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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生死簿(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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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钦死后到了冥界,这是他第三次进来了。
第一世做了个穷书生,倒霉遇上山贼被杀死了。
第二世做了个和尚,因犯了杀戒被逐出佛门,惨死在外。
无论他转世几次,结局无一例外都是死。
这次裴钦倒是学聪明了,过奈何桥的时候,他死活不肯喝那口汤。“给老子拿开这玩意儿,说了不喝就不喝,我看你们今天谁敢动我。”
奈何桥上被堵的水泄不通,后边要转世的鬼嗷嗷乱叫,场面一度控制不了。
孟婆拿裴钦没办法,只好叫了两个鬼差用锁魂链缠住他的四肢,又把他摁到一块板子上,板子上有个钉子正好钉在他脖子的位置。“对不住了,裴大人,职责所在。”
裴钦挣脱无果急的开口大骂:“你给老子等着,我下次来一定打烂你的锅……”
一旁的孟婆眼疾手快,趁他张嘴说话的时候给他灌了下去,又捂住他的嘴不让吐出来,待他咽下,她后退几步扔了碗,面不改色地说:“大人您下次记得住再说吧。”
裴钦气的两眼一翻,从桥上跌下了忘川河。
坐落在酆都城后的一座大殿外,一青衫的男子来回踱步,听见有人叫自己,才定住了脚。
“魏大人,许久不见了。”说话的是察查司的陆道,他身着紫袍,一起过来的一身红衣,一脸凶神恶煞的正是罚恶司的钟柯。
“二位大人也来了,想必也是为了裴大人的事情吧。”
钟柯直言:“赏善司不是向来不参与这等琐事,魏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前来?”
魏之恩笑道:“钟大人言重了,我赏善司虽极少露面,但关于裴大人的事,也是关乎我们四司,又怎么能叫琐事呢?”
钟柯不再多说,大殿一侧的玄门打开,有小鬼使来报:“三位大人,殿下宣见。”
偌大的宫殿里,两侧各放置着两面镜子,正堂之上,隐约能看见垂帘后有一人影。
三人纷纷躬身行礼,齐声道:“殿下。”
“三位大人近来可好啊?”语调里透着朦胧,似乎是刚睡醒,还未等他们回复,只听着又问了句:“裴钦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吧?”
魏之恩上前一步,“殿下,裴大人喝了孟婆汤,又落了忘川河,做了游魂尚无记忆,鬼差也寻不到他的下落。阴律司现在无人掌管,那勾魂笔与生死簿之前为裴大人所持,现在也一并不知去向。”
那帘幕后传来一声叹息,“我自有打算,此事会交给崔瑾来做,阴律司现在归他所管,三位大人就不必忧心了。”
听到崔瑾的名字,魏之恩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钟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陆道一个眼神拦下。
三人退出殿外,迎面就碰上了崔瑾,脸色不约而同地都变得复杂起来。
“三位大人好。”崔瑾先一步打了招呼。
魏之恩一反平常没有作出回应,拂袖而去,钟柯也是投来鄙夷的眼光后离开。
反倒是沉默少言的陆道回应了他:“他们二人还有要事处理便先行一步了,现在应该称你一声崔大人了吧,以后我们都是同僚,不必这么客气。”
崔瑾点头,告别后朝着冥殿走去。陆道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下却有些惶惶不安了。
大殿内一片死寂,崔瑾站了许久,直到有一小鬼使前来,将一张纸递给他。
崔瑾了然,询问道:“殿下可还有话要告知我?”
小鬼使摇摇头,将他请出殿外。
不远处的酆都城里响起了鼓声,由远及近共十二下,那是冥界在提醒鬼差,有戴罪之身的鬼官已逃出冥界,即日起全城戒备鬼关严控,直至将犯人押回。
崔瑾单手扬起,那张薄纸在空中便被火给焚尽了。
裴钦啊,这次你可真是死到临头了。
这边裴钦方一醒来,睁眼一看半边身子泡在一条河里,这河水血黄,腥风扑面。耳边是那些孤魂野鬼的痛哭哀嚎声,直逼得他脑子嗡嗡作响,有一群小鬼围在他身边,正啃食着他身上的鬼气。
“滚开。”裴钦一脚踢翻离他最近的一个鬼头,又骂骂咧咧地出声道:“这什么破地方?”
