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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落人亡两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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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之时,五霸相争。诸侯争霸,大国兼并。大夫专政,夷夏斗争。
自东周开始,周朝由强转弱,王室日益衰微,大权旁落,诸侯国之间互相征伐,战争频繁。小诸侯国纷纷被吞并,强大的诸侯国在局部地区实现了统一。
然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华夏土地几百年战乱不断,炮火未歇。春秋时代,长江流域,吴、楚、越三国之间多次爆发霸权之争。
也正是这三国霸权之争,致使四海之内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那滴相思血泪,也正是由此而来。
——“呜呜…”
半人高的草丛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正躲在草丛中哭泣,满脸灰尘,蓬头垢面。容颜甚是憔悴,十分瘦骨嶙峋。
女孩躲在草丛中低咽,那哭泣之声低沉而悲戚,泣涕涟涟,泫然欲滴。瘦弱的脊背猛烈的抽搐起来,晶莹的泪水顺着指甲的缝隙顺势流下,滴落泥土,转而消失不见。
那个女孩,叫做沐楠。前两日刚刚流浪于此,至今没有东西可吃。
“喂,你在哭什么呢?”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有一丝好奇的意味。
沐楠顿时一脸惊措的回头,脸上的泪水还未擦去,却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眸,正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哭泣的沐楠。
“你…是谁?”
沐楠收住哽咽,显然对眼前出现的男孩有些惊讶。
男孩蹲在沐楠面前,扬起天真的笑容:“我叫余息,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一个人哭泣啊?”
“我…我的娘亲不见了…我没有东西吃了…”
想到这里,沐楠便不由得悲伤起来,转而号啕大哭起来,心里止不住难过与悲伤。
因为战乱之争,天下百姓流离失所。眼看战争将至,母亲便带着她逃亡,谁知半路饥民无数,相互争夺剩余的粮食,母亲与她半路走散,如今只剩她一人颠沛流离,辗转于这世间,无依无靠。
“喂,那你跟我回家吧。”
“……”
那个笑容,热情而洋溢。
纵使府邸总管千般反对余息收留一个流浪的丫头,可是在余息母亲的同意下,沐楠终究最终还是跟着余息回去。因为年纪相仿,沐楠成为了余息的贴身丫鬟,照顾余息的日常起居生活。
余息的母亲没有女儿,便对她格外好些。教她女红,刺绣,渐渐的,沐楠也就忘记了那些痛苦,一直跟在余息身边,服侍余息。
后来沐楠发现,余息的家族世代是一个将门之后,所以余息每日都需要舞剑,从不间断。
有时候余息偷懒,不愿意舞剑,赖在床上不肯起床之时。这时候余息高大而魁梧的父亲就会拿来九节鞭,掀开余息的被子,将正在熟睡的余息痛打一顿。
“你可知你是将门之后,日日贪睡,可还怎样上场杀敌,保家卫国!”
一语毕,则鞭落。
即使是余息母亲,也拦不住余息父亲,只能坐在一旁默默流泪,心疼其儿。
“沐楠,帮我准备衣物,我明日还要舞剑。”
坚定的眼神,双眸之中隐隐透露出一股坚强。
“可是公子,外面冰天雪地,实在不适合练剑,公子还是等过几日积雪融化再继续练剑吧。”
此时已是入冬时节,外面唯有红梅簇簇,景然盛开于冰天雪地之中。积雪三尺,大雪仍在纷飞不断。
沐楠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只怕是他一时意气用事。
“不…”
“吾辈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定要保家卫国,击退匈奴。”
苍苔露冷,□□风寒。
那个白衣少年,自至至终都很坚强。不论是狂风暴雨,亦或是骤雪突降,他都会在那里舞剑,从不间断。
只因他的父亲曾对他说道:“吾辈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定要保家卫国,击退匈奴!”
