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最终之卷 终结之时 第十章 归来的人（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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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保宪的意料，这一等，就等了三年。
春去秋来，秋去冬至。一年又一年。
这三年中，平安京恢复了原貌。
被大火烧过的房屋都按原样修缮完毕，在三年前的那场灾难中多数平民逃离了平安京，现在却也都陆续回来安居乐业。
村上天皇经此变故后，越发依赖晴明与保宪。
但晴明总是推托身体有恙，有一大半的时间不上朝，但哪儿出现了恶鬼妖邪，倒是动手很快地将之除掉。
众殿上人都觉得晴明自三年前那次灾难后，变得更难以接近，除了冷漠疏离外，身上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凌厉之气，让人难以靠近。就连藤原兼家现在看到晴明也远远地避开，晴明身上像杀气一样的东西，实在是太伤人。
只有保宪和博雅知道，那不是晴明。
那是一叶假扮的。
一叶将银色的头发染黑束在头顶，戴着高高的乌帽子穿着宽大的白色狩衣装做晴明的样子上朝，糊弄着村上天皇与众朝臣，若是有除妖斩魔的事，自然一叶处理起来游刃有余，若是涉及祭祀，便由保宪出面。
这个假的晴明，由保宪与博雅小心保护着，不至于让他在村上天皇与众殿上人中露陷。
这三年中，博雅有些不同了。
大家传言，博雅大人在那次灾场中，被怪物吞到肚里，然后被平安京的第一阴阳师安倍晴明救了出来，自那后，博雅大人脑子就有些不好使了。
甚至村上天皇的赐婚，博雅也敢公然违逆，直接把宽子公主给气哭了，一个疯了的博雅中将让宽子公主不得不放弃了他。
博雅变得不爱上朝了，连村上天皇跟他讲话他也像是神游天外的样子，大部分时间在大和之国寻找着，回平安京呆几天，然后又会出城。
大家都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据说跟他关系无比亲密的安倍晴明，也与博雅大人疏远了。
而晴明的宅邸变得跟博雅的家一样，博雅回京的时间，大部分是在晴明的宅邸度过，大家奇怪的是上朝时两个根本不说话，为何下朝后博雅大人却爱急急地跑到晴明大人的宅邸中，而且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
除了蜜虫和青岚还在，别的式神们都离开了晴明的宅邸，去各处寻找着晴明的踪迹。
按保宪的说法，晴明一定还活着，只是，需要给他时间，让他回来。
毕竟，式神们都在。
保宪所不知道的是，晴明的确还活着，而且还一直生活在他们中间。
寻常人所看到的天地万物是彩色的，而活在他们中间的晴明，看到的则是黑白的世界，寻常人能听见万物的各种声音，而晴明，却生活在一片死寂中，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听不见。
晴明能看到他们，博雅、保宪、一叶、村上天皇、众殿上人，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们全是无声的黑白影像，且飞速地旋转着，晴明根本无法与他们交流。
不可触摸，无法听见。
晴明与他们生活在不同的空间。
即使面对同一轮朝阳，晴明眼中所见与人们眼中所见也是完全不同。
晴明被困在了黑白的、无声的的空间之中，在这片空间中荒无一人，没有任何活的生物，连鬼魅也没有，陪伴着晴明的，是永远飞速流动的黑白影像。
晴明知道，他们看不见自己，不要说博雅，连身为阴阳师的保宪也不能。
这一切，都是因为三年前的那一战，那位水蛭子神，那柄插入他肩头的下过咒的天铁金刚橛。
在那个瞬间，他和那位水蛭子神一起消失了。
水蛭子神的身体里有他种下的五芒星符咒，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晴明也能轻易追踪而去。
但那把金刚橛，却能让他力量流失，流失到水蛭子神的体内。
在最后的那一瞬，他祭出咒语，那是泽也师兄灭掉智惑的咒语：“左扶六甲，右卫六丁。神师杀伐，不避祸央。愿以此身，祭换太平。”
水蛭子神形神俱灭，归于空无，而晴明也随之消失。
晴明再度睁开双眼时，发现眼前有活灵活现的影像飞速转换，但一切都是黑白无声的。
难道自己变成了鬼魅？
晴明张开自己的双手低头凝视，他的手，却又是正常人的肤色。
这个瞬间，晴明明白了，在水蛭子神形神俱灭那一刻将自己拖入了幽界，那个与人类生活的空间相平行的空间。
在这个空间，时间相对人类，是静止的。
所以晴明的眼前，人们眼花缭乱地动着，动作迅疾如闪电。
晴明想起了他少年时读过的《观棋烂柯》的故事，那是讲的唐国晋朝时有一位叫王质的人，有一天他到信安郡的石室山去打柴。看到一童一叟在溪边大石上正在下围棋，于是把砍柴用的斧子放在溪边地上，驻足观看。看了多时，童子突然对他说“你该回家了”，于是王质起身去拿斧子，但一看斧柄已经腐朽了，磨得锋利的斧头也锈的凸凹不平了。王质非常奇怪，抬头看到一童一叟却己经消失了。回到家里后，王质发现家乡已经大变样，再也无人认得他，提起此事，有几位老者，都说王质山中砍柴走失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原来王质石室山打柴误入仙境，遇到了神仙，仙界一日，人间百年。
所以晴明明白，他所被困的这个空间里，相比平安京，时间过得更为缓慢。
但是他己经分不清在平安京里，时间过去了多久。
偶尔，他看到了博雅举着叶二似乎要吹奏，但很快博雅的影子又被别人的影子覆盖，他也听不到一点点叶二的声音。
无声的黑白的空间。
