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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相见(2) ...
日曜高照,金光满地。
桃夭一行四人从朝阳殿退出来时,殿外已空无一人。
御寇迈着爽朗的步子走在最前。刚走一小会儿,御寇就觉得今日忒安静了些。他回头看见默默跟在最后的桃夭,玩心乍起。
御寇将步子放缓,与桃夭的距离渐渐缩近。忽然,桃夭感到身侧半边世界暗了下来,欲要抬头看个究竟,一只天外飞掌“啪”一下落在她的头上。
桃夭抬起头,看着一脸坏笑的御寇,有气无力地将他拍在自己头顶上的手掌打掉。
御寇见桃夭今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立即摆出一副十分关切的面孔问:“你今日怎么一副恹恹的样子?可是刚才被父君的威严给吓坏了。”
桃夭眉头微蹙,瞥了一眼御寇,懒得搭理他。
御寇玩心不死,存心要逗弄桃夭,他掰过桃夭的身子,安慰道:“别怕,父君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严肃。” 顿了顿,他冲着桃夭温柔一笑,笑得桃夭心头暖暖的,竟忘了他的纨绔本性。
“日后你和父君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会一直很严肃,特别严肃,吓坏你这胆小如鼠的家伙。”御寇故意做出狰狞的表情。
桃夭自知被戏耍了一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猛地抬起脚,狠狠地跺在御寇的脚背上,顺带很不小心地碾压了几下。
只闻一声痛彻心扉的尖叫划破长空,引得师渊和妫完侧目回望。
桃夭顿时觉得自己的半个世界又明亮起来。她双手捂着嘴,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很是同情地看着蹲在地上冒虚汗的御寇,装模作样道:“呀!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一害怕就喜欢跺脚,不小心踩到你了。”
御寇抱着受伤的脚背,疼的龇牙咧嘴。
“你,你……居然敢对本太子动脚!”御寇又疼又恼,连说话都不太利索。
桃夭双手挡着脸,咯吱咯吱地笑,她学着御寇的口吻打趣道:“你,你……堂堂太子竟吓唬一弱女子取乐!”
御寇鼻子里哼了一声,故意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一副寻寻觅觅的模样:“弱女子,在哪儿呢?我怎么只看见一只聒噪的母老虎。”
桃夭也不甘示弱:“母老虎?太子殿下的学问莫非是囿人所教,刚刚还说我胆小如鼠,转眼就凶猛如虎了?”
“你……”在朝堂上唇枪舌战、巧言善辩的太子殿下竟被桃夭堵得哑口无言,御寇气闷极了。
妫完摇头看着这对欢喜冤家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退让,上前劝道:“你们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尊贵的公主,这般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御寇一手勾住妫完的肩膀,道:“你看看她对本太子说话的态度,先不论长幼尊卑,现在连君臣之礼都不顾了。再不严加管束,等她笄礼过后住进宫中,可有她受的。”妫完和御寇是自小同吃同住同捉弄夫子的竹马兄弟,他料定妫完会与他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只不过妫完的回答着实让他跌了回眼镜。
妫完拨开搭在他肩上的臂膀,微笑道:“妫翟现在的身份是陈国公主,没几个人敢让她好受的,只要你不招惹她就万事大吉。”
见御寇吃瘪,桃夭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得意地朝他挑了挑下巴。
御寇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道:“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到底谁才是你兄弟啊!”
