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千秋岁》沉沦荼靡

111、炎帝之心

　　魔神刑天的杀戮，必须由鲜血与白骨堆积起无数怨灵的住所才能平息。
　　干戚神斧劈下的地方，连能挡其一合之将都没有。
　　风后在后面冷眼旁观，叹气：“如果女魃和应龙在的话，也不会这么麻烦。”
　　上古神魔只有上古神魔可以对付，黄帝不在，其它的没有苏醒，难道只能靠自己？
　　靠自己……也不错吧。
　　他突然飘过去，身后瑶琴掁在手中，硬挡了刑天一斧。踉跄后退，两手虎口都隐隐作痛，但还好自己能挡住，琴身也没有丝毫损坏。
　　“其他人都退下吧。”他轻笑道：“这是千万年前的战斗，没有你们插手的余地。”或许这是命中注定，只有他和他的战斗，没有任何人可以插手。
　　“风后，你给我滚到一边去！”刑天低吼。
　　“为什么？你不屑和我动手？但我总比这些小辈们强。”风后优雅地昂起头：“还是说，刑天，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还是不舍得杀我吗？”
　　“不舍得杀你？”刑天用力攥了攥斧头，猛地砍下来：“你说我舍不舍得杀你！”
　　风后又硬接了一击，随即躲开刑天疯狂的追杀：“是我说错，你真的舍得……”他左手垂在身后，丝丝沁着血迹。
　　“刑天。”他柔柔呼唤，便如多次俯伏在他怀中的温柔。
　　刑天的动作似乎停滞了下，但是攻速却丝毫不减。
　　“战斗的刑天，果然是我最爱的刑天，刑天，你现在却连唤我名字都不肯了？”身形飘忽的四处躲闪，他却不忘在躲闪的同时擦过刑天身边，附耳低语。
　　他的速度除了风伯飞廉之外是最快的，刑天远远不及。
　　自己的斧头一直劈空，再加上风后不断挑逗一般的话语更惹得他怒火中烧。
　　“风后——！！！！”
　　他猛地爆发魔气，风后的身形立刻被震开，周围的天兵天将纷纷倒地不起。
　　风后捂着胸口：“这么凶啊……”这一下可伤的不轻，震伤了肺腑，要养几天。但是——他看向刑天通红的眼：“你不会放过我，而我不想死，怎么办？”
　　刑天充耳不闻，一步步向他走去。他已经坠入杀戮的血海中，对谁的声音都不可能听进去了。
　　“这样的你是最危险的，可为什么我偏偏觉得美丽？”风后不避不挡，看着刑天走到自己面前，高高举起手中的斧子，却没有劈下来。
　　刑天眼底的暗红在不断翻涌，代表内心极度的挣扎，却迟迟没有下手。
　　“不杀我？”不忍、不愿、不能，多好啊，自己的爱人是自己的仇敌，而自己爱的没有他深。
　　风后突然收敛笑容，五指已经插入琴弦之间：“净·破！”
　　“铮铮”声连起，所有琴弦全部崩折，深深刺入刑天体内。
　　“你忘记我最强的是偷袭么？风后的能力可没有那么有用，有用的是我的琴弦。”无论是弦上的剧毒还是琴弦的尖锐，都不可让人轻忽。
　　他非常确定，这琴弦已经有三根刺入了刑天的心脏。
　　“你过于小看我了，刑天。”他的声音显得更加甜柔：“还是你以为我和你一般心软，无法动手？”
　　“心软？”刑天冷笑：“对人对己，你何时心软过？”
　　“是啊，对人对己，我何时心软过？”风后重复他的话：“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会不防备我？”
　　他猛地抽出琴弦，刑天的血迹也随着喷射，星星点点，直到成片成片染红了他的衣衫和肌肤。
　　“刑天，你死吧，这回不要再留恋任何。”
　　这个会影响自己的人死去之后，他是不是就再不会为任何人动摇？然后安静的等待着，同这个世界一起灭亡。
　　刑天摇晃的身躯没有倒下，紧咬牙关，旁边的兵将们在蠢蠢欲动。
　　杀死刑天，这是多大的功劳！
　　“不、可、能！”刑天重重吐出三个字。会轻易放弃的刑天不是刑天，既然身为刑天，他就算死——！
　　“啊！——！”他嘶吼着，伸掌捏住了风后的脖颈。干戚神斧四面劈砍，同着鲜血四溅。
　　风后连呼吸都喘不过来气，却一直在笑着，眼神丝毫不离刑天片刻，身体随着他手臂的挥舞在空中来回甩动，如秋风中飘零碎落的枯叶。
　　无法呼吸……眼前的影像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片鲜红。这是刑天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想伸手去触摸，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好累，好倦，想休息……他一直惧怕着痛苦和死亡，没想到死亡的滋味竟然是如此美味，一切都伴随着安眠……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仍然是一片模糊的血红。
　　他摸向自己眼睛，发现是血蒙在上面。
　　把已经风干的血块抹掉，视线之内已经没有半个活人，无数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脚下，血流成河。
　　刑天坐在自己身边，低垂着头。
　　“刑天，你为什么不杀我？”他坐起身，低声问。让他活着的理由，没有了不是吗？
　　没有回答，刑天只是坐着，默然无语。
　　“刑天？”轻触他的肌肤，却发现那肌肤已然僵硬，不是因为自己的碰触，而是再也无法化开的僵直。
　　还没有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眼泪已经先一步掉下来。
　　“刑天……”
　　他喃喃着抱住这个浑身冰冷的男人，轻轻磨蹭他的胸膛。
　　他爱的人，再没有炙热的鲜血燃烧，再不会回应他的低声呼唤。没有爱，恨也消失无踪。
　　死亡带走了一切，可是……为什么消失在人世的不是他？而是刑天？明明他感受到死亡离自己如此近，但却擦身而过，夺走了另外一个人的生命。
　　他就这样抱着刑天，不顾两人身上都沾满了干涸难受的血块，静静坐着。
　　神界的大门没有白天和黑夜的轮换，他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一个脚步声由远而近，然后停在他身边。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熟悉的声音是属于自己的主人，风后这才抬起头。
　　炎帝站在那里，一身黑衣上面，红色的龙身看着几乎有些耀眼，耀眼到他突然觉得非常想呕吐。
　　“是刑天，他来了。”露出自己怀中的脸给他看，仍然是那么驯服的表情：“我照你说的，杀了他。”
　　“你杀的？”炎帝低头查看。
　　没错，身上最重的伤势全部都是风后的琴弦造成，根本没有其他人出手的痕迹。
　　“看来如果不是你出手的话，神界根本没有人是刑天的对手。”炎帝拍拍他肩膀道：“做得很好。至于死去的这些人无所谓，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
　　“我也这么想。”风后放下刑天的尸体：“现在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炎帝看着他空洞的神色，忍不住叹气：“还要帮我做事？风后，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听话？我看着你都难受。”
　　“难受？没什么可难受的，我因为不想死啊。”风后低声说：“我所做的一切都因为我自己不想死的缘故，既然这样，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既然如此，你……算了，你还是去休息一下吧，现在没有什么想让你做。”
　　“是。”
　　极为平静的不再看刑天的尸身一眼，极为平静的飘离这里。可是他的心脏却在痛，痛到似乎在体内不断爆炸，疼到四肢百骸。
　　为什么呢？自己明明很听话，连刑天都已经杀死。
　　实在难受的无法忍耐，他捂着自己的胸口，靠在一个白玉基座上喘息。
　　他已经不成了吗？就算再勉强自己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吧？就算思想上克制着，让自己服从炎帝的命令，这颗心也已经无法再承受，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可是他杀了刑天，他杀了刑天……
　　“痛！”他紧紧捣着胸口，蜷缩成一团：“痛！好痛……”
　　这是刑天的痛还是他的痛？好难过，难过到无法呼吸，他也要一起死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支起身体，恢复了正常的面色。
　　锥心的痛楚仍然存在，不是被压制而是疼痛到麻木的程度，才发现，原来这种疼自己并非真的就无法负担。
　　他摸着自己的身体，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如果早知道这样疼痛下去就可以克制，这样疼痛下去就可以忍耐，这样疼痛下去就可以当作这痛楚从来没有，他也就不会离开刑天身边，只为这无谓的痛！
　　可是能怪责谁呢？是他自己没有去努力过啊，那么容易就屈服，从来不想着如何去挣脱，不知道恐惧着什么，全都是自己的错。
　　默然起身，他的身体站得笔直，却感觉痛苦似更轻了些。
　　原来在逆境中挺直身体前进并不会让自己更痛苦，反而会觉得前路更加光明些。但是就算前路再光明，他也已经只剩下一个人而已。
　　所以……
　　“刑天，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我该怎么做？”

