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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他恢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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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眼前的池子如汤泉一般,氤氲着热气。
据小侍童说,这口池子名叫灵瞿温池,里面的池水蕴含灵气,有舒筋通骨的奇效。
温热的池水浸润下,四肢百骸确实舒坦了许多。
江怀轻轻舒了一口气,望见一旁的小傻子靠着池壁,很舒服地叹了一声,不由得轻声笑了出来。
“难怪阿玉这么喜欢泡澡,原来家里有这么大的一个池子呀!”他想起兰珩在槐花庄时日日泡澡的行径,果然是自家里养成的习惯。
“阿玉也有温泉池子了,江江喜欢吗?”
“确实是,挺舒服的。”
兰珩立刻高兴起来:“江江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天天泡。”
不由自主地,便忆起某一个夜晚,提及的山上的温泉池子。原来他,一直记着。
江怀温声道:“过来,我给你洗个头。”
兰珩闻言,乖巧地站了起来,向江怀走近。水珠蜿蜒滑落,玉色的肌理,劲健的躯体,似一尊完美的毫无瑕疵的玉像。
江怀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身躯,眼中是满满的毫无遮掩的痴迷。
这是他的心上人。
——此时此刻,与他两情相悦、独属于他的,爱人。
心上人竟然一改往日的羞涩,用直白灼热、赞赏痴迷的目光直视着自己,兰珩虽然有点小疑惑,但更多的却是熏熏然的欢悦。
小傻蛋脸上的笑怎么也没下去过,江怀轻叹道:“又在偷乐什么……”手指捋过漆黑的长发,细致地为他梳理着。
兰珩一头长发如缎,沾了水竟微微泛出黛色,江怀一下一下地梳弄着,心道:这人,连头发都生得极好。
他亲了一口掌中的那缕发,眼中带笑:“好了,起来吧。”
刘小迟打前庭路过,正遇着江怀,见他背着一个筐,似有出门的打算,连忙凑了上去:“怀哥怀哥,你要出门采果子吗?”
“嗯。”
“我也同去!”刘小迟一抬手,将竹筐自江怀肩上卸了下来,“我来我来。”
江怀没有拒绝,自从上一次见着刘小迟单手拎着满满的筐子,一路上蹿下跳,脸不红气不喘的,便对他的气力有了崭新的认识。
用刘小迟自己的话来说,没个徒手劈石、力抗千钧的功夫,怎么算得上修行的人?
刘小迟打小在兰珩身边长大,兰珩不会带他下河摸鱼,上树摘果,兰沧殿里没有同龄的玩伴,是那样的清净,也是那样的寂寞。江怀的到来,倒让他释放出了压抑已久的玩性,比往日活泼了许多。
江怀随口说的故事是那样有意思,带他做的事儿也有趣,更何况他还会做各种小玩意儿,还会做好吃的。
后山处有一种叫彤实的果实,味酸,江怀采后在灵泉中洗净去核,用珍珠槐的蜜腌渍后,甜中带酸。
辟谷的人不食浊物,江怀采了灵果、用了灵泉、拿了灵蜜,做成的小零嘴一下子就虏获小侍童的心。
那些灵丹灵药滋味寡淡,兰珩又不重口腹之欲,刘小迟在有生之年第一次尝到这么浓烈的滋味,顿时惊叹不已。于是念念不忘,成了江怀的小跟班。
张长老来过,每一次诊疗之后,兰珩都会睡上两三个时辰。江怀会趁这个时候,外出采彤实。
刘小迟提着筐子,里头已装了大半的果子,他挠了挠头:“怀哥,这些还不够吗?”兰沧殿里已经储了几大罐的蜜渍果子,够吃好一阵了。
“……还是再做一点吧,他喜欢吃。”
“哦。”刘小迟想,尊上确实很喜欢这些,原来尊上也喜欢吃甜的。对于自家尊上的变化,刘小迟疑惑过,惊叹过,如今也已是见怪不怪。他依然很尊崇兰珩,但亲眼看到自家尊主,手捧草编蝈蝈眉开眼笑的样子,在这尊敬外就多了一点新奇的感觉。
“你家尊上病了。”江怀总是这么说,“等他病好了,就不会这样了。”
对于江怀的话,刘小迟是深信不疑的,张长老医术拔群,没有他治不好的病。这种信心更源自于对兰珩的信赖。在他心里,这不过是兰沧殿内一段小小的波折,很快一切都将回到正轨。他从来也没想到过,这样的小波折,翻覆了一个人的一生。
这一趟满载而归,江怀甚至还发现了一种灵草,根茎微甜。他采了一些,对小迟说要去试试能不能熬出糖来。
“什么是糖?”
