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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辰时1 ...

  •   距离陈芊芊当街抢亲的两里开外的司刑府,震动朝野的花林涧司镇王雨燕一案,正在开审。案情重大,涉及一方大吏,刑司卢谨言不便单独开审,便邀请王雨燕的直属上级,吏司的陈秋鹭一起与审。这其中有一关节之处:便是卢锦言与王雨燕,同是曾经的花司军花祺门生,政治主张也颇为接近,独审王雨燕容易惹人非议。而陈司吏陈秋鹭本身是当今城主的长姐,亦是朝中保守势力的一方旗舰,邀她与审,自己压力减轻不少。但是这段时间,城中改革一派的同僚下侪们无不对她颇有微词。

      花垣城坐落于北安岭南,白池脉北,东临万岳峰,西边一条官道,直通玄虎。这万岳峰虽然名为“万岳”,但其实是多座丘陵小山而已,与北安白池数百里连绵山脊相比,高不足十之一,宽不足三十里,开外便是方圆二十里的绿江下游通向汪洋,这海上夏季清风,冬季暖流,沿着两座山脉之间,越过万岳峰,给这花垣带来了冬暖夏凉的四季春色。花垣坐拥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饲蚕养桑,得以建城。后来又开矿筑路,扩张城池,除了长十里宽七里的花垣城以外,丝牧农矿,占据了花垣方圆百里。然而随着人口的日益增长,威胁花垣城统治基础的阴影,正在日趋明显。

      这些威胁中,最重要的当属女性把持的朝堂的统治正当性以及以性别区分的阶级对立了。第一批到来花垣的女性诚然吃苦耐劳,奠定了城池的基础,而后丝牧两业繁荣,仍是无需太多的男子劳力,男人之于花垣城,无非传承后代所需。民间传统,每日劳作之后,村落里适龄男女在一处用餐,燃起篝火,男男女女错落起舞,对谁有意,便拉下对方手心。这选择权便在男子手上,入夜时分,便从后门翻入女子家中,与其相会。只是男子身体自由之权,仍在家中女性长辈手中,男子所能从事,无非是在家打理家务和照看未及年之幼童。

      但是随着流民涌入,中原全然相反的文化一并涌入。这些流民们圈地种养,加上花垣开矿修路,都需要大量男子劳力,花垣民间,多数男子已然收入稳定,便不愿意再仰赖母家。略有盈余者,买田建屋娶妻生子,总有贫女愿意成亲。剩余孑然一身者,签约矿上或者卖身长工,每日所余,买些叶子(烟叶)或者凑得几日的闲钱,去非法堂子里消遣一下,也是乐得自由自在。花垣城外如此,花垣城内亦有苗头。这些年来,陆续有男子在花垣城置屋安眷,以玄虎城多来的商贾男子居多。便是花垣军中,从三十年前的裴司军设立男营开始,如今这花垣城护城军中也是半壁男子天下,尽管副将以上级别均由女子出任,但是男性,毕竟力大耐劳,听令乖巧,男营分队,一直都深得前任花司军和现任陈楚楚的喜爱。

      只有这花垣朝堂之上,出将入相之地,再无男子可以踏入。地位超然的裴家独子裴恒,也只领了非官非臣的司学一职,就这样,也是花垣立城两百年以来,独一份的待遇。

      卢锦言出身市井,因缘际会拜入花祺门下,参与过花隘口一战。因她仔细谨慎,善能推断,往往可以从一堆线索中抽丝剥茧找到原由,被花祺举荐入刑部任职,最终坐上司刑之位。她深知底层男子的不满,已经逐步酝酿成为一些暴动的力量,若不加以控制,这些无法压力的暴动力量,怕是会成为玄虎手中最有力的兵力。所以她三番几次上书谏言:应当开放男子武官选拔,开放男子从吏。然而城主均不置可否。

      如果说卢锦言是温和的改革一派,则同门的王雨燕就是激进改革一派,她主张重商重工,对外扩张,尤其是对玄虎的扩张。这条路,上一任花垣城主不是没有走过,然花隘口一役,已经证明了花垣城并没有能力在距离自己百里之遥的地方作战,更遑论建设和保卫了。

      但是花祺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其中不少人是王雨燕的拥趸,他们大多期望卢锦言对王雨燕网开一面,不想卢锦言为了自清,反倒是引入陈秋鹭共审此案,倒是把事情复杂化了。

      卢锦言身着黑色官服,上绣白鹤展翅,威严地坐于司刑府大堂。侧方摆有一张书桌,尽管陈秋鹭身份职司均高于卢锦言,但此刻是客,所以落座于边桌。两人之下,另有两张方桌,一位坐的是城主的督查专员谢承韵,一位坐的是宗室学堂见习代表,城中亲贵之女许涟。三位郡主均有代表,不过都是例行出席,既无权责,也无席位,只是站着。