　　大脑空空荡荡在神界转了一圈，再次转回神界大门的时候，地上的血腥和尸体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一点儿也看不出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大战，死去一个惊动过天地的男人。
　　他低头呆呆看着，半天没有言语。
　　“风后？是风后吗？”从大门外款款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是炎帝的得力手下之一：夕瑶。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神色非常不好的人：飞蓬。
　　见到夕瑶还是面无表情的风后，在看到飞蓬之后终于微微动容，不再是一片寒如冰雪的模样：“你……飞蓬。呵，呵呵呵，你别告诉我说你是抛弃了你的爱人，回到这里来听从你的主子。”
　　又一个白痴，一个一定会后悔的白痴。
　　“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情，风后。”飞蓬冷冷道，动了动鼻子：“不过，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血腥味也太浓了吧？”
　　“发生了什么事情？没什么啊。”风后笑着看着他，半丝神色不露。
　　“没什么？”飞蓬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那么守天门的人呢？难道说天界终于肯让他们玩忽职守一次，去休息休息了？”
　　“这样不是也不错？反正一切都要尘埃落定。”风后道：“既然回来的话就去见一见炎帝大人，飞蓬，你最近的所作所为我不认为炎帝大人会高兴。”
　　“不会高兴？你凭什么这么说？似乎炎帝大人没有勒令我回来吧？哼！”飞蓬和风后擦身而过，脚步顿了顿，还是继续前行。
　　“你是想问琼华的事情？”风后提高了声音说。
　　飞蓬停下：“有什么需要我问？我关心琼华做什么？”
　　“你的爱人关心琼华。”风后冷眼看他的神色。
　　“风后……”飞蓬的火气上来，慢慢悠悠地说：“该不会是你的爱人死了，闲着没事来刺激别人？紫英是我的爱人又如何？我现在回来，他自然也该回去他的地方，我用得着替他操这个心吗？”他的脸色忽然一沉：“别把我想的和你一样，风后，你真以为自己做的有多好？”
　　他甩袖离开，风后低头，感觉自己的心房又开始阵痛起来。
　　夕瑶有些不忍的看了他一眼，犹豫着想要开口，最后还是默默离去。
　　真以为自己做的有多好？他从来没有那么认为过。始终认为自己为了保住性命、不再痛苦而做的事情至少对得起自己，在刑天死去之后才终于知道，原来他做的一直都没有任何意义！
　　有意义的事，他想做一些……

