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蝶辞》宏情远渡

1、相聚几多怅惘意

　　国庆节后，黄清文从老家回来显得郁郁寡欢。最先发现他情绪变化的是江晨舟。江晨舟是鹏程江海航运公司所属的《鹏程航运报》主编，黄清文是编辑，两人同在一间办公室。
　　江晨舟印象中，黄清文一向是个热情、乐观的人。但这两天，他忽然脸色阴郁、寡言少语，如同一向晴朗的天空忽然布满雾霾。出于关心，下班时，他见黄清文收拾准备回去，便叫住了黄清文，关切地问：“清文，你最近情绪不对，有什么心事吗？”
　　“我，我没心事啊，主编，我挺好的！”黄清文稍感诧异地说。
　　“没事就好，最近我看你气色不对，以为你病了或者遇到什么烦心事呢！”
　　“谢谢主编，我很好，可能是国庆回了趟老家，有些疲倦吧！”黄清文说着话，特意挺直了腰板，仿佛要用行动告诉主编，自己没有问题，精神得很。
　　“原来这样，或许是假期综合症吧，回去好好休息。”江晨舟松了一口气，提着公文包回家了。本欲回去的黄清文却暂时没了归意，他咀嚼着江晨舟刚才的话，一种被觑破秘密的尴尬油然而生——实际上，这两天他闷闷不乐，确有些烦心，这缘于国庆期间，他回老家参加了淮东中学高三（2）班毕业十周年同学聚会，遇到了十年未见的严小波与郑如烟。
　　十年前，在淮东中学，他与严小波、郑如烟因成绩优异被誉为“淮东三剑客”，大名鼎鼎，全校皆知，他本人更是一骑绝尘，遥遥领先。可十年后相聚，从同学们的介绍中，他知道郑如烟已经是首都政法大学的博士，严小波也成为拥有亿万资产的房地产公司老总。而自己，仅仅是一个并不知名航运企业的普通职员，这一种落差让他心理失衡，如同马拉松比赛中，一名原本优秀的长跑选手，经过半程的角逐，抬头一看，却被平时不如自己的队友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那个一直让他念念不忘的郑如烟，更让他的失落感描粗变黑，加了着重号。同学聚会当日，黄清文走进宴会大厅，第一眼就看到了郑如烟。岁月如一把刀，用了十年的时间，在许多同学的发肤间刻下了沧桑的痕迹，唯独垂青于她，让她的外貌气质仍如十年前那样惊艳。她上身穿着白色的衬衫，下身穿着红黑相间的格子呢裙，外套着银灰色的背心，正端坐着陪同班主任朱仁寿老师聊天。
　　暌别多年，同学们乍见黄清文，纷纷热情地过来招呼。年逾花甲的朱老师也颤巍巍地迎过来寒暄，唯独郑如烟端坐不动，仿佛金銮殿上冷傲的女皇。黄清文瞥向她时，她也刚好瞅向这边，目光乍触即离，虽是短短一瞬，但黄清文看到的，不是故人相见的喜悦与亲切，而是漠然相向的陌生与矜持。他多年的热望便似遭到了冰冻，全身上下油然生出说不出的冷！
　　同学聚会安排在淮东市唯一的五星级宾馆——淮东大酒店。作为超级土豪，严小波主动承担了聚会所有的费用——吃饭、住宿，部分外地同学的接站车资。他的热情与豪爽，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到哪儿都是关注的焦点。在学校时就有摄影爱好的郑德一，如同他的御用摄影师，又像他在霓虹灯下的影子，亦步亦趋地为他拍摄。严小波的人格魅力与郑德一的专业水准，引得大家纷纷与小波合影。
　　与现场气氛落落不合的只有两个人，矜持高傲的郑如烟与心绪难平的黄清文。郑如烟妙目旁观是不愿附庸风雅，黄清文蜷缩人后是自惭形秽。这时，有人建议英雄配美女，严小波与郑如烟必须来一张照片。严小波听了，十分配合，洒脱地来到郑如烟面前，绅士地摆出邀请的手势，郑如烟难得面露微笑，款款起身，大方地站到严小波身边。宴会厅的霓光灯下，并肩而立着严小波与郑如烟，一个英俊挺拔，一个婀娜秀美，引得众人啧啧称赞。
