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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金风玉露终相逢 ...

  •   九月的北京满浸着秋的韵味。此刻的天,像刚从靛缸中染过似的,比一年任何时候都蓝。白云也似经过天河的濯洗,光洁得一尘不染。正是在这秋味初显、气温适宜的日子里,京都师范大学举行了百年校庆。
      校园内旗幡招展,人声渲沸,只有校园西北角的学生操场,由于远离教学楼礼堂,显得分外的幽静。操场西侧、北侧是校园围墙,东侧与南侧植有高大的银杏树。时值初秋,青翠色的树叶末梢已泛起淡淡的黄色,让人不禁嗟叹时令的不可遏阻。
      巨硕银杏树间一张木制的长椅上,秦潇雨与老朋友周子倩正端坐闲聊着。上午,京都师大举行了建校百年庆祝典礼。秦潇雨作为杰出校友代表,在大会上作了《当代大学生的历史使命与人生困境》的主题演讲,受到了周子倩的赞赏。
      周子倩毕业于京都师范大学,是比秦潇雨高一届的同系校友。毕业后留校执教,现任校文学院党委书记,也是文学系教授。正因为多年从事教育工作,她更觉得秦潇雨上午的主题演讲既惊艳,也精辟,因而衷心地说:
      “潇雨,上午你的演讲让我刮目相看,你离开校园也快十年了,对他们的心态理解与把握得如此透彻,做教育心理学教授根本不在话下。”
      秦潇雨笑道:“子倩,你刚才讲的话我可听到耳里了,将来如果你不聘请我当个客座教授,我要讲你这个党委书记讲话不算话的。”
      周子倩道:“能聘到你这样的杰出校友做教授,那也是我们的福气。不过,我刚才的话并不是恭维你——你上午讲有些大学生经不起挫折,稍遇打击就会失去自己,甚至遁入空门,这样的事,最近我们文学院就遇到——我们有一位女研究生,也是你们南京人,大概夫妻间闹了矛盾,因为想要出家坚决要求退学,辅导员做了几次思想工作,现在还没有做通。”
      “哦,这个事我也是有感而发,我的一名同事的夫人就是如此,咦,对了,你刚才讲的女研究生也是南京人?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巧?”秦潇雨惊奇地问。
      “名字我倒知道,现在就是我的学生,她姓田,叫田薇薇。”周子倩说。
      “果然是她,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秦潇雨拍打了一下老朋友的肩膀,激动地说,“我一直在找她,赶紧约她与我见面。”
      “潇雨,你怎么认识田薇薇?难道你们以前熟悉?”周子倩奇怪地问。
      秦潇雨简单介绍了田薇薇与同事黄清文的家庭矛盾,以及清文满世界寻找她的事实。周子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因情所困,我想心病还须心药治,知道了缘由,我们会有办法让她改变想法的!”
      秦潇雨点头同意,要求周子倩先安排自己与田薇薇见面。下午,经过周子倩的安排,秦潇雨在文学院书记办公室见到了田薇薇。这是她近年来第二次见到田薇薇,与第一次相比,她体形更加单薄瘦削,面色也由以前的简单纯净变得凝重忧郁。
      田薇薇看到秦潇雨,并没感到奇怪,上午秦潇雨在校庆上进行主题演讲自己虽然不在现场,但海报几天前便在校园到处张贴了,她隐隐地猜出了秦潇雨想与自己见面的用意。
      心性豪爽的秦潇雨见了田薇薇便先声夺人,握着田薇薇的手说:“田老师,今天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吧,你在北京上学,可知道清文满世界找你吗?”
      田薇薇冷冷地说:“我倒没有想到,他如愿去了梦寐以求的地方,还会满世界找我?”
      秦潇雨闻言稍稍一怔,但仍笑吟吟道:“田老师对黄清文到地志办工作似乎有些意见,能告诉我什么原因吗?”
      田薇薇见问,依旧冷冷地说:“去地志办作为职业选择本也无可厚非,但如果横扫一切反对意见,不顾家人劝阻,不顾单位挽留,不顾爪田李下就难免让人疑惑了!”