他挨打的时候,其实她也心痛。
为他流泪的,不止他的母亲,还有,她。
从少年时期,她便陪着他一路成长。她看着他,从一个稚嫩的孩童,长成了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年少之时,余息总是喜欢爬树,大约是因为孩童天性使然,她每每都要为他捏一把汗。
“公子,你快点下来,不然该被人看见了。”
“不急,沐儿你帮我把守,我去摘一个果子下来。”
“公子…你还是快点下来吧。”
“我才不呢,难道父亲还能看见不成。”
下一秒,他便被问声而来的父亲给呵斥,他颤颤兢兢,只能乖乖下来,随后便被父亲用九节鞭硬是抽了一顿。
那一夜,他鬼哭狼嚎,她满脸泪水。
“公子…你没事吧。”她强忍住泪水,小心翼翼的问趴在床上的余息。
余息笑嘻嘻的说道:“其实还好了,这一次父亲手下留情了,母亲又给我请来了最好的大夫,很快就能痊愈了。”
余息很顽皮,所以免不了挨揍。可是她也很心疼,却毫无办法。
后来,她看到他,情窦初开。
而她,只能在他身边看着,却毫无办法。
十二岁的年纪,余息与寇家长女寇静芙结下婚约。此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相传那寇静芙生的极为美丽,又是寇家嫡长女,自然是受尽宠爱。
沐楠不以为然,便觉得,天下之人哪有什么好看之分,不过是衣物首饰的区别罢了,配以穿着打扮,有着门第分别而已,不过讹传。
余息从始至终都觉得只是玩笑,仍旧调皮捣蛋,不过依旧坚持每日练剑。
直到那一日,寇静芙随父亲来到余府府邸,他们才见到寇静芙真容。
三千青丝挽成芙蓉,两边各有几只华贵金钗。一个金色步摇隐于发间。动则清铃,静则滴翠,实在价值不菲。
微蹙的额间,有一抹轻点的鹅梨淡妆。一缕衣间的丝绸缎带围绕纤腰细处,与裙裾相衬。层层裙摆形成褶皱,衬托出她的修长玉体。裙裾末端,是浅紫色流苏裙尾,微风轻拂,便在风中轻漾。
轻轻走动,每一步都仿若灵尘飞舞,沁人心脾。
走近而看,少女美貌姝丽,婉妙无比。
如此超凡脱俗,不似凡间。
她路过之时,却是微微灵眸展颜,轻轻一笑。这一笑,可谓惊心动魄,倾国倾城。
沐楠看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之人,便觉得是天仙下凡,就是九天星河也为之动容。
那时调皮捣蛋的余息,突然放下手中的佩剑,跑到寇静芙面前,拉着她的小手,把寇静芙抱在怀里说道:“你是我的妻子。”
寇静当即丢掉手中臻首,一下子大哭起来,余息顿时也不明所以,只能不断的说道:“诶你别哭啊,父母告诉我寇家小姐是我以后的妻子呢,不过你长的真是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余息“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摸了摸后脑勺,黝黑的皮肤,加上余息傻傻的模样,顿时让寇静芙破涕为笑。
余息见她不再生气,便把地上的臻首捡起,轻轻送给了寇静芙。
后来,沐楠发现,余息的眼中满是寇静芙。
他总是好奇的问道:芙儿什么时候能到我们家来?我想见到她。”
母亲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嗔怪道:“等你以后成婚了,你就能日日都见到芙儿了。”
那时余息的眼底闪过一丝欣喜,连连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成婚?”
余息的话语,引来一番哄堂大笑。母亲强忍住笑意说道:“还早着呢,要等很久很久之后呢。”
“奥…”余息眼底有着少许失望,不过几时便又恢复过来,整日里调皮捣蛋,舞刀弄枪,却实在讨厌读书。
若是寇静芙到来,那一日余息便会很乖很乖,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赠予寇静芙。
因为寇静芙,是他指腹为婚的妻子,谁也不能夺走。
后来寇静芙没有常来,沐楠便看着余息,整日里画着寇静芙的画像,对寇静芙相思成疾,茶饭不思。
余息,他喜欢上了寇静芙,而且很深,很深…
沐楠只能默默不语,陪着他一路长大。
她很喜欢,对余息微微一笑,只不过余息从未注意。
彼时的孩童,终于长成了少年少女。余息刚过加冠之年,便是要履行自己职责,准备上场杀敌。
这一次,他要与自己的父亲一同出征御敌,赶退匈奴,实现自己多年来的夙愿:保家卫国,击退匈奴!