“很甜的,比蜜还要甜。”江怀微笑,和刘小迟讲了兰珩为了吃糖和邻家孩子斗石子儿的事。
刘小迟先是目瞪口呆,而后惊叹连连,最后竟有些不忍心再听下去了。
唉,尊上……
唉……
江怀把洗净的灵草磨碎,沥出甜汁来,倒入罐中熬煮。他正专注地搅着越来越粘稠的糖浆,腰身一紧,热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你在做什么?”
“你醒啦?”
“嗯,江江,你在做什么?”
江怀任由他抱着,回道:“你不是想吃糖吗,我试着做看看。”
兰珩眼眸微亮:“给我做的?”
“嗯,你忘了,再过几天是什么日子?”
“记得的。”兰珩悄声道,“江江想要什么?”
六月初七,是江怀的生辰,他在那一天,捡到了兰珩,所以这一天,也算作了兰珩的生辰日。
“我?”江怀微微一笑,“我想要阿玉健健康康的。”
“这个不算。”兰珩摇头,他可不是好糊弄的,“再说一个。”
“真的没了,我想要的都有了。”江怀如是道,“你呢,你还有想要的吗?”
兰珩想了又想,突然道:“衣服。”
“你现在也不缺衣服,还惦记着那衣服呀?”江怀失笑。
“江江答应的,我看到你买的布了。”
衣服是好早前就答应的,为此攒了好几个月的银子,尺寸也是早早的就量好了。江怀原本不会做衣裳的,可是成衣实在是太贵,他想着自己做省些钱,为此还向邻居张婶请教过。若是兰珩不提这事,江怀都要忘了。
缎面的衣服,虽然是江怀所能承受的最好的料子,但和兰珩如今所穿的衣料相比,逊色了不知凡几。江怀也无法想象兰珩身着那衣服的样子,正如他现在也无法想象兰珩徒手做面,或是煮汤端菜的样子。
他和兰珩之间,一切好像没变,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江江,好不好?”兰珩自然不会在意布料的好坏,他盼着这件衣服着实很久了,江怀也说过会在他生辰时给他做一件衣服,对他来说,江怀说过的话,他都会放在心上。
江怀回过神,无奈地答应了:“先说好了,做的肯定没法和你常穿的比。”
兰珩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就又被罐子中的糖浆吸引了目光:“好香啊,做好了吗?”
“还早呢。”江怀继续搅拌着,“再煮上几个时辰,还要晾干,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最终还是做好了。褐色的糖块,被切成小块,散发着独特的甜香。江怀捏了一块尝,很甜。铺了油纸,将糖一块一块地拣入匣中,想了想,又额外拿油纸包了一袋。
门“哐”的一声被大力地推开,刘小迟闯了进来。
“小迟,你来得正好,我的糖做好了,来尝一尝。”江怀笑着把油纸包打开。
刘小迟脸色苍白,大喘着气,望向江怀,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怀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露出了一丝疑惑:“怎么了?”
刘小迟一把拽住了江怀的手,他拽得那般用力,用力到整个手都颤抖起来。
“尊上……”他抖着嗓子。
江怀的脸色也一下子变了:“阿玉他怎么了?”立刻想要去殿内。
“别去……”刘小迟下意识地把江怀拉住,“尊上他没事,他、他恢复了。”
房里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恢复了……”良久,江怀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他好了?”