妫完一本正经道:“你是我兄弟,但……”妫完顿了顿,“她是我妹妹,我比较喜欢妹妹。”
御寇那张意气风发,英气十足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鼻子里又发出那种哼哼的声音。他负气转身,不搭理这对一个鼻孔出气的兄妹,昂首挺胸地径自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御寇的步子越迈越小,越走越慢,期待着他们上前讲和。
等了半天,御寇心里越发虚慌,他忍不住驻足回望。只见十米开外,桃夭笑靥如花,和妫完聊得兴起,完全没有给他下台阶的意思,他便更加郁闷了。
倏然,寒光一闪,一条黑影迅如闪电般从眼前掠过,那张笑靥如花的小脸瞬间花容失色。
御寇还未反应过来,妫完已将半个身子挡在桃夭身前,他不由地定住身形。
那条黑影渐渐减慢了移动速度。此时,众人才看清眼前的黑影竟是一条黄黑相间的猎犬。
那猎犬立定在距离妫完三尺之地,高高翘起尾巴,一双圆黑幼细的眼珠子越过妫完,直勾勾地盯住桃夭。
桃夭往妫完身后缩了缩。
“奇英,回来。”忽闻不远处传来一声低沉而慵懒的叫唤。那只被唤作“奇英”的猎犬拱起脊背,缓缓地踱了几下步子,才似乎心有不甘地扭头朝声音的方向跑去。
众人随着猎犬奔跑的方向望去,两个异族装扮的男子一前一后,正从甬道出口处缓缓走来。前面之人身形略矮,剑眉星目,如大海般深邃的双眸中透露着一丝诡谲的笑意。此人束高冠,身着上黑下红的宽大曲裾,右手执着一把赤黑色的檀木弓,左侧腰间别着青铜制的鱼鳞宝剑和莹莹通透的凤凰玉佩,两者频频相撞,琳琅作响。此人正是熊赀,而跟在他身后之人无疑是楚国大将斗丹。
斗丹身材魁梧,肌肤被长年累月的烈日暴晒染成了小麦色,一身铠甲戎装走在这深宫内院中格外显眼。
奇英奔到熊赀身侧停下,伸舌舔了舔鼻子,快速地晃起尾巴。
熊赀伸手顺了顺奇英身上的短毛。奇英主动将自己的身躯靠过去,在熊赀足边蹭了几下,刚刚威风凛凛的模样丝毫不见踪影。
安抚完奇英,熊赀牵着它朝朝阳殿的方向走去。
妫完向熊赀拱手施礼,熊赀亦拱手回礼。熊赀将视线落在妫完身后,问道:“这两位是?”
妫完向熊赀引荐:“这位是妫翟公主,另一位是大卜师渊。”
师渊朝熊赀拱手施礼,桃夭亦跟着微微躬身。
回头走来的太子御寇边走边道:“楚子,斗丹将军,这身装束是要去往何处?”
熊赀循声看向御寇,他举起手里的弓,指了指脚下的奇英,心情愉悦地说:“太子殿下,此乃寡人刚刚寻得的茹黄之狗与宛路之弓。见今日春光盛好,正是春猎的好日子。不知各位是否有兴致与寡人一同出宫游猎?”
御寇心中一喜。他正苦苦寻思找个下台阶,既然熊赀提到游猎,他顺势问桃夭:“你可想到郊外狩猎?本太子给你猎只白狐做狐裘。”
桃夭银铃般娇笑道:“这夏天都要来了,要狐裘作甚?”
见桃夭不接茬,御寇急切道:“冬日里很难觅得白狐的踪迹,今日若能觅得白狐,可提前做了狐裘,以备冬季之需。”
桃夭虽然嘴上对御寇不依不饶,可那期盼的小眼神早就出卖了她。平日里她只会用自制的竹弹弓和鱼叉打鸟抓鱼,骑马狩猎之事她是一窍不通。只是那好奇心又在蠢蠢欲动,她便点头答应。
“天有雨。”一直沉默寡语的师渊此时仰望着天际,万里晴空中漂浮着几朵白云。
听到师渊的话,众人亦抬头看天。
熊赀仰头大笑道:“大卜这未卜先知的本领寡人也是略有耳闻。只是今日老马怕是要失一回蹄了吧。这烈日当头,哪似有一点儿要下雨的迹象。”
师渊莞尔道:“汝且观之。”
桃夭虽十分不乐意别人质疑师父的能力,但沐浴着融融日光,加上对狩猎之事兴意正浓,内心便动摇了几分。她眨巴眨巴着大眼睛,两只手指捏着师渊的衣角,一边摇晃,一边娇嗔央求道:“师父,去嘛。”