　　聚会组织者袁正腾从人群中挤到面前，笑道：“今天同学聚会，小波总与郑博士俊男靓女这儿一站，我怎么觉得恍如参加新人婚礼，啧、啧，大家看看，是不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众人鼓掌，许彬彬笑着凑趣道：“我看二位老同学不仅是金童玉女，也是欲郎酥女，不仅是郎才女貌，也是郎情妾意呢！”
　　严小波担心郑如烟生气，悄悄瞥了她一眼，却见她秀眸含笑，面色灿然，也就大胆起来，不仅紧紧地偎着她，而且伸出左手，绕过她的脖颈搭在她的左肩上，引得许多同学兴奋不已，鼓掌声、起哄声将现场气氛推向了高潮。
　　郑德一的相机与十几部手机一起按键，都抓拍了这难得的瞬间。
　　拍完。郑如烟正欲离开，严小波却拉住她的手，陶醉地说：“如烟，祝贺我们合作成功，留个纪念。”说着，将她的手轻轻地移到面前，俯身轻吻了一下。
　　郑如烟片刻惊愕，旋又巧笑嫣然。
　　见此情景，现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鼓掌喝彩，包括年逾花甲颤巍巍的朱老师，热闹的气氛中只有黄清文面色峻肃，木然地坐着，如同热闹海洋中的一座冰山，不，如同平静大地上的汹涌气漩——无庸置疑，今天郑如烟的表现深深刺痛了清文——对自己冷面相向，与严小波笑颜相依，前后强烈地对比让自尊敏感的他如遭蜂蛰，五脏六腑都有种难以言述的痛。
　　这种痛彻肺腑的感觉让他不自禁地想起了往事。郑如烟是他高中三年的同学，也是他中学时的初恋。但恋爱的缘由却与严小波有关。严小波进入高中校门就喜欢上了郑如烟，但明里追求暗地相思皆无结果，担心这份苦恋无疾而终，便在毕业季到来之后向好友黄清文求助。
　　清文年轻气盛，怂恿他找个机会直接表白，成为鸳鸯败则劳燕，破釜沉舟作个了结。小波想想也有道理，便约郑如烟单独见面，黄清文作为好友远远守望，但半个小时不到，严小波便怏怏而至，告诉他一个十分意外的结果——他与郑如烟约会，郑如烟爽快赴约，见面后他开门见山直言对她的爱恋，郑如烟却一口拒绝，他问她为什么，她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屡屡提到了对清文强烈的欣赏与崇拜。严小波是聪明人，联想到平日的点点滴滴，便认定郑如烟因为喜欢着黄清文而拒绝了自己。
　　这个结果让黄清文意外，也十分地尴尬，连忙矢口否认。严小波却平静地说：“清文，这件事与你没有关系的，我以前对她不太了解，今天聊了一会，知道她表面高冷，内心却十分好强，她的爱情世界里没有爱情，只有弯树向阳斜的趋炎附势，譬如在全校同学中她只会喜欢你这个成绩第一名的同学，像我这样第二名是没有戏的，希望你不管到哪儿，都能争做第一，最终抱得美人归，在此我也衷心地祝贺你们！”
　　严小波的一番说辞让清文既满怀激动，又局促不安，更唤起了他内心的另一种情愫，他与严小波仍是好友，但再也不会知无不言。为了印证严小波的说法，他开始有意无意关注起郑如烟，才近距离觉察到她对自己的好感。譬如，她走进教室，必然会有意识地瞥向自己，虽若惊鸿照影，但在他这个张网以待的猎者面前，往往被现场攫住。又譬如，她是班级团支部书记，组织团的活动本该征求班长严小波的意见，但她从来都以自己这个学习委员马首是瞻。但感情上的事，花非花、雾非雾，是落花有意还是流水多情，是风平浪静还是潜流暗涌？他也说不清楚。
　　两个人恋爱关系明确发生在“预考”之后。作为高考升学的资格选拔考试，预考让淮东中学绝大多数考生折戟沉沙，甚至连“三剑客”之一的严小波也未能幸免。预考之后，淮东中学高三年级3个班级，只有30余人通过了预考。也就从这个时候起，成绩优异的他成为郑如烟专用的辅导老师，她不论遇到什么难题，总是向他求教。他生活上遇到琐事，也偶尔请她帮忙。学习上的辅导，生活中的帮助，像巨人的双手，有力地拉近了他俩间的距离。转眼到了高考填报志愿时间，出于个人志趣，他第一志愿填报了北京农业大学，她则填报了首都纺织大学。他问她为什么这样选择，她羞涩一笑，“我憧憬男耕女织的生活。”
