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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贺瑜到了十一月才回来,再晚点都不好走水路回来。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在南边新做的袄子,说好要带的礼物一样也无,人瘦了一大圈,形容十分狼狈。之前还是个小学生模样,几月不见,长高了许多,看着也成熟了些。

      贺鸣不缺礼物,很久没见到二哥,对贺瑜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又有些羞涩不敢靠太近,只忙着把近来喜欢玩耍的小玩意一件件的搬运到二哥房里,时不时的偷看两眼。

      贺瑜和先生他们在府城分开后没有回书院,去铺子里问过查账的宋秦,知道大哥在庄子里后,直接让下人驾车回了庄子,行囊随便一扔,就要找贺龄谈谈。钱塘一行的所见所闻,他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是他隐约知道那些都不方便和书院里的先生说,至少不是现在。

      贺龄看出贺瑜神色认真,让马三娘看着贺鸣,带贺瑜去了书房。

      贺瑜张口,欲言又止,神色有些颓丧。

      “一路往东,也是行的水路吗?”贺龄忍不住先开口。

      “先是雇的马车,到了津河才换了船到的钱塘,在船上呆了十多天,中间在沿岸的码头停过几次,有几个同窗晕船,顾先生也是。其他几位先生说顾先生从很小的时候就常常坐船,但是几十年过去仍然是一上船就晕。我第一次坐大船,一点也不晕,就是下船的时候走路总觉得路都是晃的,人在飘着走,总是有种踏空的错觉。晚上睡觉时总以为还在船上,一摇一晃的,过了好几天才缓过来。”贺瑜坐下来,之前想要倾诉的迫切心情舒缓了许多,说起坐船的经历很是开心。

      “路上可还顺利,杭城书院比起你们书院如何?”

      “杭城书院比我们书院大多了,藏书楼里的书也很多,同样的经书还有不同注本。先生严厉,学子更勤奋,遇见好些人走路都捧着一本书。书院里人人都有一本比手掌还小的笔记,特别方便,随时随地都能拿出来翻看。我以为他们是死读书呢,清谈会上,好几个书院的代表论题,杭城书院的代表大放异彩,各个都是文思敏捷,论点奇巧,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我们班上的陈豫都甘拜下风。怪不得,连续好几届的一甲都被他们江南学子包揽了。”贺瑜停顿了一会,拿自己打趣了起来,“原先大哥你和先生老夸我,一和他们比起来,我就成了鱼眼珠子了。钱塘比京城还热闹些,城里头都有船家撑着乌篷船运送鲜果莲蓬叫卖。有些撑船的是年轻的小娘子,船家经常唱歌,我听不大明白,只觉得很好听。钱塘一带都是每六日便有一日是没有宵禁的,有些文会很有意思,先生说我们还小,只让我们见过世面就不让我们每次都去了。”

      书院的先生也是怕学生年纪小,被文会迷了心,热衷于人际往来,轻忽了学业就是舍本逐末了。

      “是啊,别说一甲,官场不是一半的官员都出自江南嘛。他们平日里接触的书比你们更多,他们有你们没有的藏书丰富的藏书楼,再一个,那边文人名士也多,更有许多致仕的官员回乡执教。这些都是客观原因,也是你们先生执意要带你们去游学的原因。你不必妄自菲薄,你还是有些天赋的。认识到自己的不足,看到别人的优秀,就更不能懈怠了。”贺龄不觉得奇怪,别说古代,就是网络发达的现代社会,教育资源不均衡的问题仍然存在。

      “嗯,山长采买了一批书,准备存放在书院里给我们借阅,我自己也挤出了一些时间抄写了一些,还没拿出来,哥你也看看。”贺瑜对两层楼高的藏书楼非常羡慕。

      “有空就看看,我不打算科考,想看的书就和你们不一样咯。难不成你就是因为被比下去了这么闷闷不乐,这不像你啊。”贺龄疑惑的看向贺瑜。

      贺瑜一听这话,身子一僵还是开口,“哥,你知道隐户和隐田吗?”

      “当然,你问这个做什么?”贺龄一怔,隐户差不多就是黑户,隐田是不记在官方田册的土地,多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赋税。

      “八月中旬,先生带我们看过钱塘江大潮后,又去别处游玩,偶然遇见一个农家老伯和五岁小孩,正是隐户,他们被庄头追赶,躲在了我们装行李的牛车上。老伯说,他们那些隐户就像没有签卖身契的长工一样,每日不停的忙活,没有工钱不说,三餐不继。农忙时都只给两顿,还都是用发霉的陈粮煮的稀粥,有人病了,庄头也不管。这次南方水灾,他家儿子儿媳都不在了,实在没有活路了就逃了出来,庄头怕他们去告官,就要把他们抓回去。他们逃是逃出来了,又是隐户,没有户籍无处可去,要不是先生托人给他们弄了新的户籍,说不定也只能卖身为奴了。”