对于桃夭层出不穷的撒娇方式,师渊向来无力招架。他无奈地摸着自己的鼻尖,温柔地点点头。
众人围观师父对徒儿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禁大笑。
熊赀和斗丹从楚国带来了自己的坐骑。御寇命人挑了三匹体格健壮的黑色中原马,分别与妫完、师渊各骑一匹。
师渊亲自为桃夭挑选了一匹性格温顺的红色小母马。此马刚刚成年,很是认生。今日初见,却难得与桃夭亲近,任由她抚摸它的马脖子。桃夭自然欢喜得不得了,亲手给小红马喂了几把干草料。
陈国太子与楚子游猎原本是件外交大事,但熊赀和御寇都不以为意。他们并未惊动宫人,只是随意换了便装,带上一个深谙马道的厩长,骑马从侧门出宫。
熊赀和御寇并排而行,其他人紧随其后。
尚未出城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便晕开了朵朵雨花。刚开始是零零星星的几朵,接着竟似淘气的孩童打翻了墨汁,日曜当空之下,以雨为墨,以地为宣,洋洋洒洒地落起了太阳雨。
突然间,不知是哪个坊间小儿笑着喊了声:“落雨了!”周围的商铺、小贩纷纷收摊的收摊,打雨帘的打雨帘。行人步履匆匆,或急急往家里赶,或赶忙找个屋檐躲雨。顷刻之间,熙熙攘攘的闹市安静了下来。唯见一群六七岁的孩童仍旧在雨幕中欢乐地嬉戏着。不一会儿,几个装扮纯朴的年轻妇人小跑而来,各自将自家的孩童领回家。她们边走,嘴里边絮叨着或是埋怨,或是关怀的话语。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雨幕之中。
天地间雨打落地,叮咚作响。雨声中传来熊赀朦朦胧胧的声音:“雨势大了,我们先行一步,看看城外有无躲雨的地方。”
说罢,熊赀和御寇扬鞭一挥,受疼的马儿在雨中奔驰,斗丹亦随其后。
妫完转头看向桃夭,问道:“你能跟得上吗?”
桃夭面露难色。她初次骑马,能安全地坐在马背上不掉下来已是很难得了。让她策马狂奔,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犯难之际,师渊已骑马靠近桃夭。他拍拍马背,示意桃夭与他共乘一骑。
桃夭一脸如释重负,欣喜地点点头,连忙向师渊伸出手臂。一时大意,竟险些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师渊稳稳地扶住桃夭,单手将她从小红马上拦腰抱到自己的马背上,将小红马交由厩长代骑。师渊扭头见桃夭仍在恍神,笑道:“抓稳些,别又摔下去了。”
桃夭从险些堕马的惊魂中回过神来,双臂“唰”地一下紧紧地环在师渊的腰间,整个人贴在师渊的背上,极像一只挂在父猴身上的小猴崽。
师渊不知该是好笑还是无奈,他摸摸鼻尖,说道:“坐稳就要出发了。”话音刚落,师渊双脚夹击马腹,吃痛的马儿便似离弦之箭一般朝前奔去。
下过雨的土路泥泞难行,众人骑行了半个多时辰才抵达城郊龙湖之地。
此时恰逢雨后初晴,湖面上水汽氤氲,阵阵微风从湖面上吹来,夹杂着露水与鲜草的清芳。不一会儿,日光渐盛,烟敛雨收,金光粼粼的湖面上架起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桥。
行至湖边,熊赀翻身下马,寻了块干净的石头,懒意洋洋地靠在其上。
御寇勒住缰绳,停下马,笑道:“楚子不是来游猎的吗?如今坐在此处意欲何为?前方林子正是今年春狩的围猎场。等了一个冬季,我的弓箭已按耐不住蠢蠢欲动了。依我看,不如我们提前来场狩猎比赛如何?”
