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妻》赵撄宁

88、帝后

　　夜冷如冰，建章殿里闪烁摇曳着的烛火忽明忽暗，映衬得泰和帝与叶皇后二人的脸色也晦暗不明。

　　执金吾就跪在建章殿中，满头大汗，连抬眼看一看帝后二人的面容都不敢。

　　柳安安安静静地抱着拂尘缩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泰和帝的怒火一个不小心就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叶皇后目视前方，沉默地等待着泰和帝发话。

　　执金吾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萧铭还活着，虽然因为浓烟而陷入昏迷，但于性命上无忧，坏消息则是，这次梁王府的火灾，确实是人为的。

　　建章殿仿佛就此陷入了死寂，泰和帝不说话，叶皇后也不说话，宫人们就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守灯的婢子都挑了两次灯芯了，泰和帝方才开了口，语气不辨喜怒。

　　“把一干涉事人等悉数收押，命大理寺与刑部共审此案，着顾相公与许相公主审。”

　　顾相与许相素来是面和心不和，泰和帝此番令顾相同许相主审梁王府走水一事，明显是为了让这二位宰相互相监督，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叶皇后眼底波澜微生，心知泰和帝是不打算继续宽容他的儿子们了。

　　“是。”原本还在角落里的柳安这时迅速地站了出来，应得十分干脆。

　　大过年的，被人从被窝里喊出来去王府救火就够让人觉得晦气了，居然还撞破了帝室中的不可言说之事，执金吾生怕自己哪里表现得不对，就惹了泰和帝的厌恶，如今看明白了泰和帝的态度，执金吾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你辛苦了，且退下吧。”泰和帝看向两颊犹然带着烟熏之色的执金吾，平淡道。

　　“是，臣告退。”执金吾飞快地行礼退了下去。

　　一直到执金吾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建章殿中，叶皇后方才将目光移向了身侧的泰和帝。

　　“圣人，梁王遭受无妄之灾，还是在这种时节，只怕梁王府上上下下心下惶恐难安，不若加以安抚，也昭示您皇恩浩荡，天家父子情深。”

　　闻言，泰和帝只觉叶皇后果真不愧是中宫皇后，这种时候，想到的依旧是如何维护皇室的颜面。

　　泰和帝凝视着叶皇后，叶皇后不闪不避地接住了泰和帝的视线，良久，泰和帝点了下头，“皇后说的有理，此事便交给皇后去办吧。”

　　“是。”叶皇后微微颔首，又问泰和帝：“那圣人不若将妾前日里提过的事情一起应了，后宫和乐，亦是一团和气之象。”

　　泰和帝略一思量，便也应了。

　　“你是皇后，后宫之事，你觉得好那便好。”

　　或许是冬日里的夜凉了些，又或许是建章殿里的烛火冷了些，叶皇后眼里的泰和帝竟平添了几分暖意。叶皇后眸光闪烁，心头思绪万千，最终也只有一句：“是，妾定不负圣人的期望。”

　　泰和帝收回自己的目光，刚要说什么，便见叶皇后顺势起身，躬身行礼，口称：“圣人，妾告退。”

　　泰和帝一怔，尚未开口回应，叶皇后已然自顾自地站直了身子，朝着门口走去。

　　“雪天路滑，皇后慢行。”泰和帝扬声道。

　　“妾谢圣人挂怀，也请圣人保重龙体。”叶皇后停住脚步，回身再向泰和帝行了一礼。

　　叶皇后渐行渐远，泰和帝仰头合起了眼，他知道，他和他的发妻，终究是不复从前了。

　　怅然若失的情绪不过在泰和帝心间停留了片刻，下一瞬，泰和帝睁开眼，吩咐柳安：“多注意一下那两个不争气的孽畜的动作。”

　　皇帝就是皇帝，执金吾支支吾吾不敢言明，泰和帝却将事情看得清清楚楚，正值年节，他的好儿子们给他送来了一份大礼。

　　“是。”柳安自然不会不知道泰和帝口中所言的“那两个不争气的孽畜”是谁。

　　泰和帝抬手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随后起身走向内室，一边走，一边问柳安：“颖川郡主抱病日久，这两天可好些了？”

　　“回圣人的话，郡主金枝玉叶，又有您牵挂，本就是小恙，只需休养些时日就好。”

　　“阿倾自小畏寒，今年冬日格外难熬，你明日一早去朕的私库里拣几样养气益血的药材补品，再从上贡的好皮毛里挑两件给阿倾送过去。”

　　泰和帝在屏风前站定，一旁的宫人适时地捧上早已备好的热水和巾帕。

　　柳安将巾帕浸入热水，拧干，递给泰和帝，泰和帝顺手接过，又补充道：“也给长公主挑两件，这些日子，她也不容易。”

　　“是，长公主知晓您这般记挂着她，定是十分欢喜。”柳安跟在泰和帝身边多年，对于泰和帝什么时候想听什么样的话，一清二楚。

　　泰和帝轻笑一声，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你还以为阿璟跟以前一样呢？”

　　“奴婢不知道长公主跟以前是不是一样的，但奴婢知道，不论什么时候，圣人和长公主之间的兄妹情谊是不会变的。”柳安满脸诚恳地接了话。

　　泰和帝笑了笑，算是肯定了柳安的话，“朕与阿璟一母同胞，自是不同于旁人。”

　　夜深了，柳安服侍着泰和帝睡下，又叫来今晚当值的小宦官们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一番，才退了下去。

　　叶皇后一回到椒房殿，就吩咐婢子备好笔墨和皇后宝印——她要拟旨。

　　先后在建章殿中向泰和帝提起的那两件事情，总要立时就落在纸上，叶皇后才会觉得安心。

　　安抚梁王府上上下下倒不是什么大事，叶皇后随手写了几句宽慰的话语，转头就命宫人：“去拟一份赏赐单子来，不需多厚，但一定要梁王府中人人都有。”

　　“是。”

　　第二份旨意，才是叶皇后真正想要尽快做成的一件事——大封后宫。

　　纯安皇后薨逝，泰和帝为了纯安皇后折腾出了一生一死两皇后的诡异局面，众人虽都觉得叶皇后算是被泰和帝给坑了个彻底，但也不免认为叶皇后这个皇后失了皇后的威仪。在这种时候，叶皇后迫切地需要挽回自己身为皇后的威信。

　　大封后宫这样的事，由现在的叶皇后来做，最是适合不过了。

　　只不过思及姜太后对她说的，许德妃早早地提出了要晋一晋后宫妃嫔的位份一事，叶皇后握着笔的手微微发紧。

　　“德妃最近很是热心肠啊。”似是意有所指，叶皇后仍作平淡地开了口。

　　宫人们一片沉默，谁都不敢接叶皇后的话。

　　叶皇后执笔的手微顿，最终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没有将许德妃写进旨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