      “田老师如此讲,是不是怀疑黄清文到地志办工作的动机,或者换句话讲,是不是怀疑他与我感情上有什么瓜葛?”秦潇雨言语犀利地问。
      秦潇雨的坦率与直白让田薇薇稍感窘迫,但多少日子埋藏在心中的疑惑又让她勇敢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目光,单刀直入地说:“秦主任,我也想问您一下,您不遗余力将黄清文招至麾下,仅仅因为惜才这样简单?”
      “田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许觉得我将清文招至地志办,彼此会有什么非份之想!”秦潇雨淡淡地笑道,“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我也不可能爱上包括清文在内的任何已婚男士的!”
      “为什么?”田薇薇直视着秦潇雨,颇觉诧异地问。
      “田老师,也许你与许多人一样,会疑惑我为何年届30,至今仍是单身,有些人认为我忙于事业,也有人认为我过于挑剔,更有人以为我信奉独身主义。不管别人怎么猜测,我从未正式回应过,今天对着你,我就讲出真相吧——这实际源于一份爱情约定,我要信守这份约定,携手符合我所希望的那个人!”
      “约定?能告诉我什么样的约定么?”田薇薇疑惑地问。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现在告诉你。”秦潇雨胸怀垒落地说,“十年前,我从京都师范大学毕业,也许因为我开朗活泼的缘故吧,身边拥有一大群追求者,这些人什么人都有,明里献殷勤的,暗地写情书的,死缠烂打的,扬言自杀的,每个人都像充了鸡血,热情满怀,一副非我不娶的态势。
      当时,我刚毕业,面对着一份份炽热的表白,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同时,我也不想辜负青春,早早结婚生子,便对他们宣称:十年内我将全力投身工作,不接受任何人的爱情,谁若真心爱我,就请等我十年,不愿等待,也请自便。本以为我的决定给他们出了难题,不想他们竟会一致同意,我要求他们十年之内,不要以任何方式打扰我,我也不会接受他们任何人的私邀。
      其后,我严格执行约定,一心扑在工作上,忙得都忘了自己的性别。而那些追求者,他们开始还很痴情,默默地守候着这份约定,除了偶尔发一两条消息表明痴情外,基本上不与我往来,但时间既能洗涤一切,也能改变一切,大约五、六年后,不少人因为信心动摇与生活状况改变而选择退出,到了这两年,仍表明执着等待的只剩下当年最为痴情的三、五人了。
      其中,就有现在的男友沈文嘉。沈文嘉是我京都师大的校友,比我低一届,他本是农家子弟,在校时也曾给我写过情书,记得我宣布十年内不接受任何人的爱情后,他曾高兴地找到我,说只要我信守承诺,他一定努力,成为最终的成功者。
      我当时并未在意他的表白,与他一样信誓旦旦的大有人在。他那次表白后,也便从我的视野中消失,直到这两年,他才再度出现——经过数年的卧薪尝胆,他已成为一家在香港上市的地产公司的董事长。
      去年是我毕业后的第十年,他正式向我求爱,我也信守诺言,考虑起自己的终身大事,邀约那几位坚持到最后的追求者,不想,除了文嘉,其他人全都主动退避。我了解原因,原来我许下十年约定后,他们私下里也有个君子协定——他们中谁能坚持到最后,并且最为成功者与我牵手,其他人自动退出。文嘉凭着千亿资产的身价让其他人望尘莫及,因此成了我最终的牵手人。”
      “这么说,您俩牵手是由于这样一种约定,可是,爱情是心灵的约会,思想的融合,而您俩通过这种方式结合,一定会遇到真爱吗?”田薇薇疑惑地问。
      “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何况是最青春的十年?一个人,在不确定结果的情况下,愿意苦等十年,并且付诸行动,我想,这本身就表明对爱情的忠诚。当然,世间许多事情不会那样绝对,也许我对爱情的设计一开始就已错了,但不管怎样,话既出口,覆水难收,我不能因为日后的不确定否定文嘉的努力,更不能凭无端的猜测毁掉他的期待,至于最终会是什么结果——我想,自己选择的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认了!”秦潇雨坚定地说。
      田薇薇点了点头:“秦主任,您的讲法是有道理的,时间是爱情的试金石,您用十年的淘漉,寻得自己的爱情真金,在此,我也收回刚才的观点,对您表示祝贺!”