刚被他踢出老远的鬼头自己蹦哒了过来,对着他咧嘴一笑,“忘川河呀,你自己跳下来的你竟然不知道这是哪儿?”
他又指了指自己,“那我是谁?”
鬼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里的鬼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这地方怎么离开?”
“这里的鬼都要在这忘川河待够一千年才能重新投胎,你刚进来就想出去怕是难咯。”
裴钦这才开始正视这只鬼,除了一个头还留着,四肢躯干都没有,八成生前是斩头死的。“你倒挺了解。”
那鬼头傲气地一扬下巴,颇有些自豪的说:“这岸上的事我不清楚,这河里的事多多少少我还是明白的。”
裴钦不再说话,正为怎么离开发愁,只见忘川河上方的虚无边界突然裂开一条口子,有光隐隐约约从那里面透出来,落在了他的身上。
裴钦感觉自己变得轻盈起来,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把他往外拉,愣神的片刻,他竟从那忘川河里出来了。
群鬼哪见过这场面,都开始沸腾起来,他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游,都想伸手抓住他,结果都扑了个空。
那鬼头在看见他飘起来以后,也激动地大喊出声:“大哥!大哥!你带上我吧,带我一起走!”
裴钦瞥了他一眼,伸手一抓,将那鬼头从忘川河里拉了出来。
“哎哟喂,幸好我是个鬼,不然大哥你这手劲,我头皮都得被你薅起来了。”
见裴钦不回应,那鬼头又自言自语道:“我早就觉得大哥你身份不一般,嘿嘿,我六七今后就算灰飞烟灭也跟定大哥你了,还没请教大哥尊姓大名啊。”
裴钦听的心烦,“再啰嗦个没完我就把你扔回去。”
六七闭紧了嘴,心里祈祷着裴钦可千万别松手。
进了那条裂口里,裴钦和六七眼前一白,再次看清时,他们正坐在别人的坟头上。
还没等裴钦问这是哪儿,六七已经跳下坟堆,一颗鬼头晃悠悠地在空中绕了一圈,难掩兴奋颤抖地说道:“人间,这是人间啊!”
裴钦冷不丁地来了句:“有什么好高兴的,又做不成人了。”
六七撇撇嘴,心想这大哥嘴可真碎。
裴钦从坟头一跃而下,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六七急忙跟上,随口问道:“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不知道。”
“那你叫啥名?生前是做啥的?”
“不知道。”
好没意思,六七心里想,但重回人间,他只觉得周边的一切都变得很新奇。
走着走着,面前的裴钦突然停住了脚,六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两具尸体。
凑近了看,是一年轻的男子和随行的仆从,年轻男子胸口中了一刀,失血过多断了气,仆从应该是护主,身上被扎的地方多一些。
二人好像没丢失什么钱财,看起来像是被人偷袭,就冲着杀他们来的。
六七感叹,“年纪轻轻的可惜了,死在这荒郊野岭,临了也没人帮着收尸。”
裴钦冷笑一声,“自己死了也没留个全尸,还有心情在这可怜别人?”
六七听了他的话也没生怒气,“人固有一死,毒死的,溺死的,上吊死的,反正最后都做了鬼,也没啥不一样。”
裴钦走到那书生旁边,定睛看了一会,这年轻男子生的倒是面容清秀,俊俏不凡。他又瞧了一阵,却感觉如坠冰窖,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六七本来还没注意,这会儿突然看见裴钦的魂魄慢慢变淡,大惊失色,急出了哭腔:“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你该不会要消失了吧?你消失了我咋办啊?别留下我一个人啊大哥。”
他没有手,抓不住裴钦仅存的魂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裴钦凭空消失了。
六七的头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可惜有形无体,连泥土也不曾扬起一点。他自言自语道:“要不是因为大哥,我不知道还要在忘川河里待多久,能跟着大哥重回人间,也是值了,如今大哥不在了,那我一个孤魂改何去何从啊?”
正当他万分哀愁时,旁边轻飘飘传来了一声叹息。
六七立马从地上弹到空中,只见原本躺在地上已经死去的男子胸口微微起伏,好像有了呼吸,慢慢的,竟然睁开了眼睛!还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这颗鬼头。
六七不相信人死还能复活,他朝右边挪了下,那双眼睛也跟着动了一下,他又朝下,那双眼睛也朝下看。
“你……你能看见我?”
