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时节》糖米诺1

4、第 四 章

　　最终，叶芝风还是输掉了赌局，她不得不跟着叶芝华和徐雨莱一起去酒吧。
　　跨年夜这天正是最难打车的时候，三个人就靠着“十一路”车辗转了附近好几家酒吧。
　　这天晚上的酒吧家家爆满，三人找了一大圈就是找不到一家，最后她们心灰意冷得决定，还是找家酒店早点休息吧。
　　可跨年夜的酒店也不比酒吧要空闲，由于早上走得急，没有来得及订房，她们只好继续一家又一家地搜索酒店，直到零点的钟声敲响，她们还是没有找到一家能下榻的酒店，还在北风凛冽的大街上流浪。

　　许是老天爷怜悯这三个身处异乡无处可去的小姑娘，所以在这个时候特地给她们送上了新年的第一件礼物——雪，三个南方的小姑娘见到了雪，方才所有的疲惫和不堪都被一扫而空。
　　徐雨莱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恍惚间，时光回溯到小时候，小小的双手捧着一本故事书，“王后绣花时刺破了手指，血落在白雪上非常美丽。她希望自己能生个女孩，皮肤雪白，嘴唇鲜红...”

　　是的，就是《白雪公主》的故事，幼时的启蒙教育让雨莱一直对雪念念不忘，可她生在南方长在南方，小时候，科技水平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她除了在纸媒或电视中，根本就没有其他机会接触到雪。
　　到了三年级的时候，雨莱的二姨去北方旅游，知道雨莱对雪的执念，特地在下雪的时候打了个电话告诉她。
　　那是小雨莱离雪最近的一次，她又哭又闹，非要二姨用保温瓶给她带上一瓶雪回来，二姨拗不过，真的给她用保温瓶带了一瓶，怕保温瓶不够保温，二姨还用衣服把保温瓶捂得严严实实的放在行李箱的最中间。

　　回到滨市，二姨连行李都顾不上往家里放，径直奔向雨莱家，把保温瓶郑重地移交给雨莱。
　　雨莱用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将保温瓶打开，瓶子里除了水，空空如也。
　　她不死心，对着光亮的地方晃了晃保温瓶，想看看是不是还会有一点雪渣子还没化，可瓶子里确确实实就只有水。
　　因为期待而高涨了好几天的情绪，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到谷底，雨莱捧着保温瓶，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二姨看见自己为了实现孩子的愿望，不远万里从北方背回来的雪全化了，也非常得失望。
　　雨莱一抬头，正好撞见二姨同样失落的眼神，愣是忍住了在眼眶里已经打转了好几圈的泪珠，笑着对二姨说：“原来雪其实也就是水嘛，没什么稀奇的呀......”

　　雨莱自以为演技“精湛”，可哪里瞒得过生她的母亲。
　　次年冬天，雨莱妈妈看好天气预报，带着小雨莱去最近的一个能下雪的地方看雪。
　　可谁知，天气预报竟然不准，母女俩千里迢迢赶到那地方呆了两天，却看了两天的雨。
　　雨莱回去后告诉林巧这件事，林巧还开玩笑说：“应该就是你的名字起错了，雨莱雨莱，可不就只能看到雨嘛！你要是叫雪莱的话，可能咱们滨市都得飘雪啦～”
　　直到雨莱高二，某次和几个同学逛街，进了一家算塔罗牌的店，其他同学们问的不是关于情爱的问题，就是关于学习的，只有徐雨莱问的是，她什么时候才能看见雪。
　　那个算塔罗牌的姐姐觉得雨莱是个有情怀的姑娘，非常认真得给她解析了她的牌。
　　不过，啰里八嗦了一大堆，概括起来其实也就一句话，那就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场雪会和自己的真爱一起看。

　　雨莱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因为她那个由童话而起的愿望因此而又蒙上了几分梦幻的色彩。
　　从那天起，她对雪的憧憬就转化成了对爱情的向往。
　　方磊正是知道这个故事，四年前的跨年夜才用“雨莱，让我来带你去看雪吧”这句话跟她告白。
　　可在一起的这四年里，只要一说到要去看雪，两个人总是会遇上那种没法脱身的事情，所以在他们恋爱两周年的那个晚上，方磊在自己的家里，为雨莱下了一场只属于她的雪。
　　他在客厅一角摆了一个超大功率的电风扇，风扇被他用桌子垫得老高，大风扇来回得对着满地的塑料泡沫粒子鼓吹，满屋子的白色肆意纷飞。