      秦潇雨说:“田老师,这么多年来,我不曾与其他任何人谈起自己的爱情,因为我认为这属于我个人的私事,没必要与别人分享,今天对你讲,就是想表白,我在爱情上有了自己的选择,不可能也不屑于再对别人横刀夺爱的。”
      秦潇雨的一席话让田薇薇感到愧歉,觉得自己错怪了秦潇雨,她不由想起了黄清文,难道自己也错怪他了么?!
      秦潇雨与田薇薇长谈后,又找到周子倩,两人谈了一个下午,便乘当天的航班回到南京。第二天上班,他将黄清文叫到办公室,告诉他这次进京参加母校校庆,与母校的文学院洽谈了一个项目,想让清文作为小组联络人,负责项目的推进,并让他做好准备,过两天,也就是周四,到北京与校方代表具体面谈。
      周四上午,清文陪秦潇雨乘航班前往北京。到了首都机场,京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周子倩教授亲自开车到机场接站。周子倩看上去三十余岁,丰腴的体态裹着浅紫色的旗袍,配着棕色微卷的波波头发型,显得既清爽干练,又妩媚性感。
      周子倩将秦潇雨及黄清文送到下榻酒店后,中午便在酒店宴请了秦潇雨与黄清文。席间,周子倩对秦潇雨说:“潇雨,你和黄主编难得一起来北京,中午粗茶淡饭简单一点,晚上我请你们吃全聚德烤鸭,你看怎么样?”
      秦潇雨说:“有人晚上请我吃饭,我当然没有意见,不过三个人太少,吃饭喝酒都没氛围,清文,记得你上次与我讲,郑博士、张霏霏两人都在北京工作,我们计划明天进行商务洽谈,今天晚上没什么事,不如将她俩一起约来,子倩你有什么品学兼优的学生也带一两个过来,咱们索性热闹热闹!”
      黄清文有些迟疑地说:“我来北京前,没与她俩预约,不知她俩是否有空?”
      秦潇雨笑道:“清文,提到她俩,你是不是近乡情怯?不如这样吧,子倩,晚上你是东道主,还是由你出面,再打着清文的旗号邀请她俩,她俩不会不给面子的。”
      周子倩也不推托,“行,晚上就这么办。”吃完饭,周子倩将晚宴地点告诉了清文,并向他要了郑如烟、张霏霏的电话号码,便先行离开了。
      周子倩走后,秦潇雨对清文道:“我们这次来北京,麻烦周教授的事不少,晚上她请客,我们买单。我下午要出去办点事,你早点去酒店,一方面,代表我先到酒店安排,另一方面,也防止你的朋友先到。”
      清文答应了,两人各回酒店房间休息。清文牵挂着酒店安排的事,四点刚过一点,便起身离开酒店,打的来到周子倩预订的王府井全聚德烤鸭店。
      来到烤鸭店预订好的包间,清文见那包间十分宽敞,装修得也非常豪华,房顶、门窗都设计成阶梯形,再染成一片金黄色,给人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包间左侧摆着淡黄色的两个单人及一个双人真皮沙发,右侧摆着古朴典雅的高墙隔断屏风,上绘着松、竹、梅岁寒三友的图案。
      清文到了包间不久,便接到了张霏霏的电话。张霏霏说:“才子哥,很高兴听说你来了北京,你什么时到酒店?我已经到了烤鸭店门口!”
      清文说:“我先你一步已经到了。”张霏霏说:“没想到你来得比我还早,马上见!”
      清文放下电话不一会儿,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知道是张霏霏到了,忙起身相迎,进来的果然是张霏霏。她进屋见到清文,十分高兴地说:“才子哥,我们都快一年没见了,你不给我打电话,也不准我打电话给你,是不是早就把我忘了?”
      黄清文见她举止亲昵,又见她手上戴着自己临别赠送的玉石手镯,便笑了笑,没有回答。张霏霏叹了口气,“才子哥,你忘了我也好,不想理我也罢,我也不想计较,只是大半年了,难得见个面,难道你不可以讲两句让我高兴的话。”
      清文已经习惯了张霏霏每一次都那么热情似火、咄咄逼人的话语,但他自与张霏霏分别后,近一年来与薇薇的矛盾与分离,让他反思与成熟了许多,再一次面对张霏霏,只能表现出不同于以往的天高云淡,他回避了张霏霏炽热的话语,只是淡淡地说,“霏霏,这一年来你过得怎么样?”
