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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反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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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融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想不动东西。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宁沧跟泗柒的脑海中涌动着多少翻滚的情绪,也不知道“准嫁”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愣愣地想着,大哥跟侯爷通信,信上说了自己的事?侯爷拿着笔,亲自写了自己的名字吗?
她有点想找宁沧要来那封信亲眼看一看,正犹豫着,身旁的泗柒却扶着自己的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泗柒觉得身上薄薄地出了一层汗,他站稳了身子,低着头不去看宁沧,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不停地微微摇着头。
“侯爷远在千里之外,一时之间伸不过手来。说不定……说不定这是缓兵之计,总要想些办法先将上边稳住吧。或许,或许……”
宁沧弯下腰,随手拍了拍粘在自己衣摆上的灰尘,再直起身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让人说不好到底是嘲讽,还是高兴。
[泗柒。]
他往前跨了一步,站到泗柒面前来。
[泗柒,抬头看着我。]
泗柒愣怔着,闻言只是听话地将头抬了起来,眼神是投向空处的,明显还正在被脑子里那些想法困着。
宁沧像是觉得有些好笑,抓起自己一缕头发来,伸到泗柒眼睛前头去。
[哎,你觉得老东西会不会反?要是反了,我就去做太子,你来做太子近侍,好不好?]
泗柒的瞳仁肉眼可见地震颤了一下。宁沧灼人的眼神跟那一小缕头发一同刺进他的眼睛里,他几乎要难以忍受地闭上眼。
宁沧退开一步。
[如果他真的要反的话,其实会像翻动一下手掌那样简单吧。]
他伸出一只手来举到高处,对着阳光看着自己翻动的手掌。
[庸国号称有两百万铁甲精兵,实际上能随时征召上战场的人数,应该是八十万左右。]
跟泗柒在一处的好处是,他永远都可以肆无忌惮地跟泗柒说任何他想说的话,不用顾忌礼法,不用顾忌纲常,不用顾忌站在一旁的宁融正满脸迷茫地看着他。
[这八十万里面,有十万左右,在皖南的怀远将军手里。但怀远将军十几年前就被排挤去了皖南,偏安一隅十几年,天高地远,如果淳都被围,想来怀远将军即便有心救驾,也是鞭长莫及。]
[除此之外,高商的彦王还坐拥近八万亲兵。只不过,听说兵部近几年没往高商支过一文钱的军费,只说高商如今政和清平,催着让彦王尽快安排军士们解甲归田。只不过据我所知,彦王手底下的兵力已经接近了十万之数,兵强马壮。只不过,那是人家自己花自己的真金白银养起来的,彦王下这么大的血本养着十万精兵,恐怕不会是为了在危急时刻能救皇帝一把吧。]
彦王是当今圣上同胞的亲兄弟,如今的皇帝当年还是七皇子的时候,跟这位兄长最为亲厚,可登基之后,难免渐渐疏远起来。近几年有关彦王屯兵自重的传闻甚嚣尘上,泗柒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另外零零散散驻扎在边境各地的,差不多也有十万之数,但都是牵扯着边线重地的部署,且其中有一大半领将,都曾是咱们侯爷手底下的兵。]
[只有如今拱卫着淳都的三万皇城守备军,是干干净净的皇帝的人,从根子养起来的,从来没让侯爷插过手。当然,三万这个数字肯定是做不得准的,以淳都及周边营地的粮食跟军备的消耗程度来看,我估计守备军的人数,应该在六到八万之间。]
一个整日待在侯府,几乎连门都不怎么出的人,是怎么了解到淳都周边的粮食军备消耗情况,从而推断出守备军大致人数的,泗柒不清楚,也不打算去问。
[剩下的,几乎全在侯爷掌控之中的,有接近五十万。这五十万兵力,其中有二十万正由咱们武安侯带着,压在边锋的国界线上,是万万不能动的。可即便除开这二十万人,老东西能随时调动的兵力也有三十万。]
[咱们十一二岁的时候,也曾经被老东西提到军营里待过三五个月,你是亲眼见过他手底下那些兵的。老东西带兵四十年,有人从父辈开始就是他的兵,有人干脆就生在军营里,还有人是被他从难民营饥荒地捡出来扔在军营里长大的。这三十万人,视武安侯为父为神,武安侯若是振臂一呼,哪怕是阴曹地府,阎王爷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他们也敢抢下来给侯爷坐一坐。这样的三十万兵力对上皇城不到十万的兵力,胜负之数,应该不是很难说吧。]
泗柒大力摇着头:“不是这样算的。假使皇城备军真有十万,可淳都四面高强,守城跟攻城的人数,仅仅三倍,远远算不得稳妥。更何况方才你的推断,默认怀远将军跟彦王不会回兵救驾。可万一情况跟你想的不一样,那就是二十万兵力回护淳都,怀远将军未必不想立功,彦王跟圣上是同胞兄弟,兄弟嫌隙也不一定都是真的。一步走得不对,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况……”
[为什么不用“侯爷根本不会反”这个理由来反驳我?看,你在认真分析时局境况。看来你潜意识里也觉得,老东西是迟早会反的?]
