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有妖》竹溪明

3、五体不勤的道宗

　　临行前，傅青舟回头看着火红色霞光笼罩下的连绵山脉，暗生警惕。
　　待山脚下再无一人，重归往日宁静，阖目养神的银发美人不知何时睁开双眸，隐去面对好友时的轻佻散漫，竟清冷如天上寒月。
　　恰好的黑袍被他穿出几分宽松，乍一看是暗魅慵懒的妖艳，在一看又是平静飒然的冷漠。白皙皮肤被黑袍衬出五分天光映雪的玉白，五官也是冷艳的妖冶。
　　暗红色的天穹，血红的艳糜花，飘零的洁白花瓣，仰卧在紫檀雕花连云榻上的美人如画，亦如修罗炼狱里勾魂摄魄的艳鬼。
　　但美人画空有形容而无神态意韵，修罗艳鬼虽美颜无比亦显艳俗。
　　“艳娘的浮仙醉……唔…也是时候下山了……”
　　依旧是那慵懒的嗓音拖长了语调，挠的人心肝脾肺震震发痒。
　　云山距剑宗近百十座城远，靠寻常凡人和练气修士至少也得行半个月，且是不眠不休的半个月。
　　修士吸纳灵气感悟世间人情百味，或山间四时，或反省自身，或潜心悟法，与天地相通。
　　一法通，万法通，万法同源，所谓修途不外乎修心。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大乘，渡劫，最后得道飞升上墟仙境。
　　叶城，剑宗驻地，四方楼。
　　说好要杀没找着机会的祁凌向驻守此处的宗门弟子汇报近日事项，便回到自己院子里。修真之人，尤其是修为到了他这个境界，早已不用像俗世凡人那般安歇。
　　祁凌是个例外。
　　晨起挥剑一万次，修炼熟知的‘风之剑意’‘云消雨霁’‘破灭剑意’等；巳时洗漱端正仪态，吃过早膳后去书阁买几本挚友以前喜欢阅读的杂记和huaben；回屋继续打坐修炼，待到午时食用几碟糕点，之后阅读玉简，感悟与剑道相关的文字记载；卯时安寝，若是睡不着便去院子里练剑。
　　所以尽管第二天要回宗，祁凌也不忘例行早晚安排。
　　干净整洁的庭院内种着桃树，正值花期，粉色的花瓣如翩跹的蝶儿，调皮的飞向在院子里挥剑的少年。
　　衣着是剑宗弟子惯穿的白色祥云纹袍，少年腰间不着任何点缀物，仅以同色云纹腰带束腰，浅白云靴不染纤尘。
　　容貌秀美的少年一脸严肃的挥着手中剑，清澈的眼眸是时间沉淀下来的认真，那是对剑道毫不作伪的喜爱，就连旁人的到来也打扰不了他规范如教科书般的动作。
　　于是，当顾青舟来到小院后，一眼望见的便是少年沐浴在晨光下挺拔身影。
　　白衣翩翩，姿容卓越，美人如画剑如虹。
　　挥完一万次剑，祁凌把剑收回空间，兴许是阳光正好，衬得少年清冷的面容也有消融的温和。
　　顾青舟静静的看着他，见他挥完剑后轻笑，“正午出发，道友可还有未完之事？”
　　祁凌看向他，可能是刚练完剑的缘故，如玉脸庞多少染上几分红晕，周身锋锐的剑意势不可挡。
　　听到他问话，祁凌少有的没在话头儿上挤兑他，只道‘即刻便能出发’。
　　离得近了，顾青舟感觉到少年微乱的呼吸，玉白脸庞如桃花瓣般娇嫩美丽。
　　“道友……不必匆忙赶路的。”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在自己练剑时打断自己这一行为，祁凌也没有挑事，给自己施了个净身诀。
　　“无事。”
　　见状，顾青舟也没有再劝，两人一起离开，一路上沉默无言，不过是单方面的，因为祁凌很快发现自己旁边那人……是真的……话多。
　　“道友几时学剑？”
　　“七岁。”
　　“听闻道友十五岁时便以一人之力斩杀魔兽青凤，修为不过筑基。”
　　“青凤有旧疾，胜之不武。”祁凌回想起当年游历青城后听闻附近山头有魔兽祸乱百姓，他便一人杖一剑去了那里。
　　而那也是他与挚友初次见面，青年温雅风流，泠泠箫音从唇边倾斜而出，拦下他攻向魔兽的最后一击。
　　彼时青年白衣如尘，三分温雅三分傲气三分风流一分的闲散隐世心，素手持箫如仙人降临。
　　明显感觉到身边那人心神恍惚，顾青舟暗自好奇，却也没有莽撞询问。
　　“道友在云山与在下切磋，是否留有余力。”
　　“自然，”祁凌看见他脸上依旧是虚伪的假笑，好像面具长在上面一样。“宗门训诫有方。”
　　“嗯？”顾青舟不解‘切磋’留手和宗门教导有何关联。
　　只听少年嗓音清泠，如泉间流水，双眸映溪，他这才发现这位名扬修界的云霁剑主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猎奇心起。
　　不过到底没问，因为少年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了。
　　“宗门师兄弟从小告诉我，道宗弟子久居宗门，身体大多孱弱，若一不小心没把握分寸，会……致其重伤。”
　　瞬间感觉道宗都是一群五体不勤的病秧子。
　　顾青舟拿不准祁凌这话的意思是什么，是单纯的看不惯道宗，还是……有意贬低，想激他动手，毕竟昨天就是这样。
　　“不过你是道宗少数。”
　　祁凌简言回答，感觉很抗打用尽全力也打不死这话他没有表达出来。
　　“承蒙赞誉。”