      张霏霏说:“有什么怎么样!都在相思中度过——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就是这样的日子。”
      张霏霏口无遮拦的讲话方式打破了黄清文的平静,也勾起了他久郁于心的怨气。他痛苦地说:“霏霏,你知道吗,这些年来,你的不着调的言行已经让我的婚姻陷入了沼泽地,现在仍然没改,难道非要让我的婚姻陷入死地、陷入绝地?”
      清文的话语说得很重,让张霏霏猝不及防,她有些迟疑地说:“才子哥,真没想到我的言行,会让你受到那么大的伤害,但是,我也想真心问你一句,难道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清文淡淡地说:“不能这样说,作为异性朋友,实际上你是我喜欢的类型,聪明、乐观、阳光,然而,这种喜欢并不是爱……”
      “喜欢与爱有区别吗?”张霏霏疑惑地问。
      “喜欢是普惠的,爱是排他的。也许喜欢与爱在字面上难以分辨,但喜欢的反义词是讨厌,爱的反义词是恨。我觉得讨厌与恨的距离,就是喜欢与爱的区别。”清文平静地说。
      张霏霏点了点头,“谢谢你的提醒,与你接触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当作大哥哥,讲话口无遮拦,给你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在此,我向你表示道歉。”她说着深深地朝着清文鞠了一躬。
      张霏霏的鞠躬道歉,让黄清文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过重,心中多了一丝内疚,但也不想解释,只是说:“霏霏,男女之间除了爱情,也有友谊的,我希望以后我们能以朋友相处,也请你理解我刚才不够冷静!”
      张霏霏点了点头,“才子哥,我理解你,正因为理解,前一阶段我思筹再三,还是决定不到南京就业。实际上,‘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生活在六朝古都曾经是我的梦想,不过我也记得,由于家庭原因,你不希望我与你联系,可我到了南京,怎么会不与你联系呢?因而我想:与其咫尺天涯,不如天隔一方吧,我才选择了北京。”
      黄清文说:“霏霏,我当时那样讲,知道你会对我有意见,但为了我的家庭,只能这样无情……”
      张霏霏说:“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不想追根溯源了,但我能理解你,因为这份理解,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喜欢一个人,就要为他考虑,因为喜欢,我只能选择离开……我走了!”
      张霏霏说着,大方地与清文握了握手,转身而去,清文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终于没有开口。
      张霏霏走后,清文将自己埋在沙发中,脑海中乱糟糟、空荡荡的,似乎千头万绪,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正在这时,门开了,郑如烟走了进来。
      他见郑如烟穿着一件浅黄色T恤搭配着深蓝色短款的牛仔外套,下身是一条浅蓝色短裤,显得一如既往的时尚高端,连忙起身给她让座,给她泡了茶,两人便在沙发上坐下。
      清文说:“谢谢郑博士,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来看我!”
      “周教授给我电话,说你过来了,约晚上一起吃个饭,我说晚上有事,吃饭没空参加的,但同学一场,会到酒店来看看你。”郑如烟说着,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在这儿,只能呆半个小时。”
      郑如烟的时间限定让清文想起了到看守所会见黄瑞明,以及到监狱探望严小波的情形,心中有些不快,便说,“郑博士,作为老同学,我感谢您来酒店探望我,可从您讲话的神情与口气来看,似乎更像一名大律师来会见犯罪嫌疑人。”
      郑如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清文,多日不见,你现在也开起玩笑了,是不是到了政府机关就开始挑剔,学会批评人了?”
      清文说:“不愧是大律师,身在首都,日理万机,可还关注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看来我们有什么样的事都瞒不过你!”
      郑如烟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正色道:“前些日子,我听到你从鹏程辞职的消息,一直奇怪,你在那儿不是很好么?为什么要辞职离开?”
      清文见问,愣怔了一下,“你问我为什么,以前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觉得一言难尽,是许多因素的累加吧!”
      “我想知道最主要的原因!”郑如烟直截了当地问。
      “最主要的原因?你真的希望知道?”清文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地说,“我是个书生,不是生意人,不想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掺着任何交易的成份。在鹏程,由于你的原因,张怀正总对我高看厚待,让我受之有愧,也许,我只有离开,才能问心无愧,做一个纯粹的人!”