余息与寇静芙有约,等到余息归来,余息与寇静芙便结为夫妻,白头到老。
那时候寇静芙仍旧手拿臻首,跟着父亲来到了余府。即将征战沙场的余息看见她的到来,付之一笑,眼底流露出一股喜悦之情。
他手挽一缕青丝,对于眼前的钟灵敏秀之人十分温柔道:“等我胜仗归来,即日便是你我良辰之时,可是准备好了?”
“嗯。”少女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手中臻首缓缓轻摇,害羞道:“以后和息哥哥成亲了,芙儿私下里还能叫你息哥哥吗?”
“当然了。”
那个淡色着装的男子,此时眼中甚是欢喜。二人涵眸相对,一眼则万年。
沐楠发髻的那支蝴蝶素花木钗,却在此时仿佛愈发沉重。
沐楠只得借口说道:“公子,奴婢去看看膳房的午膳备好了没有,免得小姐还要等上良久,实在不妥。”
她规矩的行了一个礼,他随口道:“去吧,着实不能让芙儿等的太久。”
她借口退下,转身之时,神色悲怆,留下的落寞背影却如此萧条。嘴角微微抽动,留下一丝苦笑。两人倒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她一个丫鬟,能留在公子身边服侍,已是万幸,又何必强求那么多。只要能够日日看见公子,日日看见他微微一笑。哪怕…不是对她笑,她也心满意足。
她日日翘首企盼他的归来,希望他能够一战取胜。但同样,那时候,他就要娶寇静芙为妻了。
几度欢喜,几度忧愁。
可是沐楠仍旧希望他凯旋归来,至少她可以再次看见,他的笑颜。
这样她就心满意足了。
余息的征战归来,却是失了一只右眼,而余息父亲则是命丧黄泉。
余家家道中落,余息母亲顿时一病不起,一命呜呼。
朝堂之势顿时全部指向余家,共同排挤。不过十余日时间,便已然是天翻地覆之景。
曾经人声鼎沸的余家,一朝空无一人。所有奴隶开始逃跑,卷尽顾家财产而逃。
失去右眼的余息,整日里将自己锁在房门之中闭门不见。却是日日在屋内摔打东西,从不间断。
朝堂之上,寇家当众宣布寇静芙与顾真的婚约解除。
寇静芙,寇家…竟然选择和公子解除婚约了吗…
公子最喜欢的人啊,却因为朝堂之势,一句话便解除婚约,以免遭受牵连,如今她应该怎么跟公子解释?
她忍住泪水,却一个人躲在暗处默默哭泣。最终鼓起勇气,推开了那扇房门。
屋内许多古董早已成了一堆碎片,余息看见是她推门而入,便不由得发起脾气:“你为什么还不离去?余家遭人暗害,惨遭灭门,我已无权无势,如今你为何还要呆在我身边?”
