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同坐屋檐司捻谈 重逢深巷苏燕识 ...
-
姜芊又走上了十里长街,纤细的手指悠哉悠哉缠弄着身后发带,她正想着找家客舍住下,前方就突然涌出一群修士,围着她拔刀相向。
她无奈地耸耸肩,将视线定格在中间盛气凌人的少年身上——是那名司家公子。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少年,此刻正高昂着头,抱臂,嬉笑地瞧着面前的女子。
姜芊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她都对那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料这人还追着来报复她,真是恩将仇报。
并且她也实在是看不上这种打不过就叫人的懦夫,叫了人照样打不过。
于是她挑挑眉,开口嘲讽道:“怎么?这么多人打我一个?是对自己的修为不自信吗?”
那两个少年立马便急了眼,又吵又嚷地叫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那司家公子摆了摆手,便踏一双云纹黑锦鞋慢悠悠地向姜芊走去,道:“那只我同你打,如何?”
姜芊欣然应下,她见男子身上并无武器,疑惑着这人难不成要跟她肉搏?
司家公子走到她跟前,绕着她转了又转,姜芊防备地看着他,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下一刻,她的余光瞥到男子伸向她身后的手,她转身一掌拍去,却为时已晚。
她的发带被解开,乌发丝丝散落,连带着头上的雪都混乱地飞散开来。
围观的百姓刚震惊于她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眼神便又集中在她堪堪长于肩颈的发尾。
人群中顿时传来几声惊呼:“我去!这姑娘断发了!”
“哎哟这大庭广众之下披头散发的,怎么有个女儿家的模样?!这种女的白送我都不会要!”
“不知羞耻!”
“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姜女侠竟是个不孝女。”
几句轻飘飘的言语抛入人群,顿时炸开一片水花,看戏的人群愈发亢奋,诛心之语不绝于耳。
姜芊一时愣在原地,回过神后,眼底染上杀意,对着那司家公子一腿踢去。
那公子与她堪堪过了几招后便得意不已,手中拿着那发带,狭长的丹凤眼垂下看她,眼中轻蔑不屑,他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侠,您莫不是对自己身世有意见?即便如此,也没必要做这么过吧?”
父母。
她的父母。
早在八年前,战火纷飞的时候为保护她离世了,从那以后她就成了孤儿,成了没人要的拖油瓶,成了任人欺凌的废物。
姜芊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些流氓割断她的长发时,说的言论与面前男人说的并无二致。
想到这,姜芊眼底的愤怒与杀意藏都藏不住,她出招越来越快,但还是控制着自己不要拔刀,她不想伤到这里的任何一个百姓。
可那些言语仍化作刀刃,狠狠扎进她心里。
“就是说啊!自己都是个不孝女了,装成这样给谁看?”
有了赞同的声音,面前的男人更是猖狂了,“我说姜女侠,别那么生气嘛,我既然摘了你发带,就肯定会对你负责的,我看,过几天直接把你抬来司府,做我的小妾怎么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唰”!一道利落的拔刀声打断了男子的笑声,与此同时,京城上空亮起了一道难以忽视的蓝光——那是惊秋刀,姜芊佩刀的灵芒。
姜芊终于忍无可忍,手中刀刃瞬时便如银鳞开绽般刺向了司家公子的喉间,而后在方寸之处停下,破空之风震耳欲聋。
太快了,实在太快了,那司家公子甚至觉得自己连眼都只眨了一半,那刀就到自己命脉前了。
即使他一向自视甚高,修为已经算中上,也根本来不及反应。
在此之前,除了司捻,他再没见过出招这么快的人了。
那拔刀时涌出的灵气,许是感受到姜芊的怒意,立时震得在场的凡人僵在原地,有的甚至软了腿,直接跪下了。
姜芊手持刀柄,既不向前也不后退,似是故意揪着面前男子的心,见司家公子现在一脸怂样,心里一阵舒爽。
她又斜眼瞥了眼周围的人群,她刚刚可是好好控制了力度,才用这点灵气那群人现在就连大气都不敢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咻——”姜芊说着,另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地从司家公子手里抽回了发带。
直到她将刀放入鞘中,那司家公子都还定定地望着她,眼底翻涌着讶异的情绪。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少年并没受到那阵灵气的影响,见他安全后急忙上前关照着他。
姜芊嘴里咬着月白色的细长发带,自顾自地拢起头发,不忘给予那受惊的娇贵公子一个嘲讽的笑容,再慢条斯理地从嘴里扯过发带,一圈一圈地系在头发上。
离开之前,她立在原地,眼中的杀意已经被掩藏得不见踪影,她咧开一个灿烂的微笑,用着一贯的甜美嗓音道:“上一个剪断我头发的人,我断了他一只脚、和一只手。”
“司公子,再有下次,我难保会有什么后果了。”
姜芊威胁完人,便潇洒走远,那司家公子静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打着什么主意,直到她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那两个少年还喋喋不休地在那公子耳边说着:“兄长,你愣着干什么呢?她修为那么低,你怎么被她吓成这样?”