      “你的观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不明白你对待这件事这样刚烈,是因为爱我还是恨我?”郑如烟看着黄清文,略带挪揄地问。
      “爱你,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已失去了资格;恨你,我也没有理由。我只是不想亏欠别人,不想一辈子生活在感恩的阴影下,何况有些恩情穷尽终身也难以为报,因此我只能选择离开。”
      郑如烟听了,轻轻地扬了扬脸,充满幽怨地说:“清文,你从鹏程辞职不久,就有朋友告诉我了,他们讲你是由于我的离开才会选择离开的。我当时既意外,也不安,现在看来,我当时竟然是自作多情的!”
      郑如烟自怨自艾的话语让清文心痛,便不无感伤地说:“如烟,我俩是老同学,这两年来,我实际上是十分感谢你的。你在工作上对我的关心、帮助,不管我如何理解,都会藏恩心底;你在情感上对我的看重、垂青,也曾是我多年来的梦寐以求,但我们已经错过了那个季节,我希望大家忘了过去,重新开始……”
      郑如烟脸色黯然,泪光似乎在眼角闪现。半晌,她使劲地点了点头,嗫嚅着说:“清文,你说的是对的,前两年我从首都政法大学辞职,是有机会留在北京的,但我选择了南京,内心实际藏着一份希冀与梦想——觉得如果条件许可,也许我们能重续前缘。
      到了那儿,知道你另有所爱,就明白有些事已经过去了,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后来在职场上有了交集,虽说对你有所帮助,但也给你带来了负担,于是又回到了北京。你刚才说忘了过去,重新开始,我想,有些过去永远都忘不掉的,但人生只能往前走,重新开始却是必须的!”
      她说着,抬腕看了看表,说:“晚上我与别人约好有事,就先走一步了。”黄清文知道难以挽留,只好将她送到门口,挥手作别后,重新回到屋里,却见秦潇雨如同变戏法似的,正坐在屋里的沙发上。
      他十分奇怪,不解地问:“秦主任,您怎么会在这儿,什么时候进屋的?”
      “我一直在包间里呀。”秦潇雨笑着指了指包间右侧的屏风,“这个高墙屏风是可以移动的,它将包间一分为二,这边就餐,那边会客,我刚才就在那边的会客室,只不过你们没有发现而已。”
      清文一脸懵然,奇怪地看着秦潇雨,不明白她刚才为何一个人呆在里面,而没有与大家见面。
      秦潇雨明白清文的心思,解释说:“下午事情办得顺利,我就提前来到酒店,坐在隔壁会客室里喝茶,恰好听到了你们交谈,觉得突然出现过于突兀,索性也就没有露面。坦率地说,我以前听过你的情感介绍,以为你是个四处遗情、到处留爱的人,但今天从你的表现来看,却并非如此,讲讲看,你对感情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清文说:“对待感情,我在认识上是有变化的,以前,我觉得男女之间只要不触犯婚姻底线,没有与异性发生关系,就心中坦然,问心无愧,缺乏男女相处的界限感。这些日子,特别是我读了您赠送的书籍后,认真反思,觉得自己模糊了感情的界限,仅仅用法律的红线与道德的底线约束自己,没有设置与异性相处的警戒线,导致出现了如今的困局。”
      秦潇雨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赞成你的观点,我想,男女之间除了夫妻关系,是要保持一定距离的,否则,经常逾越常规,日浸月润难免自食恶果!”
      清文点了点头,“这一个阶段,我痛定思痛,觉得在婚姻存续期间,与其他异性相处,必须要遵守三个原则:底线必须坚守,界限必须清晰,态度必须鲜明。”
      秦潇雨说:“清文,你的总结高屋建瓴,铿锵有力,简直就是爱情教科书中的经典名言,这样的话从你口中说出,如果被田老师听到了,相信她会十分欣慰的。田老师,您说是不是?我希望听到您的亲口回答!”
      秦潇雨的话让清文惊愕,不知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然而这时,却听到包间右侧的高墙屏风后传来桌椅的挪动声,屏风正中“黄山迎客松”的图像处被移开一扇门的空档,周子倩笑吟吟地从空档处走了过来。久已不见踪影的田薇薇,赫然跟在她的身后。
      黄清文见到田薇薇,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晴。但定睛细看,面前这位身着淡绿色短衫的女子确实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田薇薇,他再也不顾仍有外人在场,一个箭步跨了过去,将田薇薇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薇薇也紧紧地回抱着清文,在两人拥抱两分多钟后,秦潇雨才干咳了一声说:“清文、田老师,你俩多日未见,拥抱一下可以理解,但时间差不多了,周教授还等着与大家一起晚宴呢!”