      王雨燕玄衣素袍,凛然立于刑堂中间。她当真是姿容绝丽,满堂上下,无人不对她暗暗称赞。卢锦言着令书官宣刑部书官根据陈芊芊送来的账册整理的罪状,堂前允许王雨燕自辩清白。

      这刑部书官,也当真是巴结,一下子整理出了十七条罪状。被卢锦言驳回了其中十一条:“別没得丢人了,你这几条罪状可有依据?王雨燕一方吏司,无凭无据,怎能空口白牙,诬告人家?”这书官得了没趣,退下再三翻查,撰写了这六条罪状,细细标注了证据所在,才过了卢锦言一关。这六条罪状分别是:一、收贿行便。二、私贩硝石。三、私贩武器。四、私贩奴隶。五、侵吞税银。六、私通玄虎。

      这一二三四五条罪状也就罢了,陈芊芊从花林涧司镇府翻出来的账本就有其中明细,但这第六条,可大可小。这花垣玄虎贵族圈内本就源自一家,常年通婚,无有职司者,更是两头居住,所以往来密切,并无不妥。但是王雨燕此事性质十分特别,往严重里说,可以算作叛城。

      卢锦言一拍惊木,沉声问:王雨燕,上述罪名,你认也不认?

      因为账本证据确凿,卢锦言满以为王雨燕会认了前五条,第六条么,扯皮一番,找人通融,便抹去了,无非一个罢官永不叙用,这桩公案便能了却。

      谁想到,这堂前王雨燕微微一笑,出言答道:“下官不认。”此时朝堂尚未剥夺王雨燕职,所以她依然自称“下官”。

      卢锦言甚是一惊:“不认?全部不认吗?”

      王雨燕答道:“全部不认。”

      “这…”卢锦言看向陈秋鹭,意作询问。陈秋鹭向卢锦言微微颔首,示意继续。

      卢锦言便向王雨燕说:“你且一条一条辩来。”

      王雨燕单侧嘴角扬起笑意,垂下眼皮,浓浓的睫毛覆在眼上,瞬间又抬眼望向卢锦言,目光夺人。

      “卢司刑既然手上有我全部账本,可知我在花林涧建立工场花费几何?移地开农几何?筑路造桥几何?”

      卢锦言性格谨慎,早教令书官标出花林涧花费明细。遂答道:“花林涧木材,铁器,火药工场三座,七年投入银六万两,其中木材,火药工场分别投入三年就已盈利,只有这铁器工场,账面亏损。但是你这私账上多有销往花园玄虎的铁器,却未计收入,若折成市价,这铁器工场盈利能力,只怕是冠绝花垣。移地开农一事,高山土地开垦不久,肥力不足,连续七年,年年投入万两白银,算作七万两。筑路花费,按照账本计,白银十万两,界桥花费,与玄虎平摊,花了一万,此计白银二十四万两。花林涧官账七年累计税入一十四万两,花垣城输粮合十万两。税入花销持平,你如何解释这私账上的硝石武器,奴隶私贩之款?”

      王雨燕答道:“官账收支平衡,再简单不过,司刑可知,下官驻在花林涧的第一年,税入多少?”她也不待卢锦言翻看账册作答,接着说道:“纹银一百七十二两四钱六文。”接着又问:“司刑可知,下官驻在的花林涧,七年前人口几何?商贾几何?”卢锦言也知她并非当真在问,所以阖卷待她回答。

      王雨燕说:“花林涧长居者七年前一十二户皆为猎户,人口五十六人,猎貂为生,十余年未有儿童,因为环境恶劣,出生即死幼儿者众。商贾数量,一月数行,货商贸易,仅限中原胭脂水粉,玲珑小物。客栈鳞次,酒肆节比,辎车联排,货物成山。司刑可知,下官如何叫这破烂小镇年年年入翻番,何来劳工落户,何来物力工建?”

      卢锦言思忖了一下,答道:“本司深知王司镇此间操劳不易,不过花林涧收入自用不算,花垣城年年按照花林涧的税款比例分配解粮,却并无从花林涧获得税收一分,王司镇却将收入算作私得,这恐怕不妥吧!”

      卢锦言直接严明王雨燕贪污之罪,王雨燕却面无惧色:“司刑可知现在中原来的玄米价格一斗多少?”

      卢锦言怔了一怔,她身居庙堂之高,家里吃喝度用全由男人经手,怎会知道米价?

