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妻》赵撄宁

27、反将

　　椒房殿里，叶皇后坐在主座之上向下看去，自她六岁进宫起，她就住在这椒房殿里，同赵国长公主一起陪着当时还是皇后的姜太后，从旁看着姜太后是如何做一个皇后的，心里也曾暗暗思量过自己日后会是一个怎样的皇后。

　　叶皇后已经记不清楚当时的自己想象中的自己成为皇后是什么样子了，但她能肯定绝对不是像现在的自己这样，毕竟没有谁会想着和夫君相敬如宾不相亲。可是人生在世，哪能桩桩件件尽如人意呢？

　　祖父叶景莘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为了叶家，也为了她，依旧在宰相之位上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祖父时常会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叶皇后对先帝的记忆已经很浅了，但她依旧记得先帝看向姜太后时温柔的目光，那是比泰和帝看楚贵妃时更缱绻的深情。

　　先帝一生冷心冷情，废元后嫡妻，杀美妾妃嫔，独独护着一个姜太后。在对待女人这件事情上，泰和帝似乎要比先帝要温和得多，放在心尖尖上的楚贵妃得不到泰和帝的独宠，被冷落的陈淑妃也还保有正一品夫人的尊荣，就连多年夫妻，如今在二人之间似乎只剩下敬重的叶皇后生辰，泰和帝也给够了叶皇后面子。

　　泰和帝好像给了后宫里这些妃嫔很多很多，可又好像什么都没给，因为她们都还想要更多。

　　叶皇后低垂眼帘，余光瞟到了泰和帝玄色镶金边的宽大衣袖，眼波微动，半晌，终还是移开了目光。她已经不是那个期待着夫婿能解她心意的新嫁娘了，今时今日的叶皇后要的，不过是叶家上下安好。

　　至于是哪个皇子当下一任皇帝，叶皇后对此倒还真没有太大的兴趣。无论是哪一个皇子他日能得大宝，叶皇后都是皇太后，新帝如敢对叶皇后不敬，便是为世所不容。

　　赵国长公主抬眼与叶皇后四目相接，赵国长公主嘴唇翕动，叶皇后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凤冠上的流苏轻轻晃动，叶皇后眼底一片平静，平静得让赵国长公主终究是没能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

　　春华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殿里来的，席间热闹，没有人会注意一个从边角处溜进来的婢子。

　　“姜郎君，县主说她在凉风殿等您。”春华躬身走向姜润，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凉风殿？”姜润饶有兴趣地重复了一遍。凉风殿是椒房殿与千秋殿之间的一座宫殿，因环水而建，常年凉风环绕而得名，是宫中赏景的好去处。

　　“是。”像是怕被姜润看出来什么一般，春华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顾修不以为意地端起酒杯送至嘴边，阴谋诡计之所以有用的大前提就是对方毫无察觉，而一旦对方早有准备，那所谓的阴谋诡计就只不过是笑话一场。

　　“圣人和娘娘都还在上头，我在这会儿离席，恐怕有不敬之嫌。”姜润有意推脱，以免因春华行事太顺利，而让萧铭生疑。

　　春华心急如焚，额上挂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却说不出什么分解的话来，只能干巴巴地接了句：“可县主还在等您。”

　　顾修轻飘飘地看了春华一眼，又将目光放到姜润身上，劝道：“你且去吧，阿倾脾气急，一会儿久等不见你，怕是要恼的。”

　　“大郎说得对。”春华急急地接话。

　　顾修又端起一杯酒来，颇为好笑地眯起了眼，居高位久了，像春华这样的蠢人倒是越来越难得一见了，今日一见，倒很是新鲜。

　　姜润目露了然地瞥了眼顾修，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这就去。”

　　姜润起身离席之后，顾修就捕捉到了萧铭看过来的眼神，于是举杯，与萧铭遥遥一祝。

　　萧铭侧首看向身边的小宦官，压低了声音问：“都安排好了？”

　　小宦官矮身下去回答了萧铭的提问：“殿下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萧铭点点头，勾起了唇。

　　姜润跟着带路的春华往凉风殿走，走到一半，姜润便停下了脚步，停在原地。

　　春华向前走了几步，却发现姜润并未跟来，不由回头一望，但见姜润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心下瞬间大乱，仍强作镇定地问姜润：“姜郎君怎么不走了？县主可还等着您呢。”

　　“我想知道，梁王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才让你在背主之路上走得这么义无反顾。”姜润冷然道。

　　春华方寸大乱，眼珠乱飘，嘴里却还说着：“姜郎君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听不懂？这会儿听不懂，倒也无所谓。”姜润眉梢轻扬。

　　“奴婢是县主的婢子，若是做错了什么，自有县主会惩戒，姜郎君这般，就不怕县主会生气吗？”春华定了定神，反问姜润。

　　姜润神色微敛，“你也配提阿倾？”

　　姜润对春华的厌恶，始于前生。顾倾与萧铭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春华做了萧铭的婕妤。

　　春华心中慌乱得无以复加，姜润的所有言辞都在告诉她，今日这一场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戏码，已经被早早识破了。那么背主的她，又会有怎样的下场呢？

　　顾倾此时正在昭仁殿中同姜太后说起春华背主的事情，姜太后一边听，一边往棋盘上摆黑白两色的棋子，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不紧不慢。

　　“我不知道，六郎这样算计，可还顾念骨肉亲情？”顾倾支着下巴盯着棋盘，为外祖母这一手好棋而感叹。

　　“天家子弟，骨肉亲情都是放在最后头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姜太后执白的手一顿，缓缓地回答了顾倾的问题。

　　“可我闭上眼的时候，总觉得六郎还是那个跟在我身后喊‘阿姐’的小阿弟。”顾倾轻轻闭上了眼，叹了口气。

　　“人不止一面，跟在你身后喊你‘阿姐’的是六郎，现在算计你的也是六郎。”姜太后摇头笑笑，放下手里的棋子，伸手揉了揉顾倾的头。

　　顾倾歪头用脸蹭了蹭姜太后的手心，软软地唤了声：“外祖母。”

　　“你还有时间慢慢学，慢慢的，你就都会懂的。”姜太后眉眼温柔。

　　凉风殿里，在制扇宴那日出现在公主府外的红衣女子今日亦是一袭红衣，她是萧铭的属臣找来的良家子，扮演着一个深深仰慕着姜润且与姜润不清不楚的女子。

　　红衣女子在等姜润，殿里点了特制的熏香，只要姜润来了，今日这一计，就成了。

　　可红衣女子却没能等来姜润，她等来的是自背后袭来的一击，紧接着，她就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然天地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