熊赀动了动身,干脆半躺下来,摇头摆手道:“寡人改变主意了。如此风和日丽的日子,跑进那不见天日的树林里,岂不辜负了这般好山好水好风光。倒不如找条小船,泛舟于湖上来的惬意。”
御寇不以为然道:“我们此行为狩猎而来,若是空手而归,岂不也辜负了这般难得的茹黄之狗和宛路之弓。”
熊赀仰头眺望,笑道:“非也,非也。我们未必会空手而归。”
御寇顺着熊赀的目光望去。目极之处,一双大雁正从远处朝着湖岸的方向徐徐飞来,不时发出嘶嘶低鸣。御寇目测了一下高度和距离道:“楚子想射那两只大雁?这样远的距离,恐怕后羿再世才能将它们射下来吧。”
此时,师渊、桃夭和妫完也赶到了龙湖边上,远远瞧见御寇和熊赀聊得兴起,下马向他们走来。
师渊将桃夭扶下马,桃夭就提着裙摆小跑着过去。
熊赀闻及马蹄声,转头向他们招手。桃夭站在一旁,看着熊赀举起宛路之弓,朝天用力拉弓如满月。弓上没有搭箭,也并未瞄准大雁。熊赀松手释弓,弓弦回弹,嗡嗡作响。只见其中一只大雁奋力向上扑腾了几下翅膀,嘴里发出哀鸣之声,须臾,便从半空之中直直坠落。
大雁落入水中,奇英迅速跳入湖中,用嘴衔着将它拖至岸边。斗丹快步过去拾起奄奄一息的落雁,递予熊赀。
熊赀接过落雁,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自信的微笑。
半空之中,另一只孤雁低飞盘旋,亦发出悲鸣之声,迟迟不肯离去。盘旋了数分钟,孤雁肺腑中迸发一声悲痛欲绝的仰天长鸣,竟不顾一切地朝着岸边一棵杨柳树干上一头撞去。
桃夭心下一惊,眼疾手快从袖中掏出弹弓,随手拾起一枚卵石瞄准那只企图轻生之雁。距离杨柳三尺处,卵石正中孤雁的脖颈。只闻它吃痛地发出“啊”的一声哀鸣,随即被击晕了。
御寇用力夹击马腹飞奔过去,将即将落地的孤雁凌空捞起,动作干脆利落。随即调转马头,回身而来。
御寇勒住马缰,把手中的大雁递给桃夭。桃夭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将被击晕的大雁拥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被她击中的伤处,眼底露出怜惜的爱意。
熊赀起身走来,赞叹道:“公主好准头,太子殿下的一记策马捞雁,也着实让寡人大开眼界。”
御寇谦虚地拱拱手。
桃夭却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我倒是很好奇楚子是如何做到无箭射雁的?”
熊赀神秘一笑,翻起落水之雁的右翼,露出翼下一个箭矢所致的伤口。伤口周围已经结痂,中间却仍有新鲜血液渗出,显然是它刚刚奋力腾飞时伤口迸裂所致。
桃夭赶忙掏出袖中罗帕,按住渗血的伤口,她盯着罗帕上的一团红色,担忧地问:“它会死吗?”
熊赀摇头说:“不知道,你是想救活它吗?”
桃夭用力点点头。
熊赀思索片刻道:“那就试一试吧。”
桃夭心中雀跃,满眼期待地望着熊赀。她才不晓得,这个自出生以来衣食住行都有专人伺候,养尊处优的楚国国君连如何包扎伤口都一窍不通,更别说通晓兽医之术了。他所说的试一试就真的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熊赀一脸“沉着淡定”地打量着受伤的大雁,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伤口上的罗帕。见着伤口还在滋滋地渗血,熊赀一筹莫展,又将罗帕盖了回去。
师渊在一旁看着一脸期盼小徒弟和满脸踌躇的熊赀,啼笑皆非。
几个人中,只有师渊略通岐黄之术,这个救死扶伤的重任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身上。幸好斗丹常年行军打仗,习惯了随身携带伤药,也懂得些野外生存的技能,才不至于让师渊落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境地。
在师渊的指挥下,斗丹迅速用树枝和卵石搭了个火架,又拾了些枯枝树叶,生起了火。
桃夭对伤口处理也是一窍不通,只好自告奋勇地去打水。她在湖边拾到一个破泥罐子,舀了半罐子清水。回来时,师渊已将撕下的一大片衣角裁成几根长短不一的布条,正坐在火堆旁炙烤着斗丹随身携带的匕首。
火堆里不断有火苗往外蹦,发出“滋滋”的声响。桃夭将装着清水的泥罐子递给斗丹,让他帮忙架到火堆上,然后将裁好的布条放入水中煮沸,再用树枝将它们挑出来,架在火堆旁烤干。
师渊取下大雁伤口上的罗帕,放入沸水中洗净,仔细地清洗它伤口上的血污。刚触碰到伤口,大雁因疼痛而剧烈扑腾翅膀。见状,熊赀和桃夭几乎同时伸手按住了大雁的翅膀。
指尖相触的刹那,桃夭觉得一股强烈的电流由指尖迅捷地传入她的心脏,引起一阵悸动。桃夭下意识地缩回了手,脸“噌”地一下红了。她不敢与熊赀有眼神的对视,低垂着脑袋,眼神落在了熊赀掌下拼命挣扎的大雁身上。
熊赀看着桃夭翕动的睫毛,笑着说:“寡人的力气比较大,还是让寡人给师大卜打下手吧。”
桃夭羞赧地点点头,道:“好,那你轻点儿,别弄疼它了。”
熊赀微笑不语。
桃夭默默坐回到火堆旁,继续烤着她的湿布条儿,却始终心不在焉,眼角的余光不时地瞟向两个认真忙碌的身影。偶然间撞上熊赀不经意抬头的目光,桃夭像是被抓包的小孩儿一般惊慌失措地低下头。那一刻,她简直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喉咙尖上扑通扑通地乱跳。
师渊将伤口上的血污清洗干净,又开始用匕首清除伤口深部的残留箭矢。受痛的大雁在熊赀的手中挣扎得更加剧烈,嘴里发出斯斯的呜咽之声,真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师渊在伤口上撒了薄薄一层止血药,然后唤桃夭将烤干的布条递过来。
桃夭一边回头应答,一边伸手去取布条。一不留神,几点飞溅出来的火星沫儿溅到了手上,桃夭捂着手背,疼的龇牙咧嘴。
师渊紧张地看了眼桃夭手上起的小水泡,却调侃道:“要不给你留两根布条?”