刘小迟咽了一下口水,点头道:“好了。”他似是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只是固执地拽住了江怀的手。
江怀却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将手头的油纸包递给了刘小迟:“我刚做好的糖,你留着吃吧。”
“怀哥……”刘小迟没有去接那包糖,眼眶慢慢红了,“你都知道的,是不是?”
江怀轻轻一挣,挣脱了刘小迟的手,转身将那糖盒子放在了桌上:“嗯,我知道的。”
沉默了许久,江怀的声音响了起来:“他……都想起来了?”
“啊。”刘小迟迟钝地应了一声,明明是应该欢欣鼓舞的,可他却忍不住地想大哭一场。
兰珩好得很突然,张真人才施针没有一会儿,原本闭目调息的兰珩便睁开了眼,他叹息道:“劳烦师叔了。”
连张长老都愣了一下:“师侄?你还可记得自己是谁?”
兰珩微微笑了一下:“看来佩之此番病得不轻,竟是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候在一旁的林书元喊道:“师兄,你好了!你真好了?”眉眼间全是欢欣雀跃。
虽然容貌未变,可神态气质与先前截然不同。无需兰珩多言,寥寥数语,便让张真人和林书元确定兰珩是真正地清醒了。
几人谈起先前受伤之事,兰珩略略提了几句。
当日赤麓山剿杀魔物,那魔物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招来玄雷。待他斩杀了魔物,已避无可避,施展了极遁之术,那灵玉也为他挡了一挡,碎成了几片,即便如此,他也受了重伤。
闻得那灵玉已碎,另两人的神色立刻沉了一沉。
兰珩道:“无妨,我自有办法找寻。”
林书元笑道:“师兄说有办法,便一定有办法。”
刘小迟在一旁听他们交谈,起先很是高兴,可是逐渐地,心中不免产生了疑惑,一颗心也慢慢地沉了下来。
自始至终,兰珩都没有提过江怀一句。
他有些慌乱地抬头望去,张长老和林峰主面色如常,仿佛本该如此。
这是怎么了?刘小迟面露迷茫,为什么大家,连提都不曾提一下?
“尊上。”细弱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几位上人的交谈,殿内静了一静。刘小迟才发现方才是自己的声音,他慌乱极了,可是一股不知为何的情绪推动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往下说去,“江公子……怎么办?”
一向乖巧守礼的小侍童头一次插嘴打断大人们的交谈,令兰珩微微一怔。
张长老轻咳了一声:“就是那个救了你的江小友,也是他将你送到眉山的。”
一旁的林书元暗自皱了皱眉头道:“什么怎么办,不是已让他做了外门弟子吗?”
“既是救命之恩,定是要好好报答的。且问他需要些什么,若是想要做眉山弟子,三峰之中寻一个妥当的位置。”
兰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和煦,娓娓道来的安排也细致周全,然而刘小迟听着听着,全身的血慢慢凉了。尊上的话语中,不见半分情谊,在处理江怀的去处时与处理的其他的万千事务一般无二。
刘小迟不知自己何时从大殿中出来的。林书元临走前将他叫去,冷道:“以后不要在你家尊上面前提那个人。”
林峰主说,尊上功法受损,更需要神思清净,不宜再动心绪,现下这般便很好。若是自己乱说话,导致了严重后果,他决不轻饶。
刘小迟却觉得,这一点也不好。先前让怀哥陪着尊上,说是为尊上好,现在却把人远远地丢开,竟也说是为尊上好。
为什么?为什么?
刘小迟找到了江怀,下意识地拉住他。他不想,不想让怀哥去面对那样一个让人心伤的处境。
江怀的反应却让他打了个寒噤。
原来,怀哥什么都知道……
江怀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刘小迟闷闷道:“长老说,尊上需要凝心静养,得闭关三个月。”
“哦……”江怀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轻,犹如一个轻微的叹息。
竟是连最后一面,也不打算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