无法念咒，他的咒在这个空间全无用处，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晴明反复地试验着，念咒，寻找解困的方法，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困意袭来，晴明坐在地上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他觉得很冷，醒过来后晴明看见自己的手变了颜色，原本正常人的肤色开始消失，变得灰白。
晴明心中一凛，他知道，他的肤色完全消失之后，他也将会真正地消失，从这个幽界密闭的空间消失。但这样，他也会得到解脱，死亡降临，人生开始另一轮开启。
只是，没能跟博雅好好道别。
博雅……
晴明的心柔软地跳动着。
那个呆子，在寻找自己么？
“晴明，以后，我想你死在我的怀里。”
晴明想起了博雅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那时他说人终有一死，然后博雅很认真的告诉他，希望他死在他的怀里。
“为什么？”
晴明记得自己当时愣了一下。
“因为我希望你死的时候，有我陪着你，是心满意足地带着爱与祝福踏上黄泉之路。而那个最后剩在这个世间的人，必须承受所有的孤独与痛苦，那么，那个人，就由我来做吧。”
博雅说着这话时依然一脸认真，黑亮清澈的双眼认真地望着晴明。
“真是个傻瓜呐……”
晴明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记得那时，他也是轻轻地笑起来，博雅并没有跟他一起笑，而是很认真地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
所以，对不起，没能死在你的怀里……
博雅……
晴明觉得指尖麻木寒冷，肩头被金刚橛所插之处更像是一处冰洞，热量正源源不断地从那儿挥发殆尽。
“晴明，如果有来生，我们还会遇见认出彼此吗？”
晴明的耳边响起了博雅真挚的声音。
“几乎不可能，那时你是你，我是我。有可能你变成了女人，或是动物，总之我们应当会对面相逢并不识。”
晴明记得他当时轻描淡写的回复着博雅，并认为问这个问题很傻。
“可是，晴明，如果过了一千年呢，在这一千年中，我们总是有机会在某个轮回里认出彼此的吧？”
然而博雅并不肯罢休，依然兴致勃勃地追问着。
“哦，那倒是有可能了。但或许那时我们就算认出彼此，也没有什么用处。也许我们在认出之前，就己经有了自己最重视的人。”
晴明顿了顿，斟酌着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并不想让博雅对未来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与念想，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
“不，晴明。我们哪怕轮回千年万年，我也一定会认出你来，我绝对不会喝孟婆汤，所以在千万次的轮回中，我会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等着你，直到你也认出我来。”
博雅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他溜走似的，那个拥抱让他呼吸困难。
“真是个傻瓜呐……”
晴明轻轻叹了一口气。
“晴明，你就是嘴硬。”博雅撅起了嘴。
晴明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他要睡过去了，实在是太冷太困太乏了。
他睡过去以后，就不会再醒来了吧。
他会进入生命的轮回。
那么，博雅，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代替安倍晴明这个人好好地活下去……
“晴明……”
嗯……
“晴明……”
唔……
“晴明……”
谁……
这声音，是……博雅么……
晴明用尽全身力气睁开双眼，而自己依然还在幽暗的幽界。
不对，这个地方是听不到一切声音的，那么，那还是自己的幻觉吧。
所以将死之人，是会有幻听的吧。
晴明再度缓缓闭上双眼。
“晴明……你必须回来！”
晴明听到博雅斩钉截铁的声音，原本沉到冰里的心脏，随之轻轻跳了一下。
这一次，晴明猛地张开双眼，看见了眼前的一双手。
这双手的皮肤是正常的。
在千万黑白无声的影像中，这双手穿越过影像的重叠，出现在了晴明面前。
什么！不可能！
晴明一愣，但仍用尽力气伸出手来，握住了这双凭空出现的手。
手是温暖坚韧的，这是博雅的手。
这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晴明。
“晴明，你回来！你必须回来！”
“博雅……”
这个瞬间，晴明眼前一亮，灼目的疼痛，耳朵也听见各种声音，这一下的冲击让晴明脑袋嗡嗡作响几乎要炸了。
下一刻，他被用力拉入到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那人紧紧地拥抱着他，箍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晴明，混蛋！”
那是博雅愤怒的声音。
是博雅的怀抱。
所以，这不是临死前的幻听幻觉，是他从幽界回到了真实的人世间。
是博雅把他拉了出来，博雅，他是凭着什么样的执念才能打破一切将他从幽界拉回来呢？
这是不可能的事啊！
晴明摇头叹息。
“该死的晴明！”博雅更加用力，将头放在晴明的脖子弯里，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到晴明的肩膀上，将白色狩衣染湿了好大一片。
“真是个傻瓜呐……”
晴明无声地笑了起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62章 最终之卷 终结之时 第十章 归来的人（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