桃夭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神疑惑。
师渊指着她手上的小水泡,道:“留给你包扎手,整天毛毛躁躁。”
桃夭委屈地努努嘴,将烤干的布条啪一下拍在师渊掌心,负气扭头走开。
包扎好伤口,师渊将大雁交给熊赀,又细细地检查了另一只被击晕的大雁,确认无碍后,将之递给桃夭示好。
桃夭耍性子背过身不接,师渊只好将它一同给了熊赀。
晌午过后,日照西移。一阵忙碌之后,桃夭顿感饥肠辘辘,才发觉自己从晨起至今除了喝了杯解酒茶,腹中空空。她刚想问御寇和妫完有没有准备干粮,才发现两人早已不见踪影。
桃夭四下打量。师渊正收拾治疗后的残局,她刚刚才耍了性子,暂时也拉不下脸与师父讲和。熊赀忙于看顾两只受伤的大雁,无暇顾及于她。至于斗丹,行伍出身,身材魁梧,桃夭看着就有些害怕,更别说搭讪了。
桃夭托着腮帮子,百般聊赖地坐在火堆旁发呆。她摸着手背上的小水泡,不知不觉又想起刚刚那一幕。不知为何,她觉得那一刻很是奇妙。他的手有一股炽热的阳刚之气,还带着酥酥麻麻的电流,不断地诱惑人靠近,又不得不小心翼翼。
自第一眼相见,桃夭就觉得此人有种神秘感。他风度翩翩,谦和有礼,但言语会骗人,眼睛却不会。御寇哥哥骄傲不羁,妫完哥哥温润深沉,可他们的眼睛澄澈透亮,让人平静心安。熊赀是不一样的,他的眸子深邃如海,深不见底,谦恭的外表下总透着一丝诡谲的笑意。于她而言,这样的熊赀就好像上古传说中的神秘宝藏,越是看不清,猜不透,就越吸引着她前去一探究竟。
桃夭想的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何时站了个人。突然,她依稀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右肩,她便耸一耸右肩,那人再拍了拍她的左肩,她有点儿不耐烦到地又耸一耸左肩。过了一会儿,那人终于停止了骚扰,耳畔却传来一丝戏谑的笑声:“想得这般入迷,叫都不应,是在思念你的意中人吗?”
桃夭一惊,从地面上弹起。她扭头一看,熊赀弯着身子,负手于后背,还保持着在她耳畔喃呢的样子,姿势甚是暧昧。
熊赀直起身,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虽然,桃夭不像熊赀说的那样在思念什么意中人,但毕竟所想之人就站在自己身后,桃夭有种小心翼翼藏好的秘密被当面戳穿了的感觉,顿时从两颊羞红至耳根。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休得胡说!我……我哪有什么意中人!”
熊赀戏谑一笑,凑近桃夭颊边,暧昧地弹了一下她红通通的耳垂道:“没有的话你脸红什么。”
桃夭一时语滞。她尴尬地干笑几声,指着头顶的大太阳,讪讪道:“天气太热了,被晒红的。”桃夭还故意伸手在耳旁扇了扇风。
这时,湖面上一阵习习凉风吹来,桃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连续打了三个喷嚏。桃夭赶紧用手挡着半张脸,用眼角余光尴尬地瞅了瞅站在身侧的熊赀。
熊赀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她,眼角中呼之欲出的笑意看得桃夭心里瘆得慌,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脖子。桃夭下意识地低头,脚尖不断地在沙地上画圈圈,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天气真好,正适合野餐,只可惜没带果糕和酸梅汤。”
想到吃食,桃夭的肚子很应景地咕噜一声。桃夭忙慌慌地捂着肚子,但它就是很不给面子地又咕噜咕噜作响,让桃夭十分无语。
看着桃夭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熊赀淡淡笑道:“晌午才刚过,你就饿了?”