真,活见鬼了。
半晌,男子才十分艰难地开口说出了两个字:“是我。”
“大哥?!”六七一听来劲儿了,连忙又凑上去。
原来裴钦没有消失,只不过是借着死去的书生还魂了,但虚弱的魂体还受不住这沉重的身子,他也是刚发现,自己进到这身体来了。
“这是怎么进去的啊?没想到大哥你这么厉害,你刚刚突然就没了,吓我一跳。”六七飘在他头顶上,从上到下的打量着,眼里掩饰不住的诧异。
裴钦现在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正在努力适应着这个躯体,慢慢的,他感觉手指可以动了。
“你过来。”
六七闻言乖乖落到他的手边,裴钦抬起手,刚一触碰到六七,指间就散出了光,光一灭,六七也不见了。
躺在裴钦旁边的仆从身子突然抽搐了一下,裴钦这才如愿闭上了眼睛,太累了,他有点想睡觉了。
迷糊间,他似乎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找到了!找到了!公子在那儿!”
脚步声近了,好像来人不少,有人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快!快把公子带回去!”
裴钦能感受到自己正被人抬着,但他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便任由着这群嘴里喊着他公子的人把自己带走了。
裴钦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太过强烈的光线迫使他举起手挡在眼前,好一阵看清了,他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是个人了。
“公子醒了。”刚进门的丫鬟见他醒了,急忙就去禀报,没过一会,一间房里就挤满了一堆人。
“舒儿,你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娘让大夫再给你看看,怎么好端端的就碰上这种事了。”身着华服的女人先一步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自称是母亲,话还没说几句就泣不成声了。
从后面走出一位身姿挺拔的男人,看这非凡的气质也都明白是这的一家之主,那也就是他这具身体的父亲。
“舒儿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也别在孩子面前徒增伤感了,安心让他养伤才是。”他扶起女人,唤了丫鬟带下去,又遣退了其他人,一时间房里只剩下他们。
“大夫说你遭歹人行刺失血过多,头也受了点伤,这会可能不太能记得清什么事,但为父一定会彻查此事,把伤害你的凶手找出来,你就在家好生修养着,莫让你娘亲担忧。”
裴钦本来不打算开口说话的,毕竟这个身份他一时还没适应过来,但是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了一句:“儿知晓了。”
男人点点头,离开时又说:“晚些你三弟要来寻你,他也许久未见你了。”
裴钦不露声色地皱了一下眉,怎么还有一个三弟,难不成这身体的原主人还是府中的大哥?想到这儿,他就觉得头有些疼了。
午膳刚过,裴钦就听到门外有人叫喊了一声,“哥,我来了。”
循声望去,只见一身形高挑,剑眉星目的男子刚进门就直奔他的床榻,拉起他的手,言语急切地问:“哥,你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裴钦默默抽回自己的手,又怕他生疑,只说:“无碍,休养几天就好了。”
“爹爹说你还伤到了头,有些记不清人和事了,你不会把我也忘了吧?”
裴钦在他审视下犯了难,但是一瞬间又想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既然他问了,还不如就顺着接下去,让他告诉自己。
“也不是都忘了,就是有点模糊,你再和我说说,兴许我就想起来了。”
看着他坚信不疑的样子,裴钦知道成了。
这身体的主人是陆家长子陆云舒,现在正滔滔不绝地谈起兄弟情的这个是陆家二子陆沨,他们还有个妹妹也就是陆家的三女儿陆言霜。
陆家做的是药材生意,自家也有专门的药圃,陆云舒昨日便是在去药圃的路上遇害的。
陆沨叹了口气,“平时哥你为人处事都挺沉稳的,也没和人结仇,到底是谁这么凶狠非要置你于死地。听说爹爹已经托人暗中去查了,我最近还在武场里,这不得了空刚回趟家就听说你出了事,霜儿哭着要来见你,她身子弱,母亲怕她伤心过度,只说等你好些了再来瞧你,才把她哄住了。”
裴钦一时间也难以解释,突然想起六七,他开口询问:“跟我一起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你说阿才?他伤的比你严重,不过也多亏他替你挡了几刀,你才能保全一条性命,现在也还昏迷着。”
陆沨又和他闲聊了几句,嘱咐他注意身体,就离开了。
裴钦拖着这副身子无法行动,想出去看看也是有心无力,只得先安稳在此,之后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