“我会一直陪在公子身边。”
这是她,一直都在做的。
“你图什么,如今余家满门沦陷,朝堂之上唯傅骥王一人独大,拉拢朝堂文武百官,共同上书谏言,致使余家失势,傅族得势。现在朝堂之上人人自保,皆是避讳余家。只要傅骥王一天不倒,余家就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所以我更需要陪在公子身边,哪怕公子驱赶我。少年之时公子将我救下,没有公子,则没有沐楠。公子之恩,如同再造。”
那语气铿锵有力,透露出丝丝坚强,致使余息微微抬起头。
眼前之人,样貌十分普通。略微黝黑的肤色,一袭淡青烟色长裙拖地,袖口上的花纹交叉错杂,外披一件水绿色薄雾纱衣,一绾青丝用一支朴素的蝴蝶素花木钗固定,额前齐齐的刘海,双眸之中透露出丝丝忧伤。
余息右手抚住受伤的右眼,顿时有些心烦意乱,随即将眼前之人一把推开。
他本想让眼前之人离开,却不想力道过大,眼前之人一下跌倒在地。
固定发髻的木钗一下子惊震,跌倒在地上。三千青丝一下子散落,尽数垂在脑后。
余息眼帘低垂,眉毛微微一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沐楠倒也不气不恼,只是静静从地上爬起,捡起了地上的那支木钗。起身走出门外,推开了那扇房门,却在关上房门之时对着里屋的余息说道:
“公子还是好生歇息吧。”
没有人回答,里屋里面很是安静。
沐楠叹了口气,还是轻轻关上了房门,而她手里,紧紧握着的,便是刚刚摔裂的蝴蝶素花木钗。
那是母亲唯一留给她的木簪,如今却被弄碎,她也不知,是该伤心这木簪,还是余息的右眼。
一想到顾真的右眼,沐楠不由得伤感起来,站在墙角边的绿荫之下,悲悲戚戚的哽咽起来。那哭声细微悠长,绵延不绝。即使是附近柳枝上的栖鸦闻此哭声,也尽数飞起,盘桓于低空,发出凄切鸣叫,似是不忍再听。
傅骥王,其实与余息年纪相仿,且他们家族相仿,皆是将门之子。
一山不容二虎,朝堂之中,武将诸多将领之中,唯他们两个家族独大。因此傅家与余家,自幼交往深厚。正如将门之家与书香门第寇家相互联姻,一个原因便是两个家族交往深厚,朝堂之中共同扶持。
但傅家野心,终究对余家下手。
第二日早晨,沐楠已经做好了早饭,打算端进余息房内。她想把早饭端轻轻放置在余息床头,至少他醒来之时就不会饥饿。
她轻轻推开房门,生怕吵到余息,却发现床上之人早已苏醒,正静静坐在床上,几分萧条,几分悲怆。
看到沐楠进来,他开口问道:“芙儿她,现在在哪里?”
“……”
少许的沉默之后,沐楠终于开口说道:“公子,寇小姐她,现在应该还在家中休息,暂不方便来看望公子。”
“是不愿意来吧。”
余息轻轻道出了这一句话,被绷带包住,仅剩的的一只眼眸望着远处的窗口发呆,语气十分平淡,再没有先前的焦躁和怒火。
沐楠一下子跪倒在顾真床榻前面,忍住顾虑说道:
“公子不必多想,也许寇小姐只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呢,没办法来了。”
她究竟应该,怎样跟顾真解释,寇家在余家被朝堂排挤,在他右眼受伤之后,毅然选择了退婚。
如今若是跟余息说出实话,也不知余息会做出什么傻事。可是这样的谎言,究竟可以欺骗多久?
“我受伤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已经十余日过去了,若是她真想见我,在我消息传来的当天便会赶来,如今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怕是根本避而不见吧。”
余息的视线从窗口移开,转而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沐楠,语气尽显沧桑:“沐楠,其实你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吧。”
“……公子。”
“罢了,如今我失去一只眼睛,已是残废,寇家又怎会舍得让其掌上明珠下嫁于我,怕是早就令择良婿了吧。”
“公子别这么想…”
“你先出去吧。”
“公子…”
沐楠只好将手中的早饭轻轻放在了床头,本想退出房门之时,身后的余息又突然说道:“沐楠。”
沐楠立刻回头问道:“公子?”
