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祸福相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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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的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本以为恋情一事已然安全且平稳地度过，我的直播间也可以恢复往日的热闹和快活，但超话里突如其来的几条微博打得我措手不及。有人将明明的现实身份与悦先账号MMMing以及她的微博账号串联起来，总结了她从头到尾给我打赏的数额，还说她滥用职权、公费追星，总之扣了一堆帽子。
有了这条总结性质的长文章后，微博上突然出现了一大堆阴阳怪气的声音：“半年花了三十多万打赏主播，玩家的钱就这么好挣么，活动一直不停的黑心公司！”“这年头主播的活真难干啊，玩游戏之外还得卖身讨好榜一大佬，伺候富婆应该挺辛苦的吧！”“平时一直卖知心温柔的单身人设，pua了一大批低龄女友粉，现在遭到反噬也不算冤。”“以前觉得他蛮励志的，全靠自己，没想到一直都在哭穷啊，姐妹们有钱还是多心疼自己吧，别给这种人打赏。”
这些捕风捉影的文字看得人头皮发麻，我无法想象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居然会有如此恐怖的恶意和歹毒的嘴脸。平时和和气气，反手捅刀子的时候凶相毕露，令人心寒。
我无法像上次一样心平气和地发条半开玩笑性质的澄清，恨不得一一转发这些无稽之谈，把它们挂在我首页上任有理智的正常人践踏。等等，这样的行为算不算滥用影响力和粉丝网暴素人，到时候又会换来言辞更为激烈的的口诛笔伐。凭什么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躲在网线后面人身攻击我，我却不能以怨报怨？就因为我有粉丝吗？我真的不懂这个世界。
我开始反思自己平时的言行，是不是什么话说得暧昧带来了误会，让年纪偏小的女粉丝对我产生了虚拟的好感，并且把这种心动错认成了爱情。我承认自己有空口许诺、随便表白、用情话包裹正常话语的习惯，这是我性格的一部分，也是我与人相处的方式。
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这样说话的习惯呢？入主播这行前就有了，似乎是大学、中学，甚至可以追溯到小学时。让别人听着舒服，自己便能获得更多好处，代价只是多费两句口舌，何乐而不为？光说似乎不够，那就再加上行动，久而久之，我变成了现在这样。
和maru把话说开后，我收敛了很多，在直播间和粉丝群都安分守己起来，不再用没有营养的漂亮话夸赞别人。对于不知道怎么加到我微信直接跟我表白或者发私信的粉丝，我统一回复“谢谢你的支持”之后就不予理睬，不再像以前一样说上一两句俏皮话，让对方脸红一小阵。
我自认为已经改得不错，可这次出事让我再次怀疑起自己长久以来为人处事的方式，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我陷入了前所唯有的焦虑。
几天下来，不光我的评论区被攻陷，明明那边也不太平。限定组合EUPH的粉丝们联合抵制《Idol Producer》，理由是关卡中的舞蹈没有给C位足够的镜头，歌词字数也体现不出C位特权。她们还说微尘敷衍了事，抄自家游戏之前的歌给哥哥们做联动的新专辑，完全没有用心。鸡毛蒜皮的事情像风滚草一样越滚越大，也被吹得越来越远。
微博集中了大部分的火力，各种论坛也没闲着，带着我名字的帖子满天飞。我很着急，想做点什么，但觉得做什么都不合适。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静静等待，等更大更劲爆的事情出现，盖过现在的波澜，自然就不会有人再来我这边吵闹。严姐也劝我以静制动，这次大规模的舆论转变肯定是有组织的。只是现在矛盾比较分散，看不出利益受众，无法断言是哪一方刻意为之。不过既然是黑，对方总有露出破绽的一天。