　　她的话，将传统的夫妻架构与未来的爱情憧憬紧密地融合起来，如同沾湿的手指，触破了他们之间最后那一层纸，又如越过了地平线的朝阳，照亮了他们的爱情世界。爱情的力量是巨大的，尤其是久抑的情感忽被激活，如同地下膨胀沸腾的岩浆，忽然有了突破口，便喷薄出爱的火山！
　　青春年少的轻狂，让他们的恋爱无所顾忌。花前月下，水边道旁，处处都有他们的身影。他们的恋爱，也引起了全校师生的关注与震动。在一次全校大会上，两人被校长点名批评。敏感而倔强的他并不服气，现场写给她一张纸条：我心坚，你心坚，泰山压顶情不变。她接过纸条，在反面写下：君磐石，我蒲苇，海枯石烂无转移。公然表达对校长批评的挑衅。纸条当场被校长发现，那位涵养不错的老校长暴跳如雷，差点当场宣布对他俩劝退。
　　不久高考来临，拿到考卷，他才感到情况不妙，一段时间与书本绝缘，书本中许多内容也对他陌生起来。他这才明白，这一段恋爱代价巨大，但悔之已迟。考试结束后，他无心与她道别，带着失败的沮丧，匆匆逃回了家。
　　高考成绩公布后，尽管他的成绩仍然全校第一，但与预期大失水准。用班主任朱老师的评价，原是铁定的“一本”水平，考成了“专科”的及格线。她更糟糕，以两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不久，他接到了古都海事职业技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接到了通知书，他的心情却极其黯淡，将理想破灭的心情，写信告诉了她。不久，便收到了她的回信。在信中，她自剖心境，对往事十分悔恨，觉得误人自误，建议他放弃鸡肋式的院校，与自己一起复读再考。他认可她的建议，但思索再三，最后仍是在不甘却又无奈的情绪中，选择了到校报到。他到学校安顿好后，满怀惆怅地又给她去了一封信，将自己的选择告诉了她。
　　她很快回了信，拆开信封，竟只装着一张邮政卡片，卡片上她写了几行诗：
　　既然你我明确了选择
　　何必再藕断丝连
　　——往事已经随风而逝
　　包括相约中的男耕女织

　　红尘何堪重负
　　我亦憔悴不支
　　愿参商照耀彼此的前程
　　我也能在跌倒中爬起

　　诗句冰冷、直白。冰冷得让他像是置身冰库，全身上下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直白得如同法院的终审判决，无悬念地宣判了这份爱情的死刑。她的冰冷与直白，深深地伤害了他敏感的自尊，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面对她的绝情，他泪流满面……两人自此如同参商，不再有任何的联系，但短暂的心痛之后，那一份感情，却深深地埋在他的心底，并如发酵的酒酿，时光愈久，味愈醇香。
　　然而今天，这份珍藏的记忆，却被她的表现残酷地撕裂。他有些懊悔，觉得不该参加这次聚会，可袁正腾，偏要把他们牵扯一起。
　　作为聚会的主持人，袁正腾建议每位同学以十年开头，现场写一句符合自己奋斗历程的题词。这个建议既有创意，也有新意。大家一番思索，各自在酒店预设的留言板上写下了题词。众人写毕，袁正腾分享解读，当年淮东“三剑客”理所当然地成为点评的重点。三人的题词是这样的：
　　严小波：十年磨一剑，创业显风流。
　　郑如烟：十年植桃李，迎送皆东风。
　　黄清文：十年卧江海，长歌归去来。
　　袁正腾解读三个人的题词，“我觉得三位同学的题词，都是从不同的角度，自剖人生之路的。小波总讲的是十年的创业之路，十年磨剑，锋芒毕现，体现出豪霸的英雄之气；如烟博士讲的是十年的教学之路，东风化雨，桃李满园，体现出清雅的学者之气。清文兄讲的是十年的心灵之路，身处江海，思归田园，体现的、体现的是隐逸的文人之气。