心底有些仓促和紧张,她生怕顾真有些想不开,转而葬送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他才刚过加冠之年…却要遭此磨难…
然而余息只是淡淡说道:“扶我到外面走一走吧。”
眸底是诧异,还有惊喜。
此刻,余息从床上站起身来,身影有些单薄。苍白的脸色大半被绷带遮掩,几声用力的咳嗽令人心碎。
沐楠轻轻走过去,给余息取来了一个斗篷,小心翼翼的披在余息身上,随后缓缓扶着虚弱的余息走到了外面的花园外面。
余息伫立在后院中,眸底满是萧索之意。
原来已是春天来了…
到处是一片莺歌燕舞之景,桃花朵朵,芳菲吐露。杨柳长出嫩芽,一片青翠。
沐楠有些兴奋,指着远处的一片桃红:“公子你看,那枝头桃花,现在开的正好呢。若不是公子总是待在里屋,便是要错过这样的美景呢。”
“……”
沐楠见余息许久没有说话,便低头不再言语,生怕勾起余息心里的感触。
从前他生性顽皮,总是喜欢拉着她,跟她说寇静芙的事情。她便默默听着。
如今他与她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可是她还想,听他跟她讲他的苦楚,把内心的不满全部宣泄出来。
从前他会叫她准备换洗的衣物,以备他晨起舞剑。如今他失去一眼,又如何舞剑?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却未曾双飞…
你可知,我对你的喜欢…
许久,余息才终于说道:“的确应该多出来走动一些才好。”
沐楠没有回话,任凭微风将这句话吹向很远很远。良久,她选择将实情告诉他,尽管这真的对他来说,如同雪上加霜。
“公子…寇静芙她,选择了退婚…”
“……”
余息只是淡然的站在那里,背影满是萧条。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这件事情无关与他,而是别人。
沐楠不离不弃,余息便也不再排斥沐楠,任由她每日给自己受伤的右眼换上绷带,帮他清理伤口,剔除腐肉,防止伤口恶化。
他渐渐的习惯了,习惯了沐楠每一日早晨早早的来到他的床铺之前守候,轻灵而温润的说着:“公子,该起床了。”
他便默默起床,任由沐楠帮他整理衣物。
右眼忽而有些隐隐作痛,他本想轻轻抚住,却触碰到那些绷带。
他的右眼,早就不在了…他必须要习惯。
他开始早起练剑,像从前那般。似乎那只失去的右眼,对他从未产生影响。
一日已尽,明月高挂,四周寂寥,映射寒光。
“公子…”身后传来沐楠温婉的声音。
他随即停下,将手中的短剑顺势收于腰间。树上落叶飘下,随后落于泥土之中。
又是一年秋日到来。
过不久,他就该再次征战沙场了。越军侵犯疆土,朝堂之上一时无人能战。而恰恰视顾家为眼中钉的傅骥王,偏偏举荐他上战场。
此番征战,很有很大可能会有去无回。
他失去右眼,却仍旧没有消除傅骥王的疑虑。
不得已,顾家被重新重用,戴罪立功。
望着背后那个身影青翠之人,他的嘴角默默扬起一丝弧度。
沐楠陪着他,已经度过了整整两年呢。两年之中,沐楠从未抱怨过什么,只是一直都呆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去。
渐渐的,原本孤寂的内心又重新被温暖起来。在这个落魄的顾家,有一个曾经落魄的少年,却从未失去斗志。
因为,有她。
“抱歉,若不是此番家道中落,我大约也不会明白,朝堂之上,人心险恶。”
“你的眼睛,还能好么?”
余息无奈的摇了摇头:“大夫说,以后只能使用另一只眼睛了。”
“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余息将沐楠轻轻拥入怀中:“没关系,我还有一只眼睛,可以看见你,还可以记住,你的模样。其实…我早就习惯了你一直在我的身边。”
怀中之人早已泣不成声,数尽哽咽。
“别怕…”余息轻轻拂去沐楠脸上的泪水:“等我此番征战回来…”
月下寒光映澈,手中的短刃散发着阵阵寒光。
余息羽睫微颤,眸底透露出素来以往的坚韧:“如果…我还能回来,那我,便娶你为妻。”
爱…是什么…倘若不离不弃,那我便生死相依吧…
“嗯!”沐楠深信不疑,嘴角扬起笑容,双手抚上温润的脸庞,眼泪却是止不住的落下:“你一定,可以回来的。”
如果…他能够回来…
如果…他能够娶她为妻…
一定可以的…
静芙生的着实美丽,可是,一直不离不弃,与他生死相依的,是沐楠。
沐楠生的小巧玲珑,虽是比不上静芙貌美,可是如果仔细一看,也是十分可爱。
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呢?是因为眼里,满眼都是静芙的模样,所以才忽视了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沐楠吗?
