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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第 2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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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正是山水初绿的好时候。
岑横陌拿过门房外书生欲要投掷的手书,笑道:“你这般年纪,不思科举,不分五谷,写这种溜须拍马的自荐之词,又如何叫大人另眼相看。”
瞧着脸色大红忙不迭跑路的蓝衣书生,岑横陌取笑道,“这些人真是不死心,前些时候还有画了自画像的,想要自荐给大人,被打了十棍子。也不看自己是什么歪瓜裂枣,还敢做这样轻浮的诗词。”
“爷说的是。”门房忙不迭地来为他牵马,“主公心慈,说他们也不容易。”
“也就是这些年大人脾气太好了,叫我说打一百杀威棒才是!”岑横陌收了收袖子,自顾自往里走,心知李平儿还未起来,他坐在庭前稍等。
他此行既来探望李平儿,又替新君送来一斛东珠,以示孝心。
还没等见到正主,那头走来一身形健朗的红衣大娘,瞧见岑横陌来了哈哈一笑,“怎这样黑了?”
来人正是黎萍乡。
“哪有您手底下的人黑,日日在水里扑腾。”岑横陌最是珍重自己的颜色,立刻反驳,随即又好奇道,“黎将军,您今年怎么亲自来了?”
这也难怪岑横陌如此吃惊,因为武将非调令不能入京。
“黎将军以勋臣封安康县伯。”下头的丫鬟提点道,显见得是去了职,留了尊荣。
岑横陌点点头,又行礼称呼了一句黎县伯。
“我已经卸甲归田了,唤我黎大娘罢。”黎萍乡不以为意。
“暂住几日,我们就要往江南去了。江南风景好,水土也养人。此行我等走走停停,既能拜访些老友,也能赏用风光美食,不似从前那样打马匆匆了。”
“大人也要随您一同去吗?”岑横陌察觉出了不对劲。
“正是。”
“陛下可知道?”岑横陌有些犹豫,“大人若要白龙鱼服,恐其有豫且之患。”
“自然是知道的,不然怎么特意召你回来给我送珠子。”李平儿笑着走出来,却没有提陛下许她建了一处不同于科道监察的监察新司,赐金符玉带,行锦衣监察之事,上谏天子,下察百官,任用人才,百无禁忌。
“我们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真正看一看外头。”黎萍乡笑道。
“您这些年南征北战,可还没看够?”岑横陌出言劝阻道,“京都里没有大人,总觉得不踏实。”
“太后坐镇,何人不服。”李平儿摆摆手,“我听闻江阴公主考上了女官,如今可比你勤勉许多。”
岑横陌脸色一红,随即劝道:“您身体不似从前了,何不在京中静养。”
“因为我啊,也想为自己活一次。”李平儿整理了衣袖。
前半生,她耽于生死存亡,盼着自己不是谁的女儿,不是谁的姐妹,不是谁的姨母,不是谁的妻子。
后半生,她困在来往争斗,盼着不是谁的主公,不是谁的脊肋,更不是谁的死敌。
如今建元帝仙去,新帝稳坐朝堂,她在京中孑然一身,正是自由行的好时候。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两人步履不停,先是马车,再转水路,途经一处故地,李平儿不免感慨,“当年谢公垂钓处,如今只剩谢公亭了。”
黎萍乡嘀嘀咕咕,“本以为他们姓谢的个个刺头呢,不也有踏实肯干的。谢臻之这些年倒是风评不错。他当年年轻气盛,可没有半点眼下的稳重。”
“年纪大了,哪里还能如同少年时。”李平儿摇摇头。
望着水流奔腾而去,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当年那个行十七的郎君,如今到了地府,可还是少年志气,直入云端。
她已经记不得谢十七的面容了,只记得他的傲气。
许是比陌生人多些眷顾,也仅此而已。
种世衡临终时候,折了一支梅花。
薛蓉比他去的早,没葬在种家故地,反而是埋骨书院前。
他们夫妻这一生苦难,纵然平淡,却是难得的相敬如宾。
反倒是卢令仪活得比她们都要热闹,前些时候被年轻人追捧,称呼一声美妪,却叫她听后怄气许久,大闹了一场。
她不知怎的闹着要来京中住,只可惜关西一带自种世道老去后,不大卖她面子了,路引办不下来,又找种世道吵了一架。
两个老人拉拉扯扯了半生的恨海情天,如今都化作了烟尘去。
这一生,若论知足,此刻莫过于年岁老去,旧友尚在,君臣相和。
李平儿也曾想过,好在建元帝与自己的主张是一致的,若是当年建元帝与自己自己追求的不一样,她是会像陆龟蒙,还是会成为下一个陆柔呢?
也许在她谏言薛灼华入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没有那么纯粹。
她虽未说出来,但内心却与陆龟蒙有一样的傲气。
是她选择了这条道。
黎萍乡问:“如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是您想象中的好日子?”
“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一个叫李平儿的姑娘,她从出生起,便与旁的人没什么不同,小时候在学堂念书打拳,长大了些一边念书,一边去纺布做工养活自己,空闲时候登高作画,农忙时候也拾掇几亩庄稼花果。等成了年,她能考女官,能当将军,还能开间布店,她总能干一行喜欢的事情。”
“还能这样?”
“还能这样。”
她们双手握紧,哈哈一笑。
似乎是当年养母的话远远传来,“日子会更好的,平儿。”
步履不停。
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