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千秋岁》沉沦荼靡

105、但求本心

　　“飞蓬……怎么会是你？”第二次问出这句话，井木犴竟然后退了一步。
　　飞蓬失笑：“就算是我吧，井宿，你的反应是不是也太大了一点？”
　　井木犴面上闪过一丝不在然，轻咳了两声：“我只是有些意外。”
　　“我知道，所有人都会意外的，我本来该是一世凡人，摸滚打爬才对，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恢复了记忆？”飞蓬耸肩：“当初你们借由重楼的事将我贬下凡间，不就是为了今日不让我扰到你们的‘大业’吗？”
　　“大业……”井木犴斟酌这两个字：“嗯，的确是大业。但是飞蓬，看你现在的样子，可是要帮助人类？我记得昔日你很支持这个计划，就算被贬下凡，也只是因为对上位者不满而已。”
　　他这句话出口，飞蓬立刻感觉到身后有视线在烧灼着后背，传来一股子刺痛。
　　他苦笑：“犴……怎么说昔日我们也算交情匪浅，你用不着这么祸害我。”
　　“还好还好，交情匪浅也比不上大业重要，你对你身边的这人这么上心，我总要试探一下。”井木犴笑得诡异：“怎么？改变阵营，只为了他吗？”
　　“我想说是，但其实不是。”飞蓬道：“千年为人，看到许多以前没有在意过的东西。六界生灵就算如天界所说，一日日堕落，也并非全部无可救药。”
　　井木犴不在意：“这点我知道。”
　　“况且就算是天界，也并非一尘不染。”
　　“这点我也知道，我从没自命清高过。”井木犴嘲讽道：“说到底，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如此，你何必一定要如此做？二十八星宿中只有你与奎木狼知道全部事实，六界清洗，你们未必都能活下来。”
　　井木犴挑眉，未必都能活下来？真会说话，是差不多一个都活不成才对。
　　“那又如何？若在意这个，我当初还会同意这么做么？倒是你，也知道全部事实，可是当初不还是孤注一掷？如今却突然晓以大义，让人笑话。”
　　对于井木犴的讽刺，飞蓬半点没在乎：“我有了在意之人，不想死了。”
　　“切~说得轻松，反正你现在已经被排离计划之外，背叛与否无所谓。”
　　“我——”
　　“你们说够没有！”慕容紫英沉声打断他的话。
　　“紫英，你稍安勿躁。”若这么急躁与他们动手，也许会有失。
　　慕容紫英本就因为发现飞蓬竟然隐瞒着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情，而不知道为何无法控制的心绪不宁，如今听到他温言浅语，却更是恼怒的拍开他手臂：“你如今与他们絮絮叨叨，难不成要拖延时间，好让我琼华弟子损失殆尽吗？”
　　“呃……”飞蓬知道他是为了井木犴的话生气，有些不知所措却仍带着些欢喜。看来他并非对自己全无好感，不然怎么会因为自己对他的隐瞒而恼火？
　　“不错啊，飞蓬，我还以为只是你一头热，原来这位慕容公子对你也有情。”井木犴冷笑：“这么说，你抛弃‘大业’，却也值了。”
　　“怎么？你要杀我？”
　　“你阻碍我们的事，为何不杀？”井木犴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兴致，拖着琼华弟子何尝不是拖着九天玄女？若她被这些修仙学道之人以阵法困死，这可闹了大笑话。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杀得了我？”飞蓬仰头：“若你们二十八星宿排星位之力，倒是有可能把我挫骨扬灰。但是只有朱雀七人，如何与我相对？就算我被贬下凡你们也莫要忘记……”
　　他双掌合在一起，竟从体内抽出一柄剑来：“就算被贬下界，我也曾被称为天界第一武将。就算那天帝忌讳的魔尊重楼，也只堪堪与我打成平手而已。”
　　“好！有天界武将的气势。”井木犴拍手：“那你也要你现在也有一样的本事才可以！”
　　“试试看？”

　　剑光扫过，与地面的裂痕交叉成十字，飞蓬已经掠到井木犴面前。
　　这两人都完全不为对方留下余地，招招都是杀手，对准了要害。
　　慕容紫英皱眉，终于放任了飞蓬去，自己旋身挡在其余六人面前。
　　“我去帮井宿！”张月鹿身形平移，转离慕容紫英剑气范围之内。
　　慕容紫英当没看见，反正飞蓬他不是很强吗？哼……多一个人死不了的。
　　翼火蛇喃喃：“我看我们都去对付飞蓬都可以，以面前这位的怒气，弄不好会只站在旁边看戏……”
　　柳土獐敲他：“废话一大堆