罢了…罢了…
从前父母便告诉他,那个寇家的小姐,会是他以后的妻子。那时候的寇
静芙,美貌已经是远近闻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本以为,他与寇静芙会永远在一起,所以总是对她格外好些,毕竟他们以后会是夫妻。
那一日箭至眉间,他无处躲避,右眼便被生生射穿。他将弓箭迅速拔出,周围下属随即撤退至营帐之中。军营大夫闻声迅来,却只能无奈摇头。
“将军,这眼睛,怕是好不了啊。”
周围属下立刻焦急起来,大声呵斥:“庸医!若是治不好将军的眼睛,拿你是问。”
军营大夫吓得立刻跪倒在地,身体颤栗的说道:“将…将军,卑职医术有限,真的没法做到啊…”
他甩出衣袖,示意大夫退下。做不到的事情,既是勉强又有何用。
那一日过后,他便缠上绷带,而他的属下,则带领剩下的士兵击退敌军。
后来,他回到了京城,却发现早已是物是人非。傅骥王的野心巨大,早就对手握兵权的余家虎视眈眈已久。
此番,便是傅骥王命人设下的埋伏。没要了他的命,却夺走了他的一只眼睛。
如今再度把他推向战场,又是在盘算什么。
夜已深,他吩咐沐楠好好休息,沐楠便也照做了。
只是他,一夜无法入眠。
右眼传来隐隐的疼痛,他这才发现,他的左眼又流下泪水。
是苦涩的。
如果…能早点意识到沐楠…
幸好,只是失去了一只眼睛,却换来身边有一个更好的人。
还不算太晚…
他与她告别,说好两人都不哭泣。转身之时,他却已是泪流满面。
“——等我——”
那是从一片雾霭之中传出的洪亮声音,他告诉她,等他回来。
“我会的……”
沐楠止不住的落泪:“我一定会等你再次平安归来的……”
此后,沐楠便日日倚靠门框,期盼那条熟悉的道路之上,他能够出现,穿着一身铠甲微笑着告诉她:“沐儿,我回来了…”
她在门口多日期盼,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从未出现。
有时候靠在门框之上,做梦之时恍惚他已回来。睁眼之时,却发现空无一人。
前令战事告急,越军征战,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寥寥几日便连进数城,誓要天下尽归囊中。楚军不过几日则节节败退,士气挫败。
城上之人,身形单薄,一身盔衣战甲,脸色苍白,半边容貌被绷带包住,着实吓人。但眉间的坚毅足见他心性之坚韧。
城墙高楼,盔甲战衣,孑然而立,泪眸墨发,秋风扬起卷旗。
看着城下的千军万马,顾真眼底并未掀起波澜,只是注视着城下领军的年轻将领,久久未语。
城上城下,明明近在咫尺,却恍若天涯。
一个雄健而沉稳声音从城楼传来,响彻整片沙场:“汝可知罪?”
城下年轻将领随即应答:“何罪之有?”
“叛国!”
城下士兵顿时传来一阵哄笑,傅骥王则仰天大笑,挥起袖来,数不清的兵影簇拥着他的周围,于战马之上下令:“攻城!”