桃夭点点头,有气无力道:“我没吃早饭。”
湖上风起,吹散了最后一丝氤氲,万顷碧波之上却不见一叶扁舟。熊赀扬眉道:“看来今日游湖也是不成了,你说的野餐想必也别有一番趣味,寡人让斗丹下湖捞几条鱼烤着吃。”
闻及要吃烤鱼,桃夭心中喜悦。不管是捞鱼叉鱼钓鱼烤鱼蒸鱼,反正和鱼有关的事情,一直都是她的拿手好戏。桃夭撸起袖子,擦亮双眼,正准备大显身手。
一旁,熊赀瞅着桃夭摩拳擦掌的模样,笑道:“公主这是要干什么?”
桃夭反问道:“不是你说要捞鱼吗?”
熊赀指了指身后的斗丹,讶异道:“寡人是让斗丹下湖捞鱼,公主千金之躯,难道要亲自捞鱼不成?”
在他们说话之际,斗丹已默默拾起一根杯口粗细的的树枝,用匕首将一头削尖,制成木鱼叉使用。斗丹提起“鱼叉”,刚想试试能否用得顺手,桃夭便窜到他跟前,银铃般娇笑道:“让大将军下湖捞鱼,岂不是大材小用了些。斗丹将军的十八般武艺还是留待日后校场上展示吧,今日小女子先献丑了。”说罢,桃夭抢过斗丹手中的“鱼叉”,提起裙摆,兴高采烈地朝湖的方向小跑而去。
斗丹愣在原地,进退两难地看向熊赀,不知该追上去,还是由着桃夭玩闹。
熊赀摆摆手,示意暂且由着她去。他本以为桃夭不过一时起了好玩之心,等她遇到挫折自然会向斗丹求助。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桃夭叉鱼的姿势竟有模有样。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湖岸上就挺着几条鲜嫩肥美的鲈鱼。
桃夭得意洋洋地向湖岸招手,示意他们过来搬鱼。斗丹大步跑过来,用粗树枝将鲈鱼串成一串,扛在肩上。桃夭想要帮忙,他摇头拒绝,桃夭只好提着“鱼叉”跟在斗丹身后。
桃夭抱来一罐清水,仔细地将鲈鱼一条条洗净,重新串好。刚把串好的鲈鱼搭到火架上烤,林子方向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越发清晰。倏然,两匹黑色骏马从幢幢树影中闯出。桃夭定睛一看,骑马之人除了御寇和妫完还能有谁呢?
御寇勒紧缰绳,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下马。他从马背上取下一袋果子和一头红狐,两手各提一件,风风火火地朝桃夭跑过来。他跑起来似阵风一样,连气都不带喘的,脸上堆满了笑意,邀功似的向桃夭展示他收获的成果。身后,妫完倒是不紧不慢,牵着他的黑色中原马徐徐而来。
桃夭眉眼弯弯,看着他俩儿嗔笑道:“怪不得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原来是到林子里狩猎了。”
御寇点头如捣蒜:“反正我们对医术一窍不通,与其在这里添乱,还不如到林中打些猎物作午食,何况我们本就是来狩猎的。”他将猎物和果子一股脑地塞到桃夭怀中,压弯了桃夭的小身板。桃夭费力地伸长脖颈,略微探出她那娇俏的小脑袋,嘟起小嘴,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巴巴地发出求帮忙的信号。
妫完善解人意地替她接过怀中的东西,只有那只红狐还被她抱在怀中。
瞅着桃夭怀中那只红狐,御寇有些失望,又有些抱歉地对桃夭说:“本来答应给你猎只白狐做狐裘的,只可惜今日没碰上白狐。等春狩之日,我一定猎头毛色纯白的送你。”
桃夭今日心情愉悦,御寇露出此等窘迫的模样,喜欢习惯与他抬杠的桃夭非但没有幸灾乐祸,反而安慰道:“不打紧,红狐毛色鲜艳,活泼可爱,我也是很喜欢的。”
“那不一样,白狐更为珍贵。”御寇轻声嘀咕,他懊恼桃夭怎么就不明白他想拿最珍贵的东西送给她的这份心意呢。御寇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有些黯淡。
在桃夭的印象中,狐狸生性冷傲,目光警惕,实在难以想象怀中这只小狐狸竟是这般低眉顺耳的模样。桃夭轻轻抚着红狐的细毛,它就一动不动地窝在桃夭怀中,像熟睡了一般乖巧。
不知不觉中,一阵浓郁的香味四溢。桃夭用鼻子嗅了嗅,乍然想起自己正在烤鱼。火架上的鲈鱼已被翻了个面,烤得双面金黄。熟透的鱼肉溢出鱼油来,滋滋作响。
桃夭举起一根串着鲈鱼的树枝递到御寇面前,扬眉笑道:“来,尝尝我的手艺。”
御寇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鲈鱼,讶异道:“这鱼是你烤的?”