　　雨莱还记得，当时门一打开她都看呆了，是方磊拉着她的手进屋的。
　　方磊的眼里满含歉意：“对不起，宝贝，今年又没法带你去看雪...”
　　雨莱激动得抱住方磊，“别说对不起，应该是我要说谢谢你！谢谢你为我下的这场雪，这会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一场雪！”
　　见到自己的惊喜让对方如此感动，方磊也不免热泪盈眶，“只要你高兴就好！咱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来日方长，今后有的是机会一起去北方看雪！”

　　当晚，方磊终于按耐不住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向雨莱再次发出了床上邀请，可雨莱拒绝了。
　　因为那是她的初夜，她觉得这在她的人生之中算是最重要的几件事情之一，虽然不一定要在婚后才能完成，但一定要有仪式感地完成。
　　所以在方磊第一次向她发出床上邀请的时候，两人约定，要等到一起看雪时，再完成这件雨莱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那天晚上，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的乌云挡住了月光，夜格外得黑。
　　方磊：“咱们今晚不是都看过雪了嘛，还不行吗？”
　　雨莱：“可那毕竟不是真的雪啊......”
　　方磊笑了，“你会不会有点......太认真了？”
　　雨莱：“可你不是说就喜欢我对什么都很认真这一点嘛......”
　　方磊没有再说话，由于夜太黑，雨莱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隐隐地感觉到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但她也不敢问，她只能紧紧得抱住他，用自己身体的温热向对方承诺着......

　　我现在正在看雪，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在看，或是早已经睡下......
　　没想到当初说好的，要一起看雪，最后会是这样实现的......
　　我们是不是还会有机会一起看雪呢？
　　昏黄的路灯下，雨莱手上捧着的那片雪早已经化成了水，她看着手中的雪水怔怔地想着。

　　“雨莱，芝风，你们快看！”叶芝华指着一条小路惊喜得大喊，“那里有一家好奇怪的店！”
　　芝风和雨莱朝芝华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排黑暗的废弃工厂，工厂的中间有一条小路，小路两边的围墙上是两排倒U形的路灯，路灯的光照着墙上各色的涂鸦，涂鸦向小路深处蔓延，直指最里面的一块暖黄色广告灯牌，灯牌上写着一个类似“问”一样的潦草的字。
　　雪安静得下着，越下越大，地面上很快就铺上了一层白，三个人像是被蛊惑住一般，情不自禁得朝着灯牌的方向走去，地上留下了六行浅浅的脚印。

　　她们来到灯牌下，拉开大铁门，进到屋内。
　　屋内，有两个穿着西装的男子守在一台安检机器的两侧，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站在吧台前。
　　叶芝华大概感觉出来，这应该就是一家酒吧，她小声跟身旁的俩人说道，然后轻车熟路得就要带她们过安检，可刚要过安检的时候就被旁边的小哥拦下。
　　“你们需要先去吧台登记。”
　　到了吧台一问，三人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家专门招待文艺界名流的酒吧，酒吧是会员推荐制，不对外宣传，所以一般人不会知道。
　　对方登记的时候需要她们提供推荐人和推荐人的电话，就在芝风芝华心虚之时，徐雨莱不慌不忙得报了一个名字和电话，竟然真的顺利进入。
　　过了安检稍微走远后，芝风芝华都好奇，雨莱说的到底是谁的电话。
　　原来雨莱报得是她们系里一个据说很爱玩儿的年轻教授的电话，她只是想着随便试试，没有想到还真的能进。

　　三个人说说笑笑得拐过长廊，进入酒吧内部，眼前的场景将她们震撼。
　　这是一家工厂改造的酒吧，一进入先是一个方形的空间，顶面是一整面的镜面玻璃吊顶，底部做了个圆形阶梯下沉式的设计。卡座就设在阶梯与阶梯之间，由外向内共四排，下沉到最中间是一个圆形的舞台，舞台上有一个小型的交响乐团正在演奏着音乐，周围有许多人跟随着音乐起舞。
　　正对雨莱仨人的那堵墙是一整面的酒柜，酒柜前是一排吧台，吧台两侧的墙内是vip包房，包房外的墙上挂着许多的画，方形空间的四角各放置着一件大型雕塑。

　　三人沿着方形空间的长廊向吧台走去，一路上，雨莱发现墙上挂着的好多画都是拍卖行里出来的高价作品。
　　她们到了吧台边坐下，芝华给自己点了一杯‘血腥玛丽’，又为了调侃芝风素日里的乖乖女形象，特地给她点了一杯‘今夜不回家’。
　　芝风开始是拒绝的，因为她平时从来不喝酒，今天晚上本来跟着雨莱芝华喝了一点啤酒就有点儿飘，她怕自己再喝一杯万一倒了，就保护不了芝华和雨莱了，可是突然进入到这样的一个陌生空间，她实在是有些紧张，便想着喝杯酒或许能放松一点。
　　雨莱想，既然这是一家专门为文艺名流打造的酒吧，那一定有传说中能让梵高看见与众不同星空的苦艾酒。

