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结》丘沉

15、归位

　　石玉带着凛都一百七十二位亡魂回到天界的时候，一早收了消息的一众神仙在南天门迎接。

　　等在最前面的灵宝天尊原先很担心，石玉刚到鬼域的那几日一直坐立不安，试图找过他的气息很多次，但是都无果。

　　如果不是天璇真人带着那个鬼域小孩儿说石玉传了信来，他就快要忍不住带着兵将杀到鬼域去。

　　有消息传众位神将朝会时，他是最先冲到凌霄殿的那个。

　　近年来天界的神仙越发的不思进取了，精于学问的与精于术法的都已经寥寥无几，更别说像石玉一样有心思读书也有天赋习武的人才，身上几乎可以算系着天族安危。因此灵宝天尊很是看重他，见到林昇的第一眼，问的便是：“殿下在鬼域可还安好？可有受伤？我怎么感知不到他的气息？”

　　林昇起初以为他口中的殿下问的是风悦，呆了一会儿说：“殿下？鬼域谁都打不过殿下，他怎么会受伤。”

　　偲偕知道他答非所问了，又提醒了一句：“他问的是到鬼域去的那个白衣神仙，我们石玉殿下，不是风悦。”

　　林昇这回反应过来了，回答道：“公子呀，公子也很好，殿下待他可好了，亲自给他做饭，还住在一起，感情好得很。”

　　又在心里嘀咕道：殿下不是说公子叫盛风吗？怎么偲偕说他叫石玉？看来人家多半是不怎么喜欢殿下，连名字都没告诉他。

　　听完他一番话的众人却都更疑惑了，感情？两个第一次见的人能有什么感情？还住在一起朝夕相处？

　　偲偕的关注点却和他们不一样，林昇的一番话里，他只注意到了“还亲自给他做饭”那几个字，撇了撇嘴委屈地说：“殿下也太偏心了，我跟着他那么多年，让他给我做顿饭可难可难了，他才见了石玉一面，就给他做饭，不公平。”

　　虽然还有些疑惑，但是看了石玉的信，确定了是他的笔迹，林昇也说石玉在鬼域没遇到危险，灵宝天尊就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这回见到人平安回来了，少不得要仔细问一问原委。

　　“殿下此去可遇困难，怎么多日全无消息？”众神行过了礼，他便立即凑到石玉身边。

　　“也没什么大事，劳天尊记挂了。”

　　石玉的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忽略的风悦和也不知道如何具体安置的亡灵搅在一起，乱糟糟的，不怎么想说话。

　　灵宝天尊见石玉不是很愿意多说的样子，只能掐住了话头，闷头继续走路。

　　天君在凌霄殿等，见到石玉时，冲他点了点头。

　　石玉拿出葫芦，一百七十二位手足无措的亡灵就飘在凌霄殿上，看看金碧辉煌的大殿又看看众位瑞气腾腾的神仙，不知道做何表情。

　　有人像是反应过来一样说：“我这是？我这是上天了？”

　　大殿里沸腾起来。

　　“上天了？这是能做神仙了？”

　　“原来真的有仙境啊，我还能做神仙呢，真稀奇。”

　　“在水里泡了一场原来是福兆，竟然给我泡上天来了，哈哈。”

　　…………

　　倒是凌霄殿上从没出现过的景象。

　　热闹了一会儿后，天君才开口说：“诸位，请静一静。诸位从前住在凛都，以后便住在天界吧。天界目前也还在发展阶段，没什么规矩，各位便想做什么做什么就是。只是虽然给了你们仙籍，仙躯却没有办法，还得靠大家自己努力努力，借着这天界充沛的灵气修一修。也不是什么难事，上进些就好。以后记得要友爱邻里，文学武功都不要懈怠。”天君一席话说完，众人还是面面相觑。

　　旁边的神仙便忍不住提醒说：“这就是说今后你们就是神仙了，分别住到仙界各处去，从此要守仙界的规矩，在这儿继续生活。”

　　又有人带着跪下去谢了恩。

　　天界从此便多了一批特殊的小仙，成日各地随处飘着，吃喝享乐，拜师修行，逍遥自在。

　　这批小仙里也很是有些人才。

　　有个从前在人间便极爱财的鱼贩，叫金材付。恰巧房屋分到了东海，看着广阔又深远的海域，眼都放了金光。

　　这不是发财了吗？

　　起初他只是在海边钓鱼，但天界的海里却没什么鱼咬钩，钓上来了也没人买。

　　因为神仙们都不怎么会做饭，当然也就做不好鱼。

　　他不甘心，就继续织网造船，觉得那么大的海，肯定能捕到鱼。

　　第一次出海船就被浪头吞掉了。

　　他在海里拼命挣扎，扑腾着扑腾着发现，这水淹不到他。

　　死过一次了，现在可是神仙呢。

　　于是他放心地沉到海底去，发现了一地的宝贝，闪着光的大珊瑚和夜明珠，色彩斑斓又光彩照人。还有长得各式各样的小鱼怪，丑得很和他的眼缘。

　　于是金材付开始干起了开采海底的活，日夜勤勉又眼光独到，珊瑚只要成色奇异又繁盛硕大的，夜明珠也只采圆润又个头大的，小的放到海里继续养。小鱼怪也捕一些，在天界讨了个稀奇的巧，卖得很好。