“哎呀你别说了,没一句好话呢,我来说。这还不是他活该的,谁让他不讲武德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脸色越来越黑,咬牙切齿道:“都给我,闭嘴。”
夜幕降临,因着白天的事,没有客栈敢留姜芊这尊大佛住宿,生怕触了司家某位人物的霉头。
姜芊自然不会让自己沦落到流浪街头的地步,她趁着夜深人静时跃上屋顶,满京城地寻找司家宅院,“既是司家的人,种下的恶果可要自己吃。”
姜芊顺着无数屋顶寻找司宅,总算找到了司家那气势磅礴的宅院。
于是,她在屋顶上踩踩跳跳,最后一横,卧在屋顶上。
雪云密布,京城上空黑压压一片,北风呼啸间,云浪翻涌。
今夜难得不下雪,放眼望去,城中偶有几盏明灯,静谧安详。
“吱呀”一声,一扇木门缓缓打开,素白的衣裙摇曳风中,姜芊自如地俯视着屋檐下的小人。
司捻显然刚从睡梦中醒来,随意打扮了下便推开了门,如瀑长发垂落腰间,银白发带若隐若现,一手持剑,一手提灯,暖黄的灯光映亮了她半边脸庞。
姜芊手上缠弄着发带,对着下面的人弯了弯眼。
司捻见是她,似乎并不惊讶,翻身上了屋顶,二人各居一头,中间隔了条银河的距离。
姜芊直起身来,盘起腿坐着,向对面的司捻道:“司大小姐,你离我太远了。这样的话,我怎么听得见你说什么?”
司捻没有回应,只是缓步走向她,最后坐在她身旁。
随着司捻坐下的动作,一股淡雅的清香钻入姜芊鼻中,她有些尴尬地放下了缠发带的手,莫名觉得她们挨得太近了。
司捻瞥了瞥身旁的人,开口道:“今日你来,所为何事?”
“自然不是为你,还不是你们家那名公子,吓得人家老板都不敢留我住宿了。”
司捻眸子暗了暗,姜芊注意到她的表情,觉得司捻指不定是在心里骂自己多管闲事活该如此。
她可不管,本就是司家的错,她赖上她有何不可。
清冷的嗓音传来:“西北角有个小院,你去住吧。今日,确实是司燕的不对。”
姜芊一听见司燕的名字,便愣了神,想要故作镇定却掩盖不了慌乱,她问道:“你是说……他叫司燕?是哪个燕?燕子的燕?”
司捻转头,寒渊般的眸里闪过精光,她垂眼看姜芊,用一种近乎逼问的语气道:“是,他本名苏燕,字彻云,被父亲收养后才姓司。你认识他,对吧。”
最后二字,没有疑问的意思。
寒风萧瑟,吹得姜芊打了个冷颤,她头顶那双眸子死死盯着她,令她无处遁形,她一时间竟不知道回答什么。
不知过去了多久,京城上下已是一片漆黑,只有寒风刺骨地打在姜芊面上。
姜芊早听说司家有三个养子,便是宰相在姑苏战乱时捡到的。
她小时拜师于姑苏,苏燕是师父座下第一弟子,她唤他一声大师兄。
听到司燕的名字时,她心里便隐隐有了猜测,却还是慌了神,下意识暴露了更多信息给司捻。
真想穿越到五息之前,扇自己两巴掌。
她想到自己来京城路上默念了“闭好嘴,冷下脸,实在不行就拔剑”整整五十遍,现在好了,全白念。
姜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思路越走越偏,司捻也不出声,只是侧头看着身旁少女焦头烂额的样子。
半晌,冷风中才传来姜芊闷闷的声音:“我不认识他,你想多了。”
司捻恍若未闻,冷声道:“那你是他什么人?妹妹?还是……”
姜芊猛地意识到司捻想说什么,开口道:“我只是他……”
她后知后觉地怒视着身旁人,见司捻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是那双桃花眼微眯,看起来有些危险,她顿时噤了声。
司捻不再多说,偏过头去不再直视姜芊的目光,道:“哦。我忘了。你说你不认识他。”
姜芊一时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北风呼啸,冰冷地从二人之间穿过,静谧的夜里,只有衣裙飘飞的阵阵声响。
不知司捻想到什么,姜芊听见她道:“你的刀,何名?”
姜芊见司捻对自己的刀感兴趣,便得意地举起自己的短刀给她看,道:“惊秋。惊起归鸿不成字,辞柯落叶最知秋的惊秋。”
司捻似是没想到“惊秋”二字是如此解释,看向姜芊的眼神从冷淡变作惊艳,不过没持续多久,那惊艳又陷入寒潭深眸,重化作一片冷意。
姜芊也不计较已经发生的事,转了转灵动的眼,同司捻闲聊道:“你喜欢月亮吗?连剑名都同月亮有关。”
“嗯。”
“那你看我像不像月亮?”姜芊将脸凑到司捻眼前,一双杏眸在暗夜里亮闪闪的。
司捻看向她,二人离得很近,她五感灵敏,即使是在这样的黑夜里也能辨得清姜芊的眉眼。
姜芊生得一副好相貌,给人的感觉就仿佛仲夏的一汪池水,清澈却不寒冷,每每弯眉莞尔,就像现在这般,似芙蓉出水,春光乍泄。
司捻寒渊般的桃花眸中波光流动,她就这样深深地望着那双眼,那张脸,很久不说话。
姜芊见司捻不回答,便自顾自地将头转回去,望着天空笑道:“不像吗?从前他们总说我的眼睛如月亮一般清澈明亮,装得下九天星汉。”
司捻望着姜芊的侧脸渐冷下眸,似是终于听不下去姜芊的扯东扯西,索性跃下屋顶,“夜深,早点入眠。”
姜芊撇了撇嘴,一副还没讲够的样子,却也只好目送司捻走进屋内。
白色衣角消失在姜芊视野里,姜芊站起身,顺着屋顶朝西北走去,眸底转而变得一片阴沉。
她实在没想到大师兄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现在想来,今日那两个少年,便是杨驰和邱舍——她另外两个师兄。
她谋划着今后的路,不知自己是何时入睡的,睁眼时天边已然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