　　袁正腾一席话讲完，大家掌声叫好。黄清文虽然与大家一起鼓掌，但心里充满了羞愧：三人题词，体现出不同的境界、格局与价值导向，最终又归结到个人的成就上。从成就上讲，严小波开辟了大片茂林，郑如烟培育了一畦花圃，自己最多算种植了一撮小草吧。茂林、花圃、小草如今赤裸裸地展现在大家的面前，供大家瞻赏、评析、指点，让他心里生出阵阵的痛，这痛，虽不锐利，却如导液的软管，直达他的灵魂深处。
　　他的灵魂深处，埋藏着当年的校园记忆，面前众星捧月的严小波无疑是自己的缩影，卓尔不群的郑如烟也带着自己的印迹，他不禁想起了当年严小波向郑如烟表白遭到拒绝后，严小波对她的评价——她的爱情世界里没有爱情，只有弯树向阳斜的趋炎附势——当时自己不以为意，如今事实证明，严小波无疑是正确的，郑如烟的青眸相向正无声印证着他严小波的烜赫声势。
　　而清文，只能在严小波耀眼的身影后，体味着自己的卑微，这让他感到悲哀，他明白，这种悲哀与任何人无关，完全由于自寻烦恼，心态失衡，他想到，虽说当年高考是自己人生的滑铁卢，可即使如此，自己仍是当年唯一考取大学的成功者啊，郑如烟黯然复读，严小波预考都没有通过，时隔十年，命运为什么会如此无情，让彼此的处境翻了个跟头！
　　间接回答这个问题的是郑德一。
　　宴会厅设有卡拉ＯＫ。宴会进行中，袁正腾时不时邀请大家唱歌助兴。先是严小波应邀唱了一首《爱拼才会赢》，接着请黄清文献歌。黄清文演唱了《再回首》。回到座位，郑德一悄悄移了过来，对他说：“我的清文大才子，多年不见，我发现你的思维有问题，譬如说题词，小波‘十年磨一剑’，你却‘十年卧江海’，又譬如说唱歌，小波是‘爱拼才会赢’的心态，你却要转过身去‘再回首’，‘卧江海’有什么出息，‘再回首’有什么用？要像小波一样，十年磨一剑，爱拼才会赢，你才能成功！”
　　郑德一在校期间，曾经是黄清文的崇拜者。有一次，某社会痞子到班级寻衅滋事，被班长严小波带人赶出了校园。那痞子为了报复，在某个深夜，纠集一群同类闯进了校园，围攻男生宿舍，指名要找严小波报仇。男生们何时见过这种架势，顿时惊慌失措，独有郑德一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不知从哪儿找了根手臂粗的木棍，紧紧守在黄清文的床前，犹如危急关头的义仆，一副舍命护主的架势。
　　吵闹声惊动了学校教职工，有□□报警，派出所警察出动，才让闹事者落荒而逃。同学们问郑德一，那些痞子向严小波寻仇，他为什么张冠李戴护着黄清文。
　　郑德一理直气壮地说：“黄清文是全校的骄傲，我看今年高考，估计也就他最有希望，他如果被打，耽搁了学习，影响全校的高考升学，大家都没面子，所以谁动他，我就跟谁拼命，至于其他人，与我一个鸟样，活着不多，死了不少，我懒得管也管不了。”一席话让黄清文感动之至，也让严小波郁闷之极。
　　如今，严小波优秀，郑德一转而欣赏他，这仍是当年“偏爱”模式的重复，其本身并无所谓对错。若想改变别人的看法，必须改变自己的做法。此时的他，不知怎么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这种想法促使他反思，让他认识到自己这些年来的懈怠与懒散，正无情地吞噬着自己的青春与才情，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紧紧抓住青春的尾巴，鼓勇而进，把失去的年华追回来，让自己重新回到优秀的行列。
