起来竟然单薄如纸。

　　“晴明……”道尊突然伸出手来，抓住晴明线条优美的下颌，定定地看着他：“晴明，我不想杀你。”

　　“晴明……”风中传来博雅的呼喊。
　　博雅呆呆地滑坐在殿门口，看见晴明被道尊制住，空自焦急，却无计可施。

　　看到博雅失魂落魄的面容，晴明的眼中掠过淡淡的暖意：“道尊，这个人世，也不是你所说的那样了无生趣。”

　　是源博雅，居然是这个武士！
　　道尊眼中蓦地涌出怒意，左手往上一使劲，被捏住下颌的晴明吃痛中被迫将头往上抬。道尊狠狠地俯视着晴明：“晴明，不怕我杀了你么？我先杀了你，然后再杀了那个傻武士，看你还能不能保护他！”

　　刀峰一般凌厉的目光在晴明眼中一闪而过，晴明安静地看着道尊：“道尊，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杀博雅。”

　　“哈哈哈哈……”道尊怒极反笑，将右手的刀锋更加用力地贴在晴明颈中：“晴明，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能力保护他么？”

　　道尊定定地凝视着晴明。

　　蓦地，一只蓝色的蝴蝶飞舞在道尊的眼前，是蜜虫。看到主人受制于道尊的长刀之下，情急之中，蜜虫飞舞过去，想要帮助晴明，引开道尊的注意力。

　　道尊一声冷笑，刀光过处，嗤的一声，蜜虫刹那间被劈为两半，破碎的身体被瞬间所起的风呼地卷走。
　　除了你，晴明，这个世间，别的生命在我眼中卑贱如尘土。

　　蜜虫！
　　眼看着蜜虫的身体消散在风中，晴明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道尊：“道尊，我会让你后悔杀了蜜虫。”

　　“是么？晴明你想替一只低等的式神报仇么？”道尊扬眉大笑。

　　晴明长眉一挑。

　　道尊一愣。心念转动间，晴明已如鱼一样滑了出去，逃开了自己的控制。道尊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长刀，左手上还依稀留有晴明皮肤的触感，而刀下已空空如也。

　　他是怎么逃掉的呀？

　　“黄龙伏魔……五方布阵。”晴明的指尖在砂地上一点，咒语轻轻念出。

　　陡然间，道尊脚下的大地塌陷为一个巨大的五芒星形状，道尊吃了一惊，忽然耳边听到细碎的咒语声，抬起头来时便看到五个晴明分别站于五芒星的五个角上，用着相同的姿势，唇边念着相同的咒语，手上捏着相同的咒诀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哈哈哈哈，晴明，这就是你的桔梗五芒星阵吗？”道尊以刀支地，放声大笑：“你想封住我？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话刚说完，只觉得额头灼热得似火烤一般。心中一惊，突然想起自己曾把博雅射过来的箭按入脑中，又从嘴里取出来。那个时候，晴明附在博雅箭上的五芒星符咒便种在了自己脑中。

　　随着晴明越来越快的咒语声，道尊额头正中的五芒星符记越来越明显，道尊脸现痛苦之色，无力地被困于晴明的五芒星阵中。

　　“晴明，你真的要封了我么？”道尊的额头上冒出了白烟：“啊……”随着道尊的一声狂喊，道尊额头上的五芒星符印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然后消失不见。而在道尊脚下巨大的五芒星阵也跟着消失不见。一切回归平常。

　　道尊委顿在地，整个人看起来苍老憔悴，仿佛一个被掏空了的布袋，他看着晴明，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晴明，你封了我的阴阳术，你竟然，封了我。”

　　晴明停止念咒，淡淡地看了道尊一眼，转身离去。

　　“晴明……”博雅看着晴明逃出道尊的控制并收服了道尊，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那一颗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晴明，你让我失去了阴阳术，这让我跟废物有什么区别！”道尊恨恨地看着晴明的背影。

　　所谓的成王败寇，就是这样的吧。命运这东西，真是奇妙啊。哈哈哈哈哈。道尊有气无力地狂笑：“晴明，你对我太狠心了。”

　　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奇怪的声响，伴着博雅的一声惊呼，晴明转过身去，微微皱了皱眉。

　　只见道尊双手握住长刀的柄，已将刀切入自己腹中，暗红色的血一滴滴地滴入砂土之中。

　　晴明默默地看着在痛苦中缓缓跪下的道尊。

　　“晴明，我的生命由我自己了结，谁也不能左右。连你也不能。”道尊吸了口气，突然微笑：“可是，我知道你明白我。你一定明白。”

　　风吹过，两人的衣襟在风中呼呼作响，而这一刻，分明又是如此寂静。

　　“能送我一朵桔梗花吗？晴明。那是给我的最好的往生咒，我会拿着它安心去往另一个世界，而不会成为游荡在平安京上空的怨灵。”因为巨大的疼痛，道尊脸上滴下一颗颗汗珠，与他的鲜血混为一体。

　　晴明缓缓地走到道尊身旁，静静地看着道尊，漆黑的双眼深不见底。突然，晴明蹲下来，用指尖轻轻拂过被道尊的血染红的砂地，咒语徐徐而出：“精气流转，桔梗花开。”

　　蓦地，那土地上快速地生长出了桔梗花，不一会儿便盛开出了紫色的五角形花朵，在风中摇曳生姿。

　　“呵呵，那是为我而开的桔梗花，好啊。”道尊微笑着在手上用力，发出一声闷哼，长刀更加深入地进入体内，终于穿腹而过。

　　“轰”地一声，道尊的身体沉重地倒在盛开的桔梗花丛中，一直圆睁的双眼终于缓缓闭合。

　　晴明，在我心中，桔梗花就是你。
　　晴明，若我在博雅之前遇见你，我们，会不会，不是敌人。
　　会不会，彼此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