泗柒猛地将话音吞了下去,将脸撇到一旁:“世子不要说这样吓人的话。我只是顺着你的思路分析下去而已,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假设而已。”
宁融早就忍得着急,忍不住开口问:“什么?什么假设?你从刚才就在说什么军力,什么将军王爷的,什么意思啊?不是在聊我的婚事吗?”
泗柒心中一凛。跟宁沧的对话太牵扯人的注意力,他高度集中之间,竟然浑然忘记了旁边还站着一个宁融。回想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虽然没有什么要命的字词,但即便是零散的只言片语被有心人听去,也是极为可怖的事。
泗柒猛地转过身来,情急之下抓住了宁融的手臂,勉力笑着:“四姑娘,方才是我跟殿下说话呢,都是说着顽的一些东西,没什么要紧的,不用记着。”
“哦是吗,你们还真方便,两个人讲话只有一个人出声,说些悄悄话也不怕有人能听懂,”宁融有些迷迷糊糊的:“反正我就没听懂,让我记我记不住。”
泗柒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平时不是这么不谨慎的性子,只是今天思绪百转,在加上宁融单纯懵懂,才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
宁沧看着他如临大敌地嘱咐一个小姑娘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怕什么,武安侯要反,还是什么新鲜事吗?你半夜去茶馆里听一听,大半个淳都的人都觉得,功高到了武安侯这个程度,不反才是新鲜事。边锋西夜一带,更是只知道有武安侯,不知道什么劳什子皇帝。]
[全天底下都替皇帝捏着一把汗,替他担心着屁股下面那张椅子呢。就连皇帝的岳丈、贵妃娘娘的亲爹、七皇子的亲外公杨大人,在那天我跟老东西上门吊唁七皇子的时候,也只是一遍遍地跟老东西絮叨着,说是岷儿不争气,是长辈们将他养坏了,万望武安侯不要怪罪,不要生气。]
他扯动嘴角。
[不觉得挺好玩吗?自己疼得心肝肉一样的、整个宗族的命运都系在他身上的宝贝皇子外孙,被眼前这人硬逼着送了命,自己还要躬着老腰,一遍遍地道歉,祈求着人家万勿生气,万勿怪罪。]
[因为什么?因为在武安侯面前,皇上都保不住自己的亲儿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翻了天,将腰折得低一些,说不定能在日后保住全家人的命。]
泗柒谏言不语。七皇子临阵脱逃,将雁城万万人置于死地不顾,确实罪无可恕。可推己及人,泗柒不是不能理解皇帝,也不是不能理解杨家。
只是站的位置不同罢了。
他在心中深深叹气,宁沧看着他脸上的神色转换,捉弄的心情几乎是瞬间就起来的。
[可你不觉得奇怪吗?全天下都陪着小心,随时预备着武安侯要反,可皇帝倒不像是很担心的样子。这一道赐婚的圣旨下得几乎是司马昭之心了,一点都不掩盖想杀宁融泄愤的意思,难道他就不担心,武安侯为了女儿,被逼之下一怒即反?]
泗柒愣住。
[是因为死了儿子,气得失心疯了?拼上激怒武安侯丢了自己的皇位,也要杀他一个女儿解解心头的恶气?]
[是已经跟怀远将军和彦王准备好了一切,以此为理由将武安侯逼反,然后将武安侯引来淳都,名正言顺摘掉这颗悬了几十年的毒瘤?]
[是知道武安侯根本不在意自己庶女的生死,认准了即便杀了宁融,武安侯也并不会因此震怒?]
[哦对了,还是说,皇帝跟我一样,敢确信,不管是杀他个女儿,还是杀他个儿子,哪怕是把侯府一把火烧了,武安侯身上藏着一个理由,让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