　　这种念头让他从座位上挺直腰板，抬头看到办公桌前上方的墙壁上，正贴着“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条幅——这是国画大师李苦禅的名言，也是自己请求江晨舟撰写的书法作品。今天，这幅作品让他眼前一亮，脑海中立刻有了一个计划的轮廓，这个计划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他的精神状态也如久旱的禾苗遇到了雨水，昂扬蓬□□来。
　　黄清文是个不乏行动力的人。他回到宿舍，按照自己的计划，翻箱倒柜，把那些收藏多年，页面已经泛黄的书籍翻了出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的举动当然也引起了同宿舍朱竹的好奇。朱竹是鹏程公司总经办的外事秘书，与黄清文一样，是公司为数不多外地住家的单身职工。他见黄清文翻箱倒柜收拾着各类书籍，惊奇地说：“清文，你要搬家吗”
　　黄清文摇了摇头。
　　“那你收拾这些破书干什么？”朱竹更加疑惑。
　　黄清文一言半语说不清楚，知道按照朱竹的性格，自己不说清楚他又会缠问不停，索性不再忙活，简单地将自己刚才在办公里酝酿的读书规划告诉了他。
　　朱竹听了，不置可否，只淡淡地笑了笑，显然，他对黄清文的计划不以为然。
　　朱竹如何想法显然不是黄清文考虑的范畴。他已决定重续大学时的旧梦，那时，带着大学梦灭的失落与初恋情人的绝情，他曾发誓读尽市古籍图书馆的所有藏书。但事实上，三年时光，不要说读尽藏书，仅一套二十四史，他按着顺序也只读到《宋史》，毕业后上船那几年，还有些昔日的情怀与余勇，次第将《宋史》的剩余部分与《元史》读完，再后来，他调到了公司宣传处，参加了古都师范大学自学考试，崭新的环境与纷扰的生活让他与各类书籍渐行渐远，阅读《明史》始终是一个难以触及的梦，如今，他重续旧梦，自然从阅读《明史》开始。自此周末，他便成了古籍图书馆的常客。
　　阅读，让黄清文寻得了灵魂的归宿，也让他获得了动笔的灵感。特别是他阅读了《明史·王守仁传》，深为书生王守仁的不世之功所震憾，更对阳明心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将“致良知”的理念运用到工作中，写了篇“以知行合一为指导，提高通讯报道写作水平”的文章，发表在《鹏程航运报》的三版专刊上，受到了江晨舟的大力赞赏。
　　江晨舟是鹏程江海航运公司的名人。他年轻时酷爱书法绘画，据说他二十来岁在南京举办画展，国画大师刘海粟都曾为他捧场，并挥毫写下“后生可畏”赠送给他。正当他作为书法界的一颗新星冉冉升起时，时光进入了90年代，他机缘巧合成了中国第一批股民，并且深陷其中。他在股市究竟赚了多少钱，没有人说得清楚，反正公司跟着他炒股赚钱超千万的大有人在，他也被圈内誉为“民间股神”。
　　江晨舟最近读了黄清文一系列文章后，十分奇怪黄清文笔耕的勤与文风的变。他说：“清文，你到报社三年了，写作特点我是熟悉的，但最近读了你的一些文章，如这一次通讯报道论文，感觉文风变化很大，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吗？”
　　黄清文谦虚地说：“主编过奖了，我没察觉自己最近有什么变化，只是与以前相比，我现在更注重整体的规划了——譬如读书，以前以为开卷有益，抓到什么读什么，现在呢，我制定了读书计划，有意识地补知识短板，也会及时写一些读书心得。”
　　“清文，你这样做是对的！有规划的人生，才会有责任感。”江晨舟意犹未尽，顿了顿又说，“我认为许多事情，如果不放在人生历史的长河中规划是没有意义的，就像寓言故事《小猴子下山》那只猴子，胡乱追索终将一无所获，相信如果你能够坚持这样的方向，一定会走出一条成功之路的。”
　　江晨舟的话让黄清文醍醐灌顶，顿时澄明透亮。
