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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似是故人来 ...

  •   是夜,月上柳梢,长安城繁华褪尽。
      月色中,一只通体乳白色红喙红脚的鸠鸽自东向西飞掠而来。京师长安分内外城,外城西市中,瑞丰银楼已然打烊多时,门板紧闭,灯光隐约。
      内院左侧第一间厢房已经熄灯了,这里住的是银楼的几个小差,所谓小差就是日间在银楼前院招呼客人的女子,几人年纪都十七八岁,多是城内家境贫寒人家的女儿,出嫁前挣些嫁妆的。第二间厢房住的是一名年级稍大的小差,约莫有二十五六岁,单人独间应是有些资历的了。房内灯光晃动,此时这女子正端坐书桌前看着一张牛皮地图。鹅黄色的罩衫罩裙随意的搭在椅背上,发髻高挽,眉头紧皱,未施粉黛。
      鸠鸽突自飞到第二间厢房窗外,极轻极缓的用喙轻啄窗棱纸。细微的声响让屋内女子有所查觉,只见她迅速拿起椅背上的罩衫盖住桌上牛皮地图,同时拿起桌案上的烛台快步走到窗边。鸠鸽再次轻啄窗纸,女子呼吸逐渐急促,左手攀窗棱,右手似要推开窗户,却在动作前突然停住,侧头轻听,右手就这么举在半空中。鸠鸽继续轻啄窗纸,相同的节奏不紧不慢。房内静的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楚。
      猛的,女子推开一扇窗户,半扇窗叶前后摇荡。只见一只红脚鸠鸽立在窗台,乳白色羽毛在月光下静谧而美丽。女子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并未注意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环顾左右无人,女子抱起鸠鸽回到屋内,随手关了窗户,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窗户对面桌案旁边是一张梨木雕花大床,鹅黄色的床帐挑起挂在两旁,素青色的被褥叠好堆在床尾。女子把手中鸠鸽轻轻放在床上,伸手从鸽脚上的竹筒内取出一片灰色布条,布上写着“明日到,五弟知”。
      五更打过天将明,前院传来唏唏索索的声音。银楼总共有前后三套跨院,前院是开门营业验货买卖的地方,内院是住所和厨房,后院为银楼掌柜的一家居住。后院开有后门,不与前厅同路。银楼小伙计来福觉得和众女子同住不便,便自觉提出住在前院正堂。晚上打烊上板之后便搭床休息,第二天清晨天不亮就收床卸板。银楼也还有几个男人,账房王先生,杂役小刘小李,都因各自已成家,晚间便各自回家居住。来福也有二十二三岁年纪,在银楼当伙计也有十几年光景了,本名已不记得了,来福是掌柜的给取的名字,大家也就都这么叫了。来福弯弯的眉眼,红扑扑的脸蛋,见谁都笑嘻嘻的,干净利落嘴甜手快,是以人缘极好。朱雀大街几家大店铺掌柜都想要来福过去帮忙,来福都推说要报答银楼郝掌柜知遇之恩而不肯离开。银楼郝掌柜四十多岁年纪,靠着祖上荫庇衣食无忧。生性乐善好施,又待下人极好,是以银楼内上上下下和和气气。俗话说和气生财,银楼生意自是不差。
      天光大亮。内院众人陆续起身梳洗打扮。
      “落樱姐姐,你又先梳洗好了,每天都是你第一个,真想知道你是不是每晚都不睡觉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端着脸盆边走边说,话音未落就来到了院子角落的水缸边,掀起缸盖用水瓢舀了一瓢水倒入盆中。
      “我的好妹妹,你没听人说晨起动钲铎,客行悲故乡么?”一女子背影边说边往前院走,脚步轻快,裙摆飘荡。黄衫黄裙,高挽发髻。
      “落樱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家睡不着嘛。”
      “落樱姐姐,你的家是不是很远?”