　　他家业积得越来越庞大，也没有人眼红。反而都乐意来找他看有没有自己中意的物件。

　　完成了财富的原始积累，他又想着干回老本行，海鱼不好捕，就自己开池塘养。

　　他自己开了个鱼塘，找了好些小鱼苗，每日精心养着，盼着鱼长大的同时找着销路。想来想去建了个酒楼，叫聚财楼。打出去的招牌菜是全鱼宴，蒸炒烹炸，各路开花。

　　一切就绪了，差个厨子。

　　他打听到一个叫王余的人，这人从前在凛都做厨子，擅长烧鱼，很符合金老板的要求。但他升了仙后成天顾着享乐，锅都没怎么碰过了。

　　偶尔兴之所致起锅烧饭，必定众仙循味而来，自备碗筷。

　　天界饭做得好的人太少了，众神食不知味了那么多年，味觉都快退化了。

　　金老板觉得这样的人才就这么浪费了实在是可惜，去请了王余好几次，次次备上上好的珠宝，邀他去自己新建的酒楼做厨子。

　　每次都只说一句话：“一起赚钱发家致富多好，成日喝着酒看小仙女跳舞有什么意思。”

　　时日一久，去王余家蹭饭的人多起来，起初只是闻着味儿来，后来变成拎着菜来，做饭又都快变成他的职业，还没人给付工资。

　　他觉得烦，便答应了金老板。

　　反正得做饭，拿着钱做多好。较这个劲多没意思。

　　酒楼一开业就声名大噪，每天都客满。

　　金老板又想着招几位学徒，开个分店。招到的大多是凛都游荡着的那些小仙。

　　倒是给没事做的都找了事做，也给天界添了些烟火气。

　　石玉去酒楼吃过一次饭，他觉得这位厨子的手艺自然是好的，但是比风悦却还是差一些。

　　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后来他守边时受伤，想起在鬼域发着烧被风悦抱在怀里时的心安，突然明白过来菜里差的东西是什么。

　　是心意，风悦无微不至又面面俱到的心意。

　　那时距从鬼域回到天界，已经过去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里，他忙着安置了那些凛都亡灵，看着他们在天界也生活得愉快安宁，又回了边境。

　　魔族的人总是在试探，从各个边境的缺口想着能钻进来。他们都小心谨慎又狡诈，迷药毒物等下三滥的手段用得纯熟。

　　天界的神仙则不一样，不认生不拘礼也排外，成日活得天朗日清天真自在，没有见过世界险恶。

　　如果他们不万分小心，让魔界的人溜进了天界，后果会很不堪设想。

　　只需要一点毒药，就能摧毁天界那么多年的祥和。

　　所以石玉要守住边境，不能有一点差错。

　　天族的福星小殿下，其实说白了也只是个勤勤恳恳不求回报的工具人。

　　石玉在鬼域的那几天，士兵们没有守好边境。结界已经被攻出了一点裂缝。补上这点裂缝就废了石玉几十年修为，还只是修补了，并没有修复。

　　他想着让人去请灵宝天尊来再固一固结界。天族现在灵力深厚修为又高的神已经不多了，众所周知的，灵宝天尊算一个，三清幻境里隐居的太虚真人算一个，太虚真人尊前的天玑真人算一个，便没有再排得上号的了。天璇虽与天玑师出同门，但八卦能力远比修为更广为人知些。石玉虽然年纪轻轻就飞升成了神，也很有些战绩，但是太年轻了，还算不上修为高深。

　　派去给灵宝天尊传话的人才叫到跟前，就有亲卫来报，魔君率兵攻来。

　　他启开天眼，看到陆离黑黢黢的翅膀开合，领着一路魔军天空陆地压过来。不动声色又迅疾威猛，团团的黑云压得天空呼呼作响。

　　不正常的风声压得石玉心里一抖。虽然这次陆离带的兵不算多，像是不想久战，但他对这位魔君还是有些忌惮。

　　师父说他是一位前所未有的将领。沉着周全又心狠手辣，善用诡计且会迷惑人心。

　　他想起来七十年前那场战争打响时，也是这样的漆黑深沉的夜。结界的缺口刚被补上，魔君便率大军攻来。压着天界的边境线，举族入侵。

　　那时他还不是主帅，只是师父身边的一个小将，带着一队兵守着边境的一个缺口。

　　陆离率的大军主力在天水河，那里的守将是石玉的师父孟熙神君。

　　各个缺口都有兵力在突击，魔族的兵士浑身都是勇气，视死如归的决心攻得战局困难起来。

　　石玉起初守得很好，他牢记着师父说的：“不到最后时刻不能出结界，只守不攻，兵退不追。”

