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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第 2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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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想要整治世家,朝堂便也留不住谢轻蓬了。
即便众人挽留,也抵挡不住他挂了官印,拂袖而去的自在。
他带着一身盛名,悄然而去,再度垂钓于山野间。
火星一触即发,李平儿却如同无事人一般,再次叩拜了他的山门。
在垂钓的茅草屋侧畔,谢轻蓬没有钓鱼。他手握半卷残本,正是前人解读道德经的手术。
李平儿笑了出来,她虽然读不懂道德经,却也知道谢轻蓬不是真的无欲无求,“我本以为先生心中已有大自在,何必向古人寻求。”
“本以为你会去江南,怎么又回到了京都?”谢轻蓬避而不谈,反问起李平儿来。
是啊,每一步都叫人难以理解。
隔开了北地袍泽。
抛却了江南故里。
撕开了关西旧亲。
孑然一身,又再度重返京都。
“陛下所愿,不敢辞。”李平儿笑了笑,推脱到陛下的征召。
“当退则退。”谢轻蓬有意劝导,“已是登临高处,须当稳重持身。若是跌落泥潭,又当如何自处?”
“先生生于高堂,所见之处皆是星辉明月,即便隐居,也是蟾宫故里,玉山雪乡。”李平儿缓缓道,“我却不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夙愿既达,苦求为何。”谢轻蓬终于问了出来。
他不理解。
他不曾像李平儿一样,年少流落乡间四处逢迎,在上位者眼中命如草芥。
他不曾像李平儿一样,本以为明珠重见光华,却被当作玩物一般,拱手卖与权贵之家。
他不曾像李平儿一样,稍作退却,即便身处富贵乡,仍旧逃不过恶狼环伺,欲噬其血肉。
她必须得往前走。
就像马红蕉,就像黎萍乡,她们是没有脚的小鸟,连起来却也能遮天蔽日。
她身后,是许许多多像她一样的人。
谢轻蓬不理解她,正如他不理解谢逡之一样。
他高高在上,看似如同凤凰一样,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可本质上却如同鵷鶵一般,双眼炯炯,紧盯着肉糜。
正是知道陛下的举措对他没有好处,他才撒手得这样快。
他不肯受皇恩,便是做出了选择。
李平儿没有接话,转而提到了陆清河——这位孤高的龙阙降臣一反常态,竟然隐隐有想要接替谢轻蓬,辖制世家之意。
陆清河清高不起来了。
陆龟蒙身受皇恩,接手了龙阙旧地,很是威风。
当年陆柔与其子各自为营,他们选择了两不相帮。本想着渔翁得利,不曾想建元帝来势汹汹,竟也没给他们缓冲的机会。
当年陛下尚是燕王时候,与陆家同在先帝手下,便因先太子之事颇多龌龊。新账旧账叠在一起,若是陆清河还不肯出力,只怕陛下也要施展手段了。
陆清河只能迎难而上。
世家尾大不掉。非是一个陆清河能破局的,他也不想破局。
哪有自毁长城的做法。
谢轻蓬言谈之间,很是看不上这个和自己齐名的陆清河。
他虽垂钓,却紧紧盯着时机。
陆清河已然下场,却还故作清高。
他是游龙非池中物,陆清河却只是供人赏玩的锦鲤,自以为能够一跃龙门。
他不认为陆清河能辖制世家,解决陛下的难题。
他高高在上,等待着建元帝再次请他出山,按照世家的法旨行事。
他如同狂岚一般,席卷而来,倏尔远去。
他不需要精明干练的帝王,他只需要一个他能掌控的朝局。
