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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色 ...

  •   来人一身淡蓝衣衫,步履匆匆,面带焦色,不似平常般不疾不徐,但仍是温润,非要比拟,便是那山间青竹风中作响,涧中冷泉荡下涟漪。

      正是花垣城唯一以男子之身担任官职,从小与陈芊芊定下婚约,众人口中的三公主对其言听计从之人——

      裴司学,裴恒。

      陈芊芊稳住汹涌的气血,垂首将鞭绕了几绕,道:“你怎么来了。”

      裴恒眼见教坊司内东倒西塌,寻欢作乐的人探着脑袋往这儿瞧热闹,一旁的韩少君似是因打斗牵动了心疾,脸色带了几分苍白,由他的侍卫扶着,喂了丸药,神色阴沉地看向陈芊芊。

      声音不自觉地便染上怒意冷意。

      “我不来,你今日要与韩少君斗到什么地步?一决生死么?”

      陈芊芊冷嗤了声:“堂堂玄虎城少君,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裴恒皱着眉:“三公主,你随我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讲。”

      陈芊芊似乎有些烦躁不耐,但还是跟着去了,临走前还示威似的瞧了韩烁一眼,仿佛在说下次便没这么好运。

      韩烁亦冷冷看了过去,怒气渐平之后,意识到今晚行为失了分寸,太过莽撞,众目睽睽之下,即使真能杀了陈芊芊,计划也败掉一半。

      方才裴恒若晚来片刻,暗中护卫他的人说不定已经出手。

      那样便暴露了。

      韩烁冷静地思考,带白芨回了府,身边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人之后,他吩咐道:“这两天我会先与陈芊芊示好,我怀疑她应当是知道了什么才对我如此戒备,等她放松警惕之后,寻隙暗杀,务求一击即中。”

      另一边。

      裴恒与陈芊芊来到教坊司的水亭中。

      夜色下华灯升起,照得月色也黯然几分,撒至水面,更是波光粼粼,似在羞恼说着闺中情话,尽显颓靡荒淫。

      两人的神色却都是冷硬。

      “三公主,您不顾你我二人的婚约当街强抢韩少君入府,大婚当夜便弃之不顾,来教坊司寻乐,这几日更是在此流连,还遣派乐人去府上羞辱韩少君。”

      裴恒话至一半,回过身来,见陈芊芊垂首侧身看水中光影,似无半分悔意,心中更恼。

      “你从来是恣意妄为不顾他人感受,为什么总是冥顽不灵,韩少君孤身一人来到花垣是为求和,你既抢了他,便该善待他,你却欺他辱他。”

      “你太过娇纵。”

      “三公主成婚不告天地宗祠亲长,想必确实从来不将礼法看在眼里,可礼不可废。你我婚约仍在身,但三公主已经成婚,这婚约便不妥当,明日我禀明城主,正式取消婚约。”

      裴恒说完,却见陈芊芊一直不答话,脱口问道:“三公主是无话可说了吗?”

      陈芊芊终于收回自己放在他处良久的目光,直视裴恒,目光一寸一寸描摹着裴恒的面容,最终定格在他的眼上,无比平静。

      “我确实无话可说。”

      “裴恒,我很久没见你了。”

      “你只有这些话对我说吗?”

      陈芊芊对裴恒,目光从来是热烈的、挑衅的、张扬的,甚至有时在裴恒看来过于轻浮,正如她平日给予人的印象,娇纵霸道。

      很少……不,是没有,没有过这样平静,让人探不出一丝情绪。

      裴恒内心忽然升起一丝情绪,这平静的目光使他忽然想起小时那个快活却不霸道,知道他是她的未婚夫婿后,会目露好奇的打量他的小姑娘。

      “三公主……所言何意?”

      陈芊芊忽然笑了起来,步步逼来:“裴司学说我娇纵,仗母亲宠爱胡作非为,那裴司学现在是在干什么呢?”

      “你是以婚约之事逼我仗我在众人面前对你言听计从而说教我?裴司学,你我二人尚有婚约,你在未来妻主面前行状如此,又是不是恃宠生娇?”

      裴恒已是退到亭前栏杆处,退无可退,恰此时陈芊芊言毕,看着她的眼神中隐隐燃着的怒色,他却找回平日相处的几分熟悉来。

      “三公主,”裴恒直视回去,不躲不让,“在下不仅是您的未婚夫婿,更是花垣司学。”

      陈芊芊像是平静下来,不再反驳,而是以一个平日绝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的恭敬姿态,对他施了一礼。

      “陈芊芊,受教。”

      她转身,“婚约之事,依裴司学所言。”

      随后走出水亭,走出花灯明亮,渐行渐远,走到月色淡处,融于夜幕。

      裴恒没有作声,看着她越走越远,有些出神。

      小的时候,他以为他的一生,都会是属于那位小姑娘的。

      羞过闷过心生好奇过,曾经看到她的笑容时,也笃定过。

      他是她的。

      然而明天,他不再是她的了。

      裴恒一时有些轻松,像是放下了什么,一时又有些沉闷,竟生出无限的惘然来。

      ——

      陈芊芊知道那婚约比裴恒要晚些,彼时她将将入宗学堂,而裴恒已经在里面待了一两年了。

      裴恒是宗学堂里唯一的男孩子,凭的是已故裴司军的威名,当然,也有与陈芊芊婚约的缘故。

      城主当时温柔地搂着幺女:“我的芊芊当然不能娶一个目不识丁的人。”

      陈芊芊抬起头,双眼亮闪闪地看着一向呵护她的母亲,问:“他识字了,能替我写先生的作业么?”