　　众将士都凝神聚力，加固结界，化刃前攻，想隔着结界逼退魔军。魔族的兵将也毫不畏惧，踩着前人的尸体奋力向前，凭着看不到头的人数优势，能和天军拼个短暂的势均力敌。

　　突击他们这个缺口的小队只攻了一小会儿就退兵了，石玉没有松懈，继续留守。他潜意识里觉得这种打法有诈，但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旁边守结界裂缝的将军求援，他留了一半士兵继续守缺口，自己带着一半兵去支援。

　　那一处的局势很怪异。弥漫着雾气，看不清战局，天族战士的甲光照不明身边人的脸，只来得及不管不顾地参与进一场愈加猛烈的斗法里。

　　魔族好像只有一小队兵在攻那个裂缝，而且攻一会儿就跑，像是在引天兵去追一样。

　　但天族没有追兵，是孟熙神君做将领之初便订下的规矩。出了天界，局势很可能就不在他们手中了，容易掉进圈套。

　　天界自然不会出兵追击。

　　众人正疑惑的时候魔军却又突然加剧了攻势，大队的兵力汇到裂缝来，而且越聚越多，他们快要顶不住，只能像周围的将领求援。

　　越来越多的天兵支援到裂缝来，战力却奇怪的越来越微弱，集众将士之力聚起的屏障就快要支撑不住魔军的攻击。

　　雾气越来越浓，石玉在越来越看不清的前路里疑惑起来。

　　突然反应过来中计了。

　　魔军借着雾气，引着他们不自觉向前，对裂缝一直在加剧的攻势，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是想引更多的天兵到这里来，然后把他们带出结界，一举歼灭。

　　石玉是闻出来的，这个地方的灵气味道不对。

　　“后撤，全都后撤，快。”他突然大喊，“这里已经不在神界了，我们被引过来了，全都向后撤离去支援，我断后，快。”

　　众兵将才反应过来一样，急忙想往后撤。

　　然而已经晚了。

　　魔界的瘴气被风吹过来，渗进天兵天将的口鼻，众兵将都中了毒，丢盔卸甲满地打滚。石玉觉察到自己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凝出了仙障，把剧毒的瘴气挡在外面。他觉得仙障里涌动的红光不像是自己的气息，但又确确实实是在保护着他，还比他自己还要先意识到了危险。

　　他来不及细想，带着仙障包裹着的周围的将士，一边往后退回天界一边眼也不眨地斩掉绕到他们后方的魔军。

　　等他回到天界，魔军已经从各个缺口攻进来了，天兵着实中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计，损失惨重。他带着兵将，一路突围到与师父汇合。

　　天兵人数本就不多，天族愿意从军的人一直是少数，兵将一直都是精而不多，胜在守而不攻。

　　如今没有守住第一道防线，就要被动转守为攻了。

　　魔军越战越勇，不在乎伤亡，只一心向前，一直压着天兵打，他们被迫退到南都。

　　撑了很久才等到天界修为高深的几位老神仙前来支援，得以平衡住了战局。

　　汇入了神力之后天界开始转守为攻，每一位将士的剑都出了鞘，饮了无数魔族军士的血。

　　不知道杀了多少魔族兵士，天兵才又看到天水河。

　　魔君没有逃也没有退，还是一路厮杀，迎难而上。

　　他的对手一直都是孟熙神君，虽然一直在退，但凝集出的魔障却一直完好，打了一场毫无破损。

　　众神看准时机，合力汇聚灵力攻向陆离的魔障，他撑了一会儿，没顶住。在魔障碎的那一刻在空中转过身护住自己。

　　等再转过来时手里就已经挽好了弓，对准孟熙元君射过来。

　　石玉和众神不由屏住呼吸，合力将灵箭截在了半空。

　　陆离打不过众神，四面八方的攻势让他有些手忙脚乱，更别说腾出手回击。

　　他一面避闪着四方来的攻击，一面还不忘撒泼：“那么多人打我一个，你们这些神仙也太不讲道理了。”

　　没有人理他，只是都不约而同的凝出更厚的仙光打过来。

　　他撒完了泼，留了个幻影在空中，真躯退回魔军中间。魔族只剩一些残兵，没有必要继续打了。陆离咬咬牙下令退兵。

　　临走时还不忘说：“送了你们一份礼，可千万收好。今天先打到这儿，我改日再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