      王雨燕见她不答,又径自说道:“玄米过玄虎而入花垣,市价七文一斗,过花林涧而入花垣,市价三文。白池改弦,花林易辙,日输百石。卢司刑,你可知,花垣粮草军备,早已改用花林涧过境的玄米了吗?”

      这个卢锦言确实不知,她生性谨慎,跟副手一个眼神示意,副手立刻出去调查王雨燕说的是否属实了。

      卢锦言问到:“王司镇您的意思是,花林涧虽然分文未缴,但是功在社稷?”

      王雨燕答道:“犹未过也。”

      闻言之人,个个面容忪动,只有卢锦言神色如常。此时司吏陈秋鹭却忍不住了。陈秋鹭鬓发皆白,神色冷峻,冷眼看了王雨燕许久,此时,听到王雨燕此刻大言不惭,忍不住发话:“笑话!斗米之功,何至社稷?”

      王雨燕冷冷地看了陈秋鹭一眼,陈秋鹭心下一凛。这陈秋鹭与城主长得是甚为相似,只是更为苍老一些。王雨燕心想:这群人只知道高高在上,心系庙堂权位之争,几曾想过黎民百姓何安?

      王雨燕转向卢锦言说到:“卢司刑请看账册之所列,花林涧去年税入三万七千两,其中丁税三千两,地农税两千两,工厂税六千两,其余两万六千两均为货贸收入,玄虎十取其三,我花林涧十取其一。货贸之值,二十六万两,便如这玄米折价一半,这些个货物,便为花垣四境省下二十余万两。”

      二十六万两,这下连陈秋鹭也怔住了,因为整个花垣,收入也不过三十余万。如果当真王雨燕为了花垣城上下省去二十余万,那她的功劳当真是没有言过其实。

      陈秋鹭挟一方之尊,朝堂上下看这王雨燕收入如此丰厚,诸多私下议论一定要扳倒王雨燕,在陈秋鹭面前,很是下了一番眼药。所以此番,她是无论如何要定王雨燕之罪。本以为账本一事,王雨燕获罪板上钉钉,谁知叫她一番辩解,反而变成了利国利民之功臣。眼看着卢锦言对着她频频点头,而督查谢承韵也是微笑颔首,她心里开始着急。她知道,通敌这张牌,是时候打出了。

      陈秋鹭冷冷一笑:“王司镇当真是厉害,如此功绩,朝堂之上竟是一无所知。不过我倒是想知道,司镇如此功绩,为何开的是玄虎的山,造的是玄虎的路,建的是玄虎的衙?司镇底下进口铁器,贩卖何人?”

      此言一出,卢锦言背上发冷。这是要做实王雨燕通敌之罪。王雨燕的私账,尽管记录了奴工硝石等走私,但这些只是人货贸易,当权者并不关心,税银走私关节重大,但是已经叫王雨燕辩驳过去了,但是另外所记载的私贩武器铁器,以及名列给予陈翟方面用途的银两志愿,数额相当巨大。这两条,说到底,都与当权者极度相关,哪一条,都不好处理。

      王雨燕依然是微微一笑,徐徐答道:“开玄虎之山,引白池之贾;造玄虎之路,引中原之锱;建玄虎之衙,并玄虎之权。若无本司之银两,何来今日之花林涧。至于这所谓兵器,仍有一批存在司镇库房,请司刑派人查看,除了犁头耕耙,有几件兵器?若无花林涧之器,无有花垣之秋收。”她望向陈秋鹭,笑意中多了一丝胜利的意味:“司吏配剑,名唤“破空”,乃北往行商路过花林涧之时,下官见其稀奇,便重金购得,售于器市。“

      陈秋鹭知道她此番意思有两个,第一,花垣政令过于严苛,即便是农器铁具一概算作兵器,严管配额,所以铁器的生产,完全跟不上农耕的发展,所以私下贩售,却是有利于农业。第二,就算是有私贩兵器,陈秋鹭自己手上的佩剑就是私贩的证据,牵连起来,怕是自己手下人马,也逃不过彻查。

      卢锦言早已将司镇府的库房抄查轻点造册,是有大量农具铁器没错,但是颇有些名贵稀罕的武器。但是抄查的账册中分门别类的注记了这些武器的购买人的名字,都是城中的达官显贵,这一节,她当然不能当堂提起,王雨燕也深知这一点。

      卢锦言看陈秋鹭被王雨燕点得略显尴尬,便出面圆场:“王司镇可还有话要说?”
      王雨燕反问:“司刑可还有话要问?”
      卢锦言摇摇头,便一拍惊木:“休堂!”
      自有衙役将王雨燕引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辰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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