开服半年来，《Idol Producer》的运营已经过了口碑积攒期和风险期，逐步趋于稳定，微尘准备着手开发以恋爱为主题的新游戏。十一过后，明明进入了疯狂工作的模式，每天都加班到很晚，商讨着各种提案的可行性。
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的反应出奇地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会出这样的事。她漫不经心地说：“她们说得没错啊，我就是用钱砸出了爱情，至于这么酸吗。更何况没人禁止主播谈恋爱，更没人说主播不能和粉丝谈恋爱，脱粉的内心戏太足了吧。至于说我公费追星的就更可笑了，小学生刚学了几个新词，迫不及待地造句，反而惹人笑话。”
是啊，在这件事上，我没有错，她更是何罪之有。但若追究过错方，既无法将罪责归于那些在冲动下发表无知言论伤害别人的人，又无法指责那些失去自己观点只会无脑跟风的人。从个体看来，他们每个人只是在言论自由的环境下说了一句表达内心感受的话语，但千百万人的话语汇集起来，足够形成一股浩浩荡荡的舆论风潮，吞没任何与之相左的意见，泥石流般席卷而至，击溃我这个当事者。我不想用乌合之众这个已经被无数自媒体说烂的词来形容这些人，但似乎眼下并没有更准确的表达了。
通过这件事，我在庞大的粉丝群体中发现了几条道泾渭分明的缝隙。真正的粉丝必然会从心底支持我的决策，希望方方面面都朝好的方向发展，而不是肆意地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那些口口声声为我好的，并不是真的为我考虑，也不关心结果好坏，只是希望我顺从他们的意思，从而获得高高在上的支配感与愉悦感。这样的人在生活中我会主动退避三舍，但隔着网线却无法让有如此想法的人退散。
每次被无聊的言论群攻都会大幅降低我对网络环境的信任，然后被暖心的粉丝用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时间治愈，心理阈值重归正常。我也曾限制过微博的评论，只允许关注时长一段时间的粉丝评论，可这次我真的烦了，决心彻底关闭评论，屏蔽一切声音，无论好坏。
粉丝群里有人嚷着退钱，也有直接退群的，除了千位各个位数都有变动。没走的人像打了鸡血一样为我加油打气，祝福和有力量的支持此起彼伏，甚至还有追星经验丰富的粉丝主动提出要帮我去微博控评。我不是不想以暴制暴，但又怕被反咬一口，只能草草地复合严姐发的群公告，让粉丝们冷静，哪怕是替我叫屈也忍着，我能忍她们自然也能忍。
这段时间的直播我基本不看弹幕，自顾自地玩游戏，碰到醒目留言才聊上几句。为了减少说话的频次，我没有选有剧情和费嘴的游戏，只找些安静的游戏玩，比如网页版的《Little Alchemy 2》，一个人默默地排列组合炼制各种元素，顺便认识一些新的英文单词，沉浸在造物主的乐趣中。偶尔遇到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组合，我也会吐槽两句，但余下的时间基本一言不发。
安静地玩了几个晚上后，严姐说直播数据有点下滑，提醒我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重振旗鼓。果然装了几天鸵鸟后，微博那边的风声消停了不少，一切又重归平静。我是该拿出饱满的精神让粉丝开心了。能不能让仇者恨得牙痒痒并不重要，首先不能让亲者和我一起痛。
可玩什么好呢？思考三秒后我在电脑上打开了《星源传说》的模拟器，自家公司出品的游戏是最稳妥的选择。熟悉悦先直播的观众都知道，直播间的礼物以各种星球和星系命名，移动端app图标也是一颗大大的土星，整个GUI的设计也经常使用星云的绚丽色彩。虽然这款游戏有抽卡赌运气的成分在里面，但各个星球拟人化的形象非常亮眼。玩家置身于希腊神话罗马神话与中国神话融合的世界观，领略中西方文化世界的碰撞的同时，不断探索宇宙的深处，一路高歌，迈向更遥远的远方。