      然而城主一下子沉下脸来,把她抱的都远了一点:“没出息,你怎么不说你学会了给他写?”

      陈芊芊委屈巴巴地看她一眼,城主便又心软了。

      城主点了点她的额头:“我们花垣的女人,不能这样没有担当,你还小,可是总归有那一天,你不该寻求男子的庇护,只有玄虎那里的女人才会躲在男人身后,用柔弱和哭喊换取男人的怜惜,但是芊芊,那样的怜惜与庇护毕竟是不长久的,只有自己强大起来,你才能不被任何人左右,你要学会保护你的家,保护我们的城。”

      陈芊芊一知半解:“花垣的女子应当是什么样的呢?”

      “是母亲这样的吗?”

      她又左右看了看,寻到了同龄人中她感觉最稳重和让她有母亲说的安全感的人,指着楚楚:“是二姐姐这样的吗?”

      城主笑了笑:“你便先看着楚楚吧。”

      陈楚楚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坐席上,对自己的小妹笑了笑。

      陈芊芊进入宗学堂的第二年,和裴恒举行了订婚典仪。

      彼时他们已相处一年了,裴恒是宗学堂内唯一的男孩子,平日里便少不了打量,而陈芊芊知道婚约,对裴恒便能更进一步——除了目光和窃窃私语,她可以对他动手动脚。

      裴恒闷闷道:“你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陈芊芊理直气壮:“你长得好,又是我未婚夫婿,但你不看我,你不看我,难道让别人看我?我不看你,难道让别人瞧你?”

      “我当然要想办法让你看我。”

      订婚典仪上,裴恒依旧是想平时被她“欺负”那般有些闷闷不乐,在努力的压着,但仍能看出无多少喜色。

      进行点守宫砂的那道礼制时,他那份闷闷不乐便更明显了。

      礼赞高高唱声:“点砂——定归属——”

      “有子而嫁,以砂证身,防隔内外,夫为妻守……”

      裴恒沉默着将衣袖捋起,露出小臂,陈芊芊执笔将点时,他却还是下意识退了退。

      陈芊芊再进,裴恒便不退了。

      笔轻轻一触,那圆润的红色便留在了裴恒的臂上,凝成一点,褪不下了。

      裴恒把袖子放下,对陈芊芊道了歉:“失礼。”

      他轻轻道,“我……我是你的了。”

      陈芊芊就笑了,然后拉开了自己的袖子,轻轻点了一点,小臂上便也有了一个红点。

      她向他眨眨眼,也学他一样轻声道:“我也是你的啦。”

      “胡闹,”城主看着自己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女儿,气道,“守宫砂是男子之物,你是花垣城三郡主,怎能自降身份,比作男子……”

      “母亲,”陈芊芊一点都不怕,仍是笑着,“这个好看呀。”

      城主无奈地叹口气:“罢了,看在你还小的份上……”

      晚上,裴恒第一次主动来找了陈芊芊,问她:“你为什么要点守宫砂呢?这是我们男孩子点的。”

      陈芊芊就问:“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想让我点上守宫砂呢,你是男孩子,这是你该点的。”

      裴恒沉默半晌,还是说了出来:“平日里先生说,应自立、自强,有自己的判断,不为附庸。”

      “但是点了守宫砂,我就是你的附庸了。”

      陈芊芊纳闷道:“可是先生说的是女孩子。”

      “你虽然比我大,但你不是女孩子呀。”

      裴恒理亏,但还是小声问道:“男子……男子便一定不能如此吗?”

      陈芊芊想了想:“也不是,”她晃了晃自己的胳膊,“你看,守宫砂是男孩子点的,但是我点了也没事,所以你要是想当女孩子这样,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真的?”

      “或许。”

      陈芊芊还是没敢直接说死。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有婚约,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干嘛纠结这个。”

      裴恒似乎被说服了:“也是,我是你的,不代表我就一定是你的附庸。”

      他认真道:“我会为你守身如玉的。”

      “不是因为我是你的附庸,是因为……”他的耳朵红了一片,“因为我是你的,只是你的。”

      陈芊芊笑了,“我也会保护你的。”

      小姑娘那神采飞扬的模样,随着那守宫砂一同入了裴恒的心。

      ——

      夜深,裴恒依旧没有睡着。

      此夜本来便辗转反侧,他心想陈芊芊已入教坊司流连许久,总归是大婚刚过,很不妥当,于是一个冲动之下在深夜去了教坊司,正巧碰见请他的人,得知陈芊芊正与韩少君搏斗。

      还未进教坊司,便能隐隐听见搏斗声,他急急进入,便见到了充斥着寒意与冷酷,丝毫不顾及对面自己夫君的……陈芊芊。

      一个不在意婚约,不在意夫婿,总是漠然于他人情感,好勇斗狠的,

      陈芊芊。

      裴恒没有勉强自己再睡,执灯走到庭院前,月色已隐,灯火阑珊,夜色浓重如墨,唯有手中这盏灯虽被风吹得有些摇晃,却还为他照着脚下的路。

      裴恒闭目站在院中,冷风吹着,他却有了一丝倦意。

      远方隐隐传来一声鸡啼。

      天要亮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很开心,谢谢你们的喜欢呀~
    来的人确实是裴恒,这章讲一下关于芊芊的守宫砂的来历,剧里没有说,所以自己写了一个
    关于“有子而嫁,以砂证身,防隔内外,夫为妻守”——是百度了解守宫砂的时候看到“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佚,男女絜诚。夫为寄豭,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然后从里面择了几个词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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