桃夭嘴角弯弯,骄傲笑道:“何止是我烤的,还是我亲手抓的鱼。看太子殿下的表情,很是嫌弃啊!那就不勉强太子殿下吃了。”桃夭拿着鲈鱼在御寇面前晃了一下,假意要收回。御寇一把抓住桃夭的手腕,将鲈鱼夺了过来,凑到鼻子前嗅一嗅,说道:“谁说我不吃。”一边说,一边伸手掰了块鱼肉放入口中。虽说没有佐料,但原汁原味的鲈鱼肉质结实,口感鲜美,御寇喉结上下一动,干脆坐下来细细品尝。
桃夭与师渊分食一鱼,其他人各吃了一条。
众人吃完鲈鱼,又尝了些果子。饱餐过后,师渊独自坐在树下吹埙。乐声悠扬,深情款款,众人情不自禁地停止嬉笑,细细聆听。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在杏花村的时候,师渊也时常坐在院子的杏花树下吹奏这首《宛丘》,无冬无夏。点点微粉簌簌落在他雪白的长衫上,仿佛是从他身上开出了朵朵杏花。
当时,桃夭以为师父在思念一个不可求思的女子。女子手执鹭羽,会跳热情奔放的巫舞。于是,桃夭总是故意在师父面前拿着根鸡毛,翩翩起舞。每一次,师渊都是笑而不语。桃夭猜想,师父定是不好意思同她讲他的心上人。如今沉心细听,从前师父的乐声中有深深的眷念和一丝惆怅,而今日却平静悠扬。她似乎领悟到,师父心中不舍的不是什么会跳巫舞的美妙女子,而是这座满载回忆的宛丘之城。
微风拂面,乐声在空气中荡漾,再荡漾,久不绝耳。
渐渐地日暮西斜,众人骑马悠悠回城。待他们回到城中时,弯弯的娥眉月已悄然挂上树梢。银银月色,满洒一地。
日落之后,城中的商铺陆续打烊。街道两侧的小商贩见人丁稀落,也纷纷开始收摊。唯有几间酒肆客栈内还摇曳着零星灯火。
桃夭见过人声鼎沸的宛丘街市,想不到入夜之后,少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喧嚣繁杂的吆喝声,宛丘之城如同繁华褪去后,尽显宁静而安详。这里家家户户门前都点着大红灯笼,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在红红火火的灯笼上,仲使夜幕深沉,行路之人还是能感受到丝丝暖意。
桃夭指着其中一个红灯笼,好奇地问:“御寇哥哥,这里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大红灯笼,是这里的习俗吗?”
御寇解释道:“每家每户门前挂灯笼的确是宛丘约定俗成的习惯,一来是为过路人点灯照明,二来也是为了驱散黑暗中的魑魅魍魉,但这红灯笼却是今日才换上去的。”
“为何今日要挂红灯笼?”桃夭不解地问。
御寇笑道:“你可威风了!今早朝议之时,父君下令张榜公示,为庆贺公主及笄之年,每家每户门前都必须挂上喜庆的大红灯笼。这红灯笼会足足挂一个月呢。”
听闻如此,桃夭笑得眉眼弯弯。虽然一个及笄礼惊动了全城百姓,未免有些劳师动众。但极目之处点点红色的烛光蔓延,在极远处晕成一团殷红的光圈,似少女两颊绯红的羞云,看得桃夭有些心醉了。
熊赀四下扫视一番,道:“今年是你的及笄之年?”