      “诶,落了户籍,没有田地,他带着孙儿又能找到什么活计呢?”贺龄太清楚,这个时代找工作的局限。

      “老伯只会种田,没有别的手艺,先生好人做到底,让他带着孙儿给先生好友家当帮工。也是遇到了先生,老伯才有了转机。那其他隐户呢?还有那些水涝的百姓呢?哥,水灾时,粮价涨得很快,李佳泽跟我说,粮店都有很多屯粮,但是他们囤货居奇,哄抬米价。为了吃饭,很多人没办法就卖田卖地,这个时候他们又压低田地的价格。还有些佃农,水灾时正是收稻子的时候,他们自己吃的粮都没了,还要还地主的租子,还不上又只能卖身为奴。难道最后,田地都堆积在那些世家手中,百姓却越来越苦吗?我,我,我总觉得这是不对的,会出问题。”贺瑜说到后面开始有些语无伦次。

      贺龄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十三岁的贺瑜已经能想的这么深,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还刚上初一,追动漫玩游戏,唯一担心的就是小叔在外出差的平安。

      “的确,世家的土地越来越多,百姓手中就越来越少。粮食都掌握在世家手里,粮价就只能由他们说了算。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为了生存就会反抗,到时候就不可避免的又会动乱起来。”土地兼并,贺龄是知道的。也正是知道土地,粮食的重要性,贺龄才会一有钱就置办土地。历史的发展会遵循他的规律,贺龄从不认为自己能成为屠龙少年,原谅他的自私吧。他的心很小,只想着一家人。

      “先生说,江南的赋税这几年都在下降,朝廷不满今年派了钦差在各地查访。哥,你说能把那些隐田隐户都查出来吗?”贺瑜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他站起来平复一下心情。

      “不能。这会是非常漫长的拉锯战,甚至有可能,钦差自己都不想查,可能就走个过场。”贺龄不想骗贺瑜,贺瑜已经有他自己的价值体系,他还能在书院看到邸报,有些消息,贺瑜知道的比他更早。

      “是这样吗?为什么。”贺瑜皱眉。

      “你想想呢。”贺龄不想直接告诉贺瑜答案。

      贺瑜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灵光一闪,他回头问贺龄,“是立场吗?”

      “对,因为立场,因为利益。”贺龄是真的惊喜了,贺瑜这脑瓜子,真是不能小瞧了古人。

      “是大哥你之前说的话提醒了我,在朝的官员有一半都是江南人士。”贺瑜又坐下,“利益让他们结成同盟。”

      “阿瑜,我们家也是有田地的,我们也有佃农,也有下人。”贺龄并不希望贺瑜走上一条艰难的路,尽管那令人称赞。

      “但是我们只收了四成租子,有灾害时大哥你还说要减免租子。这样至少能活下去。不用卖儿卖女。我们家从不打骂下人,赏钱给的也多。大哥,你不知道那些大户人家,都是随意打骂发卖下人呢。”贺瑜长在这个时代,他还没有人人平等的概念。他只是认为不能让阶级固化,至少不要有人趁火打劫,让农人的生活更不好。

      贺龄没有说话。

      “哥,如果钦差没有解决隐田的事,以后我想试着看能不能管管。”贺瑜这话只好意思在贺龄面前说,他童生试还没下场呢。

      “那你就试试吧,想要管这些可不简单,最起码的,你要到能管这事的位置上去。”贺龄不想阻拦,如果贺瑜做好了决定,他愿意当一个开明的大哥,支持他帮助他。

      “嗯,我要比以前更努力。对了,大哥,江南现在流行一种沼气灯,不怕风吹灭,也不用担心着火。特别亮,杭城书院就装了好多沼气灯,在书院的时候,晚食后还能继续看两个时辰的书呢。我们山长也请了师傅回来给书院装这个灯呢。”

      贺瑜说的有些眉飞色舞,对于他们读书人来说,从来就是嫌日光太短,这种灯的发明怎么能不叫他们读书人开心呢。

      “哇,那你到时候问问能不能请那个师傅到家来,不贵的话,庄子上还有府城宅子里都安上才好。”

      贺龄也激动,日落而息太无聊了有没有。

      “嗯嗯,我回书院就去说,好几个同窗也想装呢,那个师傅说沼气灯还是洋人教的。”贺瑜决定好了人生方向,整个人又变得明朗起来。

      “阿瑜,在没有到那个位置之前,你的想法只能是想法,不要随便同人说,小心别人把你这个小萌芽先行掐掉了。”贺龄忍不住叮嘱,不能低估世家的防备心。

      “我知道了,谁也不说。说不定,在我之前就已经有人解决了这个问题呢,我可不相信,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愿望。”

      “我自然是希望有很多人和你有同样的想法,这样你也有很多的盟友,可以和那些人相抗衡。”贺龄想,自己十三岁的时候愿望是什么呢?也没有认真许过愿,都是些看过的漫画人物不要消失啊,小叔能陪他过生日啊之类的。贺龄觉得自己要是说出来,可能会被贺瑜这个小毛孩鄙视。

      “对!对!对!这个就叫合纵连横。大哥,不愧是你!"贺瑜望向贺龄的眼神算是崇敬。

      "emmmm,快去洗漱,我们赶紧出去,呆书房这么久,阿鸣要闹了。"贺龄点点贺瑜满是风尘的袄子,机智的转移话题。

      "唔,只记得买书了,没给大家买礼物。"贺瑜挠挠头,出门前他有说过给大家带礼物的,在钱塘吃到好吃的藕粉也想过带回来的,还有苏绣杭绸双面绣画扇,结果行程太忙都忘了。

      "人回来就行了,顾先生不是说你擅画吗,有空再给我们画一幅好了。"贺鸣都不在乎礼物,更何况是他们大人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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