李平儿朝他拱拱手,再度辞别。
谢轻蓬等待着,等待着属于他的时代。
李平儿也奔跑着,奔跑着前往她的春天。
陛下出身军中,这些年积劳,身体已是不甚健硕了。
近日连连头痛,也是瞧见了李平儿,方才好转几分。
李平儿心中暗暗猜测,头痛不是五脏六腑之故,只怕是疾在心间,朝堂各自为政之间。
“姨母,都说夫妻一心,她不如从前了,”建元帝低声诉苦,“口称陆龟蒙为阿兄,以陆氏为宗亲,更将儿女婚事相许。”
他句句都在指责妻子插手朝政,指责陆家为虎作伥。
他不想陆家抚育子女,可偏偏陆龟蒙无可指摘。
甚至天下初定,他还要重用陆龟蒙,重视皇后,以安正统。
陆清河位置尴尬,谢轻蓬自负清高。正要实施抱负,还真得倚仗陆龟蒙等人。
李平儿没有再出言相劝了。
皇后已经不再是那个脆弱无所依的小女子。
而她于皇后而言也不再是那个热心肠的姨母了。
她们之间,已是君臣。
陛下也没有再把她当作妻子。
皇后抚养了陆昭仪的孩子,与陆龟蒙结成一派,虎顾狼视,隐隐要做下一个姜柔。
“姑母,朕欲追封茂贵妃为后,”建元帝袒露心声,“这样旭儿既是长子,又是嫡子,合该立为太子。”
他总归是偏心这个长子的。
生在自己身边,又是第一个孩子。
李平儿不敢接话,那孩子她自然也是十分喜欢,更兼茂贵妃素日教导他极为尊重自己。
可她虽然喜爱,却也不敢多话。
这些年察觉出茂贵妃的心思,她也极少接触后宫了,便是担心自己的怜爱偏颇之心失了理智。
那孩子,是个好的。
可陛下却正当盛年。
陛下的垂青流露得太明显,他深爱茂贵妃所出的长子,已有立太子的心思。
皇后想要将陆龟蒙的女儿许给孤独旭,建元帝却先一步,将陆清河的亲女嫁与独孤旭做侧妃。
陆龟蒙自称是陆清河的旁支,自然不可能二女许与一人。
眼瞧这个孤独旭与自家再无半点瓜葛,皇后的母亲袁春娘当机立断立断,暗中操纵宫婢以巫蛊之事诬告茂贵妃。
皇后下令急迅,将茂贵妃缚于偏殿——茂贵妃不忍受辱,自缢而亡。
茂贵妃是被逼死的。
她已是贵妃,又何须自缢。
此时虽然查出来是遭人陷害,却无转圜之地。
众人皆知是皇后授意,可最后却匆匆让小太监背锅,皇后不过被罚跪宫前,去了权柄,并未伤筋动骨。
孤独旭为了替母妃讨一个公道,长跪于宫门前染了风寒。
等得知母亲被害后,怒急攻心,咳血不止。
陛下怜悯长子,所以才想要追封茂贵妃,立孤独旭为太子。
想到当年贵妃还是先帝钦赐的侧妃,李平儿为了她以身犯陷,力抗燕王。谁能想到,这位出身武将世家的茂家贵女,没折辱于燕王马下,却死在太平的宫中。
建元帝急召李平儿返京,也正是为了此事。
“陛下正当壮年,何故托孤之举。”李平儿呵斥道,“天下尚未平定,你便要龙凤相争?!”
他尚且不能惩戒皇后,又如何能保住太子?!
“臣此行拜访了陆大人,他虎视眈眈,并不看好陆清河能理事。陆清河爱空谈辩驳,陆妙法擅写青词,这两人野心勃勃,却耽于纸上,如同仙鹤养于庭院之前。若论实干,尚不如陆龟蒙。不若等龙阙事定,调陆龟蒙入京,”李平儿轻声道,“臣欲举荐徐慕为相,辅以陆龟蒙,配合陆氏,以辖世家。”
“徐慕?”建元帝想起这个草包了。
他初封燕王之时,还与他有过一段共患难的情谊呢。
可徐慕空有盛名,他能对陆龟蒙发号施令?!
“非是角力,而是借力。”李平儿顿了顿,“陆龟蒙有心施展抱负,定然知道如何借徐家的名义行事。”
“姨母倒是看好这个姓陆的,”建元帝冷哼一声,显然是不待见陆龟蒙,“他的野心用好了是治世的能臣,用不好,那就是乱国的祸根。”
想到他挑唆皇后的那些事,建元帝没杀他已经是够给面子了。
但是眼下,他既是徐家旁支,又是能臣,若论能心狠手辣下手整治世家,陆龟蒙的确是不二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