之前参加线□□验就被公司的内部的美术团队震撼到了，人物各有特色，总有一款能戳中审美，堪称男女老少皆宜。本以为各个星球会按照罗马神话诸神的形象设计，没想到美术团队不落窠臼，大胆创新，角色形象异常丰富，甚至完全颠覆了以往的形象认知。
本以为代表火星的战神马尔斯会是一个孔武有力的青年，一身腱子肉，技能也是近战的物理伤害为主，没想到火星是顽童的形象，俨然是哪吒与红孩儿的合体，而且法术攻击强得令人发指；再比如传统印象里金星维纳斯是爱与美的化身，很多人的第一印象是波提切利画的维纳斯在贝壳中诞生，没想到这里的维纳斯是一个脸上纹着爱心图案身穿海浪纹羽织的不良少女，手里捏着一团马赛克，还像溜溜球一样来回玩耍。
开服那天我用免费的次数抽到水星和金星两张SR，其余的全是战斗力非常一般的R，比如木卫二欧罗巴、土卫十六普罗米修斯以及位于天琴座的织女。怪力少女金星负责输出，优雅淑女水星补蓝，配合得还算默契，前期关卡基本不成问题。到第三篇章冲出太阳系时，难度陡然上升，没有SSR肯定过不了。
公司为我预充了四位数的源之晶石，不花白不花。我冲进开服纪念的活动阁，边抽边和跟粉丝说千万别上头，尤其是未成年人和学生，免费也有免费的玩法，但没想到我率先上头，应当自罚三杯外加几巴掌。前两个十连依旧一个SSR都没有，气得我差点爆粗口，但意识到又低龄观众，我紧急改口，长叹一声“哔——”。
按下十连按钮，我屏住呼吸，生怕气息干扰了游戏服务器。卡面出现前背景亮起一阵金光，稳了。活动阁似乎感应到我的怨气，第三次终于拨云见日，两张新SSR一起出现，性感御姐木星朱庇特以及活泼敏捷少年模样的太阳后羿。我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在屏幕前不顾形象地振臂高呼，场面仿佛申奥成功。
抽到木星后，我的直播间收到了四个连续的木星礼物，每个价值888人民币，来自上次一起吃饭的几个老粉。我热情地感谢她们长久以来的支持以及在这次事件中对我无条件的信任。她们醒目留言里遗憾地表示不是恒星会员所以没法让我看到太阳的特效，只有3M姐姐有资格并且有这样的能力，她们看好3M姐姐和我的未来。
弹幕里也集体刷起“主播婚恋自由”“橙明永远幸福”“关注直播内容，少管主播生活”等积极的内容。我截下满屏的善意祝福，发了微博，为这件事写上圆满的休止符。
四分之一是假期的十月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天气逐渐转凉，S城的秋意也在时间流逝中一点点加深。从小生活在冬夏分明地方的我刚来S城头两年时，对秋天非常陌生，一是过渡期太长让人难以适从，夏天的衣服穿了冷，冬天的衣服穿了热；二是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潮湿的气味，阴涔涔的，比不得北方的天高云淡和爽朗让人毛孔舒畅。在这里生活了六七年后，我终于适应了南方的气候。从此之后，人生多了两种季节，衣柜也多了不少春秋天穿的单衣和薄外套。
某个周日下午，明明躺在沙发的一端看《战争与和平》，我在另一边玩手机。maru罕见地发了条朋友圈，汇报她的实验获得了很好的结果。具体什么功能不知道，总之就是可以发顶级期刊论文的那种。
我立即点赞了她的朋友圈。想起她忙实验没日没夜的那段日子，我真想好好恭喜她。我从通讯录中搜索出尘封已久的对话框，打出了“太棒了！恭喜！”，思索片刻，我又删掉了全部的文字。这样来来去去好几回后，我还是放弃了。一个赞就够了，特殊时期还是不要彼此打扰。
maru在微博的好友圈也发了相似的内容，但多了一句感谢那些为了实验牺牲的小白鼠。她列了一串汉字和数字编号的名字，里面赫然写着橘岛0.1.1-3.2.1、陈澄0.0.1-2.2.9、冰冰、冰橙……她居然真的用我的名字给小白鼠命名了！我有了正当的回复理由，此时不回，更待何时？我发了句“麻烦这边交一下冠名费，或者给我把工资结一下”，附带了一个沙雕表情包。
maru几乎秒回了我的消息：“亲亲呢这边的建议是不要和小老鼠攀亲戚。”看得我一秒就笑了出来。maru果然还是那个讲单口相声不用打草稿的奇女子，张口就来，损得有理有据，和橘子如出一辙。