周遭士兵随即排成方阵,将岌岌可危的城门尽数攻破。
城外,刀光剑影,角鼓争鸣,流血漂橹。
城内,残垣断壁,举步维艰,厮杀一片。
那一日,城楼攻破,数寸土地沦陷。
那一日,他固执地拿起短剑冲入敌军,不顾一方,却最终死在万千箭矢之下。
那一日,大风泱泱,卷起数寸风沙,鲜血染袂红旗。
身首异地,马革裹尸。
梦归红尘,魂断犹泣。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世间之理,便是如此。
他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家乡,他将永远长眠于此。
“沐楠,抱歉,那个承诺,没法达到呢,速速找个好人家。”
——余息。
娟秀的字体,与信共同而来的,是那支用沉檀木所雕刻的蝴蝶素花木钗。
那一日,他弄坏了她母亲留给她的蝴蝶素花木钗。所以他用上好的沉檀木,不眠不休为她雕刻出一模一样的蝴蝶素花木钗,想要等到归来之时,亲手插在她的发髻。
临行前夜,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原来手中的蝴蝶素花木钗,已经雕刻好了么……
只是…等我回来,再亲手为你插上吧……
那支蝴蝶素花木钗,只是普通的楠木,这一支,却是用珍贵的沉檀木雕刻而成,不时散发着一股幽香的气味。
陌上花开蝴蝶飞,蝴蝶再美,却终究飞不过这沧海桑田。
再次相遇之时,已然是阴阳两隔。
终其一生所爱之人,却终究不会在自己身边,停留半分。
其实自己从未得到过,又何必计较失去。蓦然回首,他人从未因自己而停留。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最终洒落在那支蝴蝶素花木钗之上。
最爱之人,此生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见不到故人旧颜,对她温柔的说道:“沐楠,帮我准备衣物,我明日还要舞剑。”
可惜如今那双紧闭的双眸,已经没有明天可以期待了。他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里有着他最爱的人和最爱他的人的地方。
你有没有,心里曾真真切切的爱过一个人?
想看到他微微一笑,哪怕他从来不是对你微笑?
日日倚靠门窗,心心念念企盼他的凯旋归来?
最后有朝一日,能为他,哭尽泪水,数尽疯魔?
乃至一句埋在内心的话语,却从未对他说出口?
最难不过说爱你。
如今便是想说,你也没法听到了。
那支蝴蝶素花木钗,曾是我们少年相遇之时,你曾慷慨赠予的东西。后来世事变化,人心善变,再不复当年少年时光。
那一年杏花微雨,烟雨空蒙,我们曾无意相遇。只因惊鸿一瞥,从此朝思暮想。
“喂,你为什么在哭泣啊?”
尚余七分稚气的脸庞,第一次横空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次相遇,却让自己未来的人生,满眼都是你的一颦一笑。
你讨厌练剑,被父亲训斥之后却声声开口皆是:“吾辈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定要保家卫国,击退匈奴。”
于是你每日晨起舞剑,哪怕狂风暴雨,积雪三尺,也从不间歇。
你不喜欢爬树,可是为了取下那挂在树上的风筝,毅然颤抖着爬上了那棵合欢古树,于最后成功之时留下灿烂的笑容。
后来寇静芙的出现,正是你情窦初开的时候。那个时候距离我喜欢你,已经整整十年。
十年之后,却是生死两茫。
如此难过,不如疯魔…疯疯癫癫的过完一生,也挺好。
至少在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之时,自己仍旧以为,你还在这世间,从未离去,仍旧可以在那晨昏朝暮,对我微微一笑。
两行血泪落下,眼泪早已无法流出,纵使从此疯疯癫癫。这双眼睛已经不再需要了,因为梦中,我亦能看见你。
“知兮知兮,葬我何方?”
葬我何方……
葬我疆场……
回我……故乡……
那支蝴蝶素花木钗,我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收藏着呢,如果你还记得,这是你曾经送给我的……
儿时的泪水,逐渐收藏起那颗默默喜欢你的心。只因那句话,自己从未说出口。
因为我,喜欢你啊……
一支蝴蝶素花木钗,一抹剪不断的深深执念,在历史长河中静静流淌。
一滴相思血泪,道不清前尘往事,诉不明恩怨纠葛,只因你而落泪。
一朝春去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如果可以,只愿下次相遇之时,曾经疯魔的你,能够擦干眼泪,倾诉心语,不再徒留满腔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