　　“有品位，这是我们酒吧最出名的一款酒，来我们酒吧的艺术家都是必点的。”酒保小哥不太忙，听说雨莱仨人是第一次来，便瞎聊了几句，“在国内，你们不会在其他的酒吧喝到更加正宗的苦艾酒了。”
　　芝风芝华不懂苦艾酒的由来，可当时酒保那么说，两人都不敢暴露自己的无知，待酒保一走，她们马上向雨莱问询。
　　苦艾酒起源于瑞士，在法国盛行，是十九世纪欧洲大陆非常风靡的一款高度蒸馏酒，据说喝了以后会获得一种神秘的快感，所以在当时，不少大名鼎鼎的文学、艺术家都与这苦艾酒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作家王尔德喝完苦艾酒曾说过，喝了这种酒，你会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酒刚入肚，和平常喝其他酒没什么区别，你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到了第二阶段，你会看到一些丑陋诡异的事物；到了第三阶段，你能洞察到世间万物的真谛，能见到你想见到的一切，神奇而富有诗意。”

　　雨莱向芝风芝华介绍着苦艾酒，脑海中却浮现出方磊的面庞。
　　方磊，此时此刻，我好想见到你呀...

　　三个人分别喝下了各自的酒。
　　芝风如自己所料，才喝下一小口便趴在吧台上睡着了。
　　芝华喝完酒后兴奋异常，她说在舞池里看见了自己的偶像——日本著名服装设计师丰川佳木，便上舞池里搭讪去了。
　　而雨莱喝完酒后，却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或许是还在第一阶段吧，雨莱想，她便一个人孤零零得坐在吧台等待着第二阶段。
　　她的身边来来往往经过了许多人，有微醺的，有完全喝醉的，其中还不乏一些她熟悉的面孔，但她一时就是想不起来他们的名字，看着周围这些进入酒精世界的人，她感觉清醒的自己和他们完全就不是一个国度的，这种字面含义上的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让她如坐针毡，她感觉自己在椅子上再多等待一秒钟都是煎熬，于是，她又点了一杯。
　　这回，刚喝下酒的她就进入了第二阶段，她放下酒杯一抬头，看见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变得面目可憎，她感觉胃里开始翻腾，就跟涨潮的大海一样，那汹涌的浪潮正在顺着她的食道向她的喉咙翻涌，一浪高过一浪，终于，她忍不住捂着嘴巴向厕所冲去。

　　刚吐完从厕所出来，雨莱觉着身体轻盈了许多，但她的眼前开始模糊，她没有像王尔德一样，“走在寒夜的大街上，我却感觉大簇大簇的郁金香，在我脚边挨挨擦擦”，但她看见一个男人在向她靠近...
　　“徐雨莱？”
　　她听见那个男人在叫她的名字，趔趄得指着自己问到：“你，你是在叫，叫我吗？”
　　“呵，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对方语气不屑得说。
　　男人走到了雨莱的面前，雨莱眯着眼睛想看清楚眼前男人的脸，但她越是想要看清，就越是看不清。
　　她左右踉跄着，一个没站稳差点儿摔倒。
　　男人连忙将她扶住，雨莱正好投进了男人的怀里。
　　朦朦胧胧之间，雨莱看见男子的胸口带着一个木质吊坠，那是一个三厘米大小的维林多夫维纳斯。
　　维林多夫维纳斯？！三厘米大小？！木刻？！
　　徐雨莱想起前年方磊生日的时候，她自己用黄杨刻了一个维林多夫维纳斯的吊坠送给方磊，那是她亲手刻的，市面上是绝对买不到的！
　　所以，眼前这个人就是方磊？！
　　苦艾酒真的带着她见到了她最想见的那个人？！
　　雨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住面前的男人开始放声大哭。
　　只是哭着哭着，她发现怀里的男人开始熔化，她伸手想要去触摸男人的面庞，但双手直接被熔化掉的粘液粘在男人的脸上，她看向四周，周围的墙面也开始熔化，远处走来的人也在熔化，吊顶也在熔化，她惊恐得大喊，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声......
　　“雨莱！醒醒雨莱，咱们到了！”
　　徐雨莱听见有人喊她，挣扎着睁开了双眼，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听着芝华的回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睡着了，而刚刚那熔化的场景不过又是场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