　　快下班时，船舶通讯员郑广柱来到编辑部。郑广柱是黄清文较为欣赏的通讯员。他前两年刚从水运专科学校毕业，工作能力不错，文笔也很好。他写了两篇船舶新闻稿，请黄清文帮助修改。修改完稿子，已到了下班时间，黄清文说，广柱，你不容易过来，晚上请你吃个饭吧。说着，给朱竹打了电话，也有空。三人便约着一起来到公司隔壁的“天来餐馆”。
　　席间，朱竹问郑广柱：“一年快结束了，你们船今年的效益怎样？”
　　郑广柱说：“讲经济效益，用白政委的话说，我们船既行也不行——说行吧，同类型十多条船，我们年度经济指标综合考核排名第二，相当不容易。说不行吧，大家辛辛苦苦忙了一年，根据财务快报，全年还亏了20多万。”
　　朱竹说：“小河无水大河浅，今天晨会上，秦头也报了一串数据，预计公司今年亏损3000万，虽然同比有所好转，但年年亏损，形势也是不容乐观，国有企业，难啊！”
　　清文说：“难，是有些难，公司党委张书记曾算过一笔帐，国际上一般航运公司的管理成本为总成本的5%，我们公司却高达18%，这13个百分点，节省下来就是利润啊！”
　　郑广柱说：“讲得好，实际像我们这样的老企业，遍地都是黄金，可惜没有人会去捡取。”
　　朱竹说：“谁让咱是国企，想当初，我们也红火过，客运、集装箱、油运、散货，四业并举，无限风光。可企业不变市场变，沿江修了高速公路，客运歇了，修了管道，油运歇了，修了铁路，集装箱歇了，如今四架马车只剩散货又面临着激烈的市场竞争，但问题不止这些，这些船舶一停，就由原先的优良资产变成闲置资产了，人员也由劳动模范变成富余人员。人往何处去，钱从哪里来，秦头早上晨会上问大家，十多个领导低着头，没一人吭声。难啊……”
　　郑广柱说：“从我一个小船员角度来看，困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么多身居高位的领导，在困难面前束手无策，他们这种状态，还如何管理企业，跟着他们，让我们一线员工如何心服呢！”
　　朱竹闻言脸上火辣辣的，仿佛现场挨了一个耳光。
　　黄清文平静地说：“广柱，公司今年的效益虽然亏损，但与前两年相比，实际是大幅减亏的，说明这几年企业的工作是有成效的。你在一线，没有与公司领导一起工作，对他们做些什么不太清楚，实际上，我刚才讲的观点，就是张书记在公司大会上讲的，说明领导们对企业的问题是清楚的，也有解决问题的思路与办法，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把工作做好，相信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公司一定会走出困境，重创辉煌的。”
　　郑广柱听了，恭恭敬敬地说：“清文哥放心，我讲归讲，肯定会把本职工作做好的，绝不给您与朱哥丢脸。”
　　三人吃过饭，郑广柱回船了。黄清文与朱竹回到宿舍。朱竹说：“清文，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你这个红衣主教的说教功夫，刚才广柱那一番话，书生意气，但也不能说没有道理，讲得我后背都冒了冷汗，没想到你一开口，三言两语，就妥妥当当把他说服了，你真的牛逼！”
　　黄清文说：“广柱为人坦诚直爽，文笔也好，是报社有意识培养的通讯员，但毕竟生活在一线，看问题难免偏激，我们作为老大哥，有义务解开他的思想包袱，不要让他背对阳光总是生活在阴影下。”
　　朱竹点了点头，觉得一直以来文人气质浓厚的黄清文，近阶段有些变了，不但毅然决然远离了麻将，远离了八卦、远离了同事之间的应酬与纷扰，而且全身上下充满了积极的力量，他虽然知道他这些变化是缘于国庆同学聚会之后的顿悟，但不知道这种顿悟会是三分钟热度，还是会伴着他走向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