桃夭喜悦地点点头,她一脸期待地看着熊赀,问道:“你能来参加我的及笄礼吗?”
熊赀问道:“何时?”
“半月之后。”
思索片刻,熊赀摆出一副深感遗憾的表情说:“特别不凑巧,寡人原定再过十日便启程回楚国。”熊赀顿了顿,眼角扫过一脸失望的桃夭,窃窃笑道:“不过……多留几日也无妨,要不寡人参加完你的及笄礼再走吧。”
桃夭一听,刹时眼眸星亮,欣喜道:“此话当真?”
熊赀扬眉道:“寡人千金一诺,驷马难追。”
桃夭瞬时眉开眼笑,乐开了花儿。
天色渐晚,众人在十字岔道上分别。御寇和熊赀快马扬鞭赶回宫中,妫完则与桃夭和师渊换了一架马车打道回妫完府上。
回到妫完府中,整个人放松下来,桃夭方才感到周身疲乏。一股浓浓的倦意袭来,桃夭耷拉着脑袋,打了个哈欠。
妫完浅浅一笑,顺手取过桃夭怀中的红狐,柔声道:“我让人帮你把这狐皮做成狐裘。玩了一整天,估计你也乏了。我让小湘儿去帮你准备了热水,回屋先沐浴更衣,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估计从明日开始,就有你折腾的了。”
桃夭点点头,好奇地问:“明日有什么可折腾的事?”
妫完故弄玄虚,笑道:“明日你便知道。”
师渊和桃夭回到流芳苑。
桃夭拖着疲惫的身躯正想往她所住的西厢室走去,便听见一声轻咳。紧接着,师渊的声音从后面悠悠响起:“你干的好事就这么丢给师父了?”
桃夭转身一看,白天被她击晕的那只大雁已经苏醒,正停在师渊的手臂上扑腾着翅膀。
桃夭眨巴眨巴着眼睛,娇嗔道:“徒儿哪里会照顾什么鸟儿兽儿的,只好让师父您受累了。”
说罢,桃夭俏皮地吐吐舌头,一溜烟地跑进西厢室,留下一脸无奈的师渊。
室内水汽腾腾,如仙雾缭绕。中间处竖着一个琉璃屏风,屏风后面放置着沐浴用的大木桶。此时木桶里已装了半满的热水,不断有轻薄的雾气从水面蒸腾而出。
桃夭将手放入木桶中试了试温度。水温稍稍烫手,正好可以泡一泡,洗去这一身的疲累感。
这时,门上的纱帐被轻轻撩起,一个侍女装扮的小女孩儿提着一篮花瓣走了进来。桃夭定睛一看,她不正是早上被自己吓得三魂不见七魄的小女孩儿吗?
小女孩儿微微福身向桃夭行礼。
桃夭将她扶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儿恭敬地回答道:“回公主,奴儿叫小湘儿。”
原来她便是妫完哥哥说的小湘儿。桃夭若有所思,悠悠道:“你就是妫完哥哥派给我小丫头?”
小湘儿回答道:“回公主,正是奴儿。”
“可是……”桃夭指尖绕着发梢,有些尴尬地垂下头,支支吾吾道:“我不太习惯别人看着我洗澡。”
“那奴儿帮公主准备好沐浴用的东西便到门外候着,公主有任何需要就喊奴儿一声。”说着,小湘儿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桃夭,道:“这是师先生吩咐奴婢要交给公主的,说是专治烫伤的药膏。”
桃夭摸了摸手上的小水泡,接过盒子。打开盒盖,一阵淡淡的青草香味扑鼻而来。桃夭脸上虽看不出一丝波澜,内心实际还是暗暗窃喜。她将药膏置于案上,回身时已不见了小湘儿的踪影。
浴桶中铺上一层粉色花瓣,一套丝绸睡衣被安放在木桶旁的小几案上。
桃夭忍不住轻叹一声,暗暗道:不愧是王族调教出来的婢女,白日里还那样惊乍,不过半日光景便能摸着她的性子,从容应对。只是这般谨慎老成的样子倒不像是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了。
桃夭褪去衣衫,将整个身子没入氤氲水汽中。
借用一下更羸与魏王的“惊弓之鸟”和我特别喜爱《雁丘词》,莫怪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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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初相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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