      “是呀,很远很远,马车要走几十日呢。”
      “落樱姐姐,你到底芳龄几许呀?她们都说你二十有五了。”
      “你说呢?”初阳的光芒映在落樱的脸颊上,闪闪亮亮的。稍稍上挑的柳叶眉,眉下两只杏眼熠熠生彩。小巧挺拔的鼻子,似笑非笑的樱桃嘴。下巴上还有肉肉的婴儿肥。
      “当然没有,我觉得落樱姐姐应该是二十岁。”女孩认真的说。
      落樱噗嗤一笑。“就你嘴巴甜会夸人,我在银楼做差八年有余了。”说完转身走去前院。
      落樱走进前院,看到门板已经卸完,前院正堂收拾的干净利落,来福此时不在正堂,想来可能是去左右寒暄了。大门外,朱雀三街还没有热闹起来,有的铺子在忙着挑酒旗有的铺子在清扫门前落尘,街上也有匆匆而过的行人和慢慢踱步的仕官。落樱靠在大门门框上,望着街对面出神,她心里都是昨夜的那句“五弟知”。
      鸠鸽是三哥杨天魁所养,落樱也已差不多五年未见了。昨夜落樱看过布条后,即放鸠鸽而去,约莫一夜时间鸠鸽必然已经飞回三哥身边,三哥今日也一定会来寻自己了。八年了,在瑞丰银楼前堂做差,鉴赏首饰,兑换散银,日子安逸平静。如若不是每日清晨练功打坐,落樱已然觉得自己就是属于这里,这城中的市井烟火气让落樱感到心安。三哥为何突然亲自来寻自己?还特地告知“五弟知”,是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和五哥都知的?惴惴的心思搅的落樱气神不宁,原以为时间过隙再见到三哥五哥会淡然一笑,平时里即使偶然忆起也能波澜不惊,可这次的六个字竟让心境如此攒动。
      落樱呆乜乜站着竟没注意到来福进门了,来福伸手在落樱眼前使劲的晃了晃。
      “一大早这是在想哪位公子呀,魂都差点丢了,落樱妹妹。”
      “去!谁是你妹妹。”思绪被拉了回来,落樱甩甩头,不再想昨晚的事。
      “你~是我妹妹呀,好妹妹你听说了么,对面街的胡姬酒肆里来了一位新舞姬,叫孙旭儿,传说她来自西域,身段婀娜能在旗杆上跳舞。今晚她就要挂牌叫板来凤楼的“一飞天”一飞公子,今天晚上有热闹看咯。”
      落樱咯咯一笑,“来福,你是想看热闹,还是盼着望望这西域美人是何等美貌呢!”
      来福竟没有回嘴,径直走过前堂往内院而去。今晨各揣心事。
      日落前七刻击钲三百声,西市闭市。华灯初上,落日余晖,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来凤楼和胡姬酒肆的夜场要开始了。虽然官家有令实行宵夜,但这大好的时光又如何能禁住。
      来福不在银楼,想必是去了酒肆。他和酒肆堂官非常熟识,想有这等场面定是要溜进去凑个热闹的。来福所言不假,今晚要转场的舞姬叫孙旭儿,西域名角,紫衫粉氅,彩纱遮面,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据传她美貌异常,摘下面纱必会惹众人争夺打斗,是以终日彩纱遮面。
      落樱自然知道今晚“一飞天”不会接场,孙旭儿怕是明日便会名满京城了。“一飞天”是西市最大的酒楼来凤楼的头牌公子,他五年前来到西市,凭借一曲飞天舞拔得头筹。白衣白氅,面如皓月,眼似繁星,实在是少见的美男子。一曲飞天舞清韵翩翩自台边飞纵而上,委实动人心弦,飘飘然竟好似天上的仙子游遍人间欲飞天而去。来凤楼借着一飞公子人气大涨,很快成为西市最大的酒楼,一飞公子自然待遇极好,不但锦衣玉食,还有五六个丫头陪侍。
      天色黑了下来。落樱换上黑色短衣襟,自箱底拿出寒光鸳鸯钺别在身后。左右无人,落樱从后窗跃出,翻身跃上屋顶。看好方位,向西而行,不多时翻越外城城墙。紧挨着城池有一小片树林,落樱站定,抽出背后寒光鸳鸯钺握在手中。抬头四下打量,只见树林幽静冷光潺潺,树木高低错落,地上些许落叶呈自然散乱,无人踩踏。等待片刻,月色如钩,寂静无声,落樱不由得握紧了手中鸳鸯钺。
      沙沙沙沙,几不可闻的细碎风声掠过,是三哥!这杨门轻功的声音落樱再熟悉不过了,落樱的轻功就三哥指点的,虽然天资不佳,但在三哥的耐心教导之下也算的上乘了。霎那间,一人影来到近前,这人身高八尺,蓝色衣帽,剑眉朗目,英气逼人。
      “三哥!”落樱一下子扑到天魁怀里,鸳鸯钺竟是直直的落地,几片落叶被掀起又落回地面。这真的是五年未见的三哥,还是那般模样,一点没变。
      杨天魁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落樱的头发,轻轻推开落樱说道,“师傅说,任何时候都要紧握自己的兵刃,你忘记了么,落樱。”
      时间恍惚,这熟悉的声音和语气,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
      “三哥,你为何突然来京?”落樱俯身捡起鸳鸯钺别在身后,正言问到。
      天魁并未答话,向落樱身后一指。落樱猛回头,但见身后站着一个明丽的女子,深色长裙,头戴发簪,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邱二小姐。”天魁说。
      “日行无影夜行无踪的踏叶轻功,江南邱家?”落樱不可思议的问。
      “正是,邱二小姐的轻功也是极好,你方才察觉到她何时到你身后的么?”
      “没有。”落樱摇头。
      “那就是了,漫说是你,就算老五在此也不一定能察觉到。”
      “你不是写五哥知,我以为他也会一同来此。”
      天魁摇摇头。“我没通知他。”此时邱二小姐已然偎着在天魁身边站定。
      “你们?”
      “叫三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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