我的笑声吸引了明明的注意，她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开心，让我们橘岛笑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虚，在她凑过来的一霎那，我退出了微博，留下了一片app图标的主屏幕。举个简单生动的例子，在办公室摸鱼看剧时老板来了，你立即关闭浏览器和播放器，留下空白的桌面。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惹人怀疑。
“算了，你不让我看我就不看了，没事的。”她躺回了原来的位置，重新抱起了厚厚的硬壳书，没再和我说话。
气氛不太对劲，她是不是生气了？我起身坐到她身边，主动道歉：“明明，对不起，我刚才笑是因为朋友回我的评论太逗了，我忍不住就……我不是不想给你看，只是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不知道从何开口。”
“没事的，我没生气，你不用解释，也不用每次都道歉，”她眼神没离开书本，平平的语调里听不出情绪，“你也不用什么事情都和我报备，我对你非常信任，不希望这些事横在我们之间。我并不关心你的异性关系，也不在意你和粉丝说了什么。”
虽然她不问，但此时此刻我觉得必须得说。不然这样的事情以后可能上演无数次，细小的裂痕总有一天会裂成天堑，积重难返。虽然明明大部分时候都是和蔼可亲的，但有时候也会表现出对很多事情不感兴趣的样子，很难把她带入我的生活圈和我的爱好。除了必要的家人会面以及请半个媒人NeeN吃饭外，她总用工作忙推掉我朋友圈的社交场合以及看电影看比赛之类的娱乐活动。
我知道她忙，但更多时候感受到的却是敷衍，尤其是我兴冲冲地提出要带她去我的母校看看时，她眼里那股不耐烦的神情，仿佛是在看一个展示无聊玩具的小孩子。我只好作罢，随后给自己找台阶，用直播时长不够给自己换回尊严。
总而言之，这恋爱谈得我感觉自己就像个乙女恋爱游戏的NPC，没有任何自主选择权，全权交由明明决定。虽然这样很轻松，什么都不用担心，但就是有种被人提着线跳舞的感觉。我总觉得她喜欢的应该不是真正的我，而是她脑子里二次加工后的我。我绝不是想在恋爱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二是我更希望两个人相互商量着办事，平等地相处。
今天，不管她愿不愿意听，我都要告诉她maru的事。我把和maru偶遇认识、游戏相遇、聊天熟识、误会、化解的过程用最简洁明了的言语叙述给她。她听后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像是老板听员工汇报工作的样子。
这回换我生气了，我忍不住问：“这你都觉得无所谓吗？我对她有过好感，她对我也是，我们聊天聊过很多……”面对着明明微蹙的眉头，我说不下去了。什么情什么爱的，也太不合时宜了，我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把maru扯了进来。
“你要给我看聊天记录吗？说实话我不是很想看，”她放下书，仰视着坐在地上的我，“今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去看你手机屏幕的。不过话说话来，你真是贼不打三年自招，我问都没问，你自己倒先说了。既然没有正式在一起过就是朋友关系，总不能因为谈恋爱就让你和异性朋友绝交吧，你自己把握分寸就行，我相信你。”
话说到这份上也就没什么好继续的了，我回到沙发的另一边，打开电视，边静音边调台，最终停在了刚播没几分钟的《新闻联播》上。
恋爱中吵架拌嘴生闷气真的太难了，我甚至有些想念单身生活。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祸福相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