　　飞蓬转到禁地内宫，就看见炎帝独自一人坐在宫殿内，带着些忧心的神色。
　　他立刻顿住脚步，这个时候是不是不该去打扰他呢？给自己找个理由，飞蓬想回头。回来本就不是自己的本意，面对炎帝他更闹心，能不理就不理。
　　“飞蓬，回来了难道不和我打个招呼吗？”炎帝头也没抬地说。
　　“我以为大人在沉思，不想打扰你。”飞蓬只能走过去，面容上看不到一丝不满：“这个时候才回来，也没有帮到大人什么，大人不会介意吧？”
　　“帮到我帮不到我我不介意，反正没有什么可需要你们帮忙的。”炎帝一指身边：“过来坐，和我聊聊。”
　　“……是。”飞蓬走过去，安静地坐下。

　　“飞蓬，我从没想过你会爱上慕容紫英。”
　　炎帝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真真把飞蓬吓了一大跳：“炎帝大人——”
　　“你不用否认，我也不是在责怪你什么，有一个人爱，不错。”炎帝点头：“你比风后好，起码我能看到你为了慕容紫英而紧张。风后……你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了吗？”
　　“看到了。”
　　“他怎么样？”
　　“怎么样？我没看出有什么奇怪，能说能笑，还有空讽刺我。”飞蓬冷哼。
　　“是吗？看来杀死刑天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影响。”炎帝似乎就是想问这个而不想说别的，很快又沉吟下去没了声音。
　　杀死刑天？难道说……是风后吗？飞蓬忍不住怔然，原来真的让自己说对了，风后的爱人死了。但他万万没想到，怎么会是风后自己杀死的？
　　他怎么能！
　　“想象不到吗？还是你无法接受？”炎帝貌似沉思，竟然时刻注意这他的神色变化。
　　飞蓬立刻收敛：“不，只是没想到风后真的会下手，有点意外而已？”
　　“是吗？飞蓬……你比风后好，你还有心，或许他已经没有。”
　　飞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黄帝的神色似乎显得有点……欣慰？这个疯狂到要毁灭六界的人为了有心而欣慰？怎么可能！那他是在欣慰什么？
　　“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休息了，很久没回我自己的地方。”
　　“去吧，不过先去夕瑶那里坐坐也好，她一直很在意你。”
　　“是。”飞蓬躬身退下，把炎帝的每一句话都当成命令来遵从。
　　“最听话的始终是他吗？我看不见得。”炎帝勾起嘴角，低声自语：“若是有心人，怎么可能听从我这样的命令？这样一个一个，把世界推向灭亡的命令。”
　　他走到栏杆处，看着仍然金碧辉煌的庄严天宫，刑天的杀戮似乎没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但是闭上眼睛侧耳倾听，让整个天宫的窃窃私语深入耳内就能知道，刑天的勇猛和意志，已经动摇了他们其中一部分的人。如果这个时候有什么人煽风点火的话，或许本来万众一心准备在自己的谎言下颠覆六界的神界众人，就会分裂。
　　“这不是很好吗？一切都照我所想的行进……”
　　他眯起眼睛抬头看又圆又大的太阳，一点儿不会显出末日的来临。神界就是这点好，不管其余几界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法影响到这里。
　　“下一步应该干什么呢？”
　　天界的事情到此为止可以放手任由它去发展了，魔界那边自己无需理会……
　　不，或许是该去看看的，毕竟那个魔尊重楼不是回去了吗？
　　“好吧，就先把人界放一放，去魔界走一圈。”

　　他离开天宫，飞蓬小心隐藏着气机，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
　　刚刚炎帝的话他都停在耳朵里，更加是一头雾水。
　　炎帝，你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