      清文听了秦潇雨的话,才从陶醉中回过神来,直面薇薇那稍显憔悴消瘦的脸庞,千言万语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嗫嚅道:“这么些日子,你究竟去了哪儿?你可知道,我满世界找你吗?”
      薇薇静静地看着清文,没有着声,但泪水不自禁地涌了出来。秦潇雨说:“清文,别后情形与夫妻情话现在就不讲了吧,晚上我与周教授早点离开,你俩可以谈个通宵。”
      周子倩张罗服务员上菜,冷碟上齐,她招呼大家就坐。秦潇雨说:“子倩,晚上聚餐就我们四人?”
      周子倩笑着说:“郑博士与霏霏都说晚上有事,请假了,好在她俩都在北京,将来由我友情后补吧!”
      四人坐定后,秦潇雨向清文简单介绍了百年校庆时偶知田薇薇也在母校的经过。周子倩对清文夫妻重逢表示祝贺,清文感谢。秦潇雨说:“感谢是必须的,这次子倩为了你俩,确实操了不少心,譬如,今天下午,她就是整个场景的总编导……下午的安排,也就是我与你讲的地志办与京都师大的合作项目!”
      周子倩笑道,“我也是被你逼上梁山的!你们潇雨主任交给我的任务,我哪敢不竭尽全力?我虽说是薇薇的老师,但感情这种事也不能包办呀,于是想出这个办法,让薇薇现场选择取舍,也让我鉴定一下,薇薇是否有回归的必要。”
      秦潇雨说:“子倩,今天下午一共6人,你是编导,田老师是观众,其他四人,包括我在内都算演员吧,你评价一下,谁是现场最佳?”
      “当然是清文最佳。”周子倩回过头来对黄清文说,“清文,今天这个场景,除了你毫不知情,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是按照我的要求排演的,但你表现得最为出色,至少赢得了我们与薇薇的信任,特别是你对爱情的一些感悟,我觉得不仅有现实意义,也有普世价值,说明经过情感磨砺,你的爱情观也已经走向了成熟,薇薇,你说对不对?”
      薇薇点了点头,将头贴倚在清文宽厚的肩膀之上,娇柔可掬,脸上写满了幸福。
      秦潇雨说:“爱是唯一的,当然要排他,但男女间要有界限我却不敢苟同——我在牵手文嘉前,许诺十年内不谈爱情,但走上社会,接触的人五花八门,我总不能像祥林嫂一样逢人唠叨自己的想法吧,索性改变淑女形象,与男同胞们打成一片,倒没分出什么界限!”
      周子倩说:“你秦潇雨不属婚内人士,当然不在此列。再说,你那‘秦人抱’的招牌动作,虽说不分男女界限,但与男同志搂搂抱抱,可也吓煞了许多所谓的优秀男士,让他们望而却步,这种无界限恰恰就是最大的界限,让你这朵美艳的鲜花,在狂蜂浪蝶的觊觎中赢得了十年的清静!”
      秦潇雨哈哈笑道:“子倩你真不愧是位大教授,我这招假痴不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你,不过,牵手文嘉后,我已金盆洗手,这招‘秦人抱’自此也将退出江湖了。”
      黄清文听了,不禁想起巫峡之旅,与秦潇雨“一抱”之后那个香艳的梦,心中油然而生羞愧之感,侧头看了一下薇薇,她也正心有灵犀地瞧向自己,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吃过晚饭,周子倩、秦潇雨特意早早离开,给清文与薇薇留下更多的时间与空间。清文与薇薇离开酒店,走在王府井人群熙攘的街上。清文对薇薇说:“你离家出走后,我想尽办法找你,但人海茫茫,哪里能够找到,没想到京都师范大学成了你的桃源,可在上学之前一段时间,你住在哪儿呢?”