　　　　两人一路相安无事。
　　万剑宗，苜宿峰，药阁。
　　安以轩不仅是剑宗长老，还是药峰峰主，祁凌幼时经常在药阁取药，治疗练剑磨烂的伤口和酸痛麻木的四肢，那时安长老见他勤勉就把上好的疗伤圣药许给他，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混熟了。
　　“祁师弟……你何时的回宗门？”
　　刚迈出药阁的青年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高大的身躯完全掩盖祁凌的存在，英武的面容上满是欣喜。
　　祁凌退后一步抬头看他，“刚回，长老可在阁中？”
　　“师兄是说安老？安老听闻西域出了血菩提，前些天同楚师兄去拜访佛宗了。”
　　安长老炼丹成痴，悉心研究各种各样的灵花异草，上古丹药残卷完善修葺丹方。西域隶属佛宗管辖，血菩提更是不世出的佛门秘宝，据闻食之可洗经伐脉，并能增强与天地万物沟通的能力。
　　别问佛门秘宝一个药修去凑什么热闹，都说了爱药成痴，估摸着是对血菩提感兴趣了。
　　“欸～你身边那位是……不像剑修…”
　　顾青舟正要避开两人，以免自己看上去有偷听的嫌疑，却不料那人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并且他敏锐的感觉到青年话中的惊讶。
　　“在下天道宗顾青舟，奉长老之命前来拜访贵宗安长老。”
　　顾青舟挽袖行了半礼，对面那位青年还了一礼，惊诧问道：“你是便是道子，道宗天命之人？！”
　　他语气中满是毫不作伪的惊讶，意识到自己表现的太唐突后面上不由浮现出尴尬神色。
　　祁凌在一旁暗自皱眉，常年外出历练，他虽不怎样关注修界情况却也听闻道宗出了位得天道眷属的道子，身负道宗千年机缘气运集大成者。
　　当时他听过只是随意置之甚至于不屑，认为这所谓道子不过是道宗推出来稍微有点本事充点门面的家伙。云山一战，他确信此人是有真把式的，不似那些个外里金玉内里朽木的虚伪小人，光会动动嘴皮子其它完全不懂，就是块儿笨木头。
　　修界从来不缺天赋惊艳者，剑宗，道宗，佛宗，妖魔两道以及其余术法宗门。
　　先不论剑宗傲来峰当做下一任峰主培养的殷鉴，入剑宗百年就已是实打实的元婴大圆满，祁凌外出历练时就听到对方闭关修炼欲入出窍。就连自家大师兄，被当做下一任宗门首座培养的闻人阡也有出窍修为。而祁凌本人也算在这些天赋者内，入修界不过三十载，修为已达元婴中期，且剑修大多擅长越级而战或临阵突破，所以他们的实际战力远超于现有修为。
　　据闻，天道宗有列天大阵，需九人方可列阵，十为极数故舍一取九。那位伪君子大师兄也有出窍修为，为阵眼，而被选下的其余八人修为最次也是元婴初期，皆为七八岁前入道，两百年内修至元婴者。关于那位道子反而知之甚少。
　　至于佛门，貌似出了个天生佛骨背负佛门复兴的佛子，听说是什么个真佛转世，这种听来就像杜撰的东西祁凌从来没有在意过。
　　百花阁习剑舞，霓裳阁习乐舞，无回楼专出影杀，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杀手，修隐匿之术，习杀人之术。有位影杀曾以分神期修为击杀一位合体期魔修，且毫发无损。
　　而妖魔两道分支众多，值得一提的有自号灵主创妖灵阁的伏幽，令众妖俯首的九尾天狐苏白，妖修大多为妖兽凶兽，草木精怪，花鸟鱼虫化形，也不兴人族成群结队报团取暖那一套。妖者，大多无情。
　　北原魔门则有七位魔君，分别统御狱魑，瑶台，琼花，血魅，玉泽，金宫，蜃楼分势力。魔君修为最低者也有合体期修为，而修为最高者已致渡劫期，但此界法则，魔修不得飞升，因而那位魔君实际战力几何也不为人知。
　　天赋者，受天道钟爱，感悟天地灵气总胜常人一筹。祁凌却相信即便有再好的天赋，若不勤加修炼甚至比不过资质平庸者苦心竭力的十年。至于气运、机缘，这些东西就更玄乎了。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强大，也未觉得自己待自己有多苛刻。
　　他喜欢剑，喜欢将剑握在手中的感觉，喜欢剑对他的回应。
　　说什么剑道第一人，换个人或许还会有感触，与他而言，不过虚名，既不能领悟剑意，更不能让他变强，顶多是多了一群向他挑战的剑修，可惜都趴下了。
　　这样想来，那个称谓还是稍微有点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