      “那段时间,我住在程素芸家,你记得她么——就是我们以前在梅花公园里邂逅的那位大学同学,她婚前失了男友,我婚内没了爱情,也算同病相怜吧。”薇薇幽幽地说,显然,当前的话题又让她想起往事,从而生出一丝淡淡的幽怨。
      “她现在还好吧?”清文的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张面带戚容,不施粉黛的脸,忍不住关切地问。
      “她现在也在北京,在京都佛学院研究佛学,实际上已经正式皈依了佛门。”薇薇低沉地说。
      清文若有所思地说:“人生八苦,除了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以外,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都是由情而起,而情郁于心,如负巨石,让人肝裂肠断,也许皈依佛门,情感另有所托,倒能求得心灵的安静,也就淡化一切了。”
      薇薇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说:“心头无数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她是与我一起到北京的,她皈依佛门,曾经深深影响着我,我也一度有了这个念头,但下了决心,却总会收到你的各种信息,又让我心有牵挂。在家里,我已患了轻微的抑郁,那段时间的纠结让我抑郁症加重,整天呆在宿舍万念俱灰,连饭都不想吃,课也不想上,辅导员老师数次找我谈心,但无论谈得如何深刻,却始终不能助我走出泥潭。
      我知道,自己必须做个决断,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就会毁了,便找到程素芸,请她将我引入空门。她虽然知道我的处境,但仍苦口婆心地劝我三思,我意志坚决,她拗不过,只好答应了。我便向学校递交退学申请,学校的周教授与一干老师也轮流规劝,我不为所动,心里打定主意,如果学校不同意,就自行离校。
      然而,就在下定决心后的那个深夜,我又收到你的信息,你在信息中反省的五宗罪让我震撼,深刻的自责更让我不安,半夜里我跑到宿舍楼顶,忍不住大哭一场,却在悲声中,我又想起了种种往事,想起了“情缘柳”下的一生承诺,想起了《双蝶辞》中的美好憧憬,想起我遁入空门之后,曾经恩爱的两只蝴蝶,自此永远隔离,一只晨钟暮鼓,一只红尘飘零。想起我将心如死水,永远抛却尘世的一切,而你可能为情所伤,一生落寞凄惶,我就心如刀绞,不寒而栗。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无论我在行动上多么决绝,内心却从没有放下你——我到北京换了新的手机号码,却始终舍不得弃用以前的也正是为了你的联系,但这种潜意识中的想法连自己也不敢相信——在收到你的信息后,我再一次犹豫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决绝,牺牲你一生的幸福。然而,从内心来讲,我对往事又不能释然,我一时十分纠结,进退失据,如果再见不到你,我快支持不住了,真的可能走向极端……”
      清文听了薇薇的话,心头百感交集,“薇薇,谢谢你关键时刻对我的信任,否则,我这一生,也许真要在遗憾、忏悔中度过了。失去始知情重,爱过方懂情浓,既然命运之神仍然眷顾给我机会,我一定紧紧抓住——我再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薇薇笑了笑,“清文,你这样出色,即使我不能回头,你选择了郑如烟、张霏霏或者其他女人,我想你们在一起也会幸福的,说不定生活得会更好!”
      清文摇了摇头,低声地说:“薇薇,幸福只是一种感觉,没有丰富的人生经历是体会不到这种感觉的。古人讲三十而立,我现在也就三十出头,但这一两年我却经历了许多事情,这些经历,让我深深地体会到:幸福是讲投入产出的,只有真心耕耘,才会耕耘出收获,而游戏人生,也必然被人生所戏!”
      薇薇没听明白清文的话意,疑惑地问:“清文,你想表达什么观点?”
      清文笑了笑,“没什么,我有一些感慨:回顾职场之路,我是从参加同学十周年聚会,发现自身差距才奋发进取的;而婚姻家庭,也是受到很大挫折才拨正航向。在此之前,浑浑噩噩如在梦中,由此看来,成长都是有代价的,但不管怎样,没有真心付出,是不可能取得收获的。”
      薇薇点了点头,“清文,你讲得对,其实我们每个人的成长都是有代价的,只不过有些人一点就通,举一反三,也有人冥顽不化,终身不悟,祝贺你能四两拔千斤,实现认识上的凤凰涅槃!”
      这时,他们随着人流走到一家电影院前,影院大门口张贴着《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影片宣传海报。薇薇看到影片名心中一动,说:“清文,我由北宋名臣范仲淹,想起了他写的《岳阳楼记》,以前,你曾许诺过为我重写岳阳楼记,这个任务,什么时候完成呢?”
      清文听了,仰起头,透过闹市区的钢铁森林,不自禁地望了望西南方向的天空,但见虹霓绮靡的夜色中,一轮明月,满目星河,天地澄寂,流光皎洁。意念中,似乎看到了八百里洞庭月色如水,江山如画,万顷湖面,波光粼粼。而历尽沧桑的岳阳楼便在星转月移中显露出巍然的形影。
      他笑了笑,对薇薇说:“范仲淹受好友滕子京所托,写下了《岳阳楼记》,但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去过岳阳楼的。今晚,我也想学一次范仲淹,不去岳阳楼,就在宇夜星月下完成这个任务!”
      薇薇稍稍一怔,说:“范仲淹写《岳阳楼记》的背景我知道,他虽然没有亲往,但滕子京请他写记的时候,曾让人给他绘了《洞庭晚秋图》,他对图写文,不能算空穴来风的。你不去观瞻实景,又无图景参照,凭什么写文章呢?”
      清文说:“岳阳楼有周郎的儒雅风流,有范仲淹的先忧后乐。与楼临接的是八百里洞庭,洞庭湖有柳毅传书,有湘妃斑竹,我就以意念中的名楼风采与洞庭山水中的爱情故事为据,完成这篇文章的立意与撰写吧。”
      “柳毅传书我知道,湘妃斑竹也与洞庭湖有关么?”薇薇不解地问。
      清文说:“是的,洞庭湖中有君山,当年虞舜南巡,崩于苍梧,娥皇和女英二妃寻夫来到君山,闻听噩耗,攀竹痛哭,血泪滴在竹子上,这种带着血泪斑痕的竹子便称为湘妃竹,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也用了这个典故,刻画了潇湘妃子林黛玉的形象。”
      薇薇点了点头,说:“湘妃竹的典故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发生在洞庭湖中的君山上,泪染斑竹与梁祝化蝶的故事一样凄美,但愿人世间这样的悲剧从此不再发生。”
      清文心有所感,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牵着薇薇的手,就在霓灯闪烁、人群熙攘的王府井大街上低头沉思,经过十多分钟的构思,一篇《岳阳楼记》便在他的清吟中脱稿而出:
      相约三载,欲记名楼。今隔千里,夙愿当酬。
      湖海倦游,江汉归舟。何时西风千里,送我登楼?通衢时缓,舟楫无由。惟有京城明月,银光万里。青史相忆,意指沔湘。灵台挥笔,思绪飞扬!
      人云岳阳天下楼。巴陵故郡,全楚要膂。湘北锁匙,通九省而临四地;水陆冲要,环洞庭而濒长江。四方辐凑,六合扬波。南浦之情,殷殷存焉:“白头吊古,老木沧波”谓之为悲,“雁去愁心,山衔好月”谓之为喜,“礼加徐稚,诗接宣城”谓之为聚,“醉袖危阑,空水漫漫”谓之为散。然则悲喜聚散,不及忧乐二字。忧乐之下,山河壮色,可以经兵燹、历水患、抗雷击、杜蚁害而万世不朽!
      更有洞庭天下水。七泽汇注,八百里潮涨潮落;四季不改,两千年春去春来。周郎儒雅,不误拂弦岂回顾;杜老衰愁,孤舟凭轩涕泗流。貔貅北来,故园漂零,怀半鉴徐郎何在?传书南归,满腹相思,得桂老柳生成双。九嶷峰秀,舜帝留痕;洞庭草青,二妃踵迹。生死相隔,风云变色,血随泪尽,沧波凝噎。情之所在,可以铭草木、化蝴蝶、成鸳鸯、托杜鹃,而与岁月同辉!
      《岳阳志》云:四渎长江为长,五湖洞庭为宗,江湖之胜,巴陵兼有之。而巴陵胜状,亦尽在斯楼矣。君山如螺,缘湘竹而不老;三楚名胜,因范公而传扬。江山万里,处处如画,何以彰此,“情”以贯之。“情”字所系,彩蝶不离,鸳鸯成双,湘竹带泪,岳楼名扬。故有情,上藉楼台则名千古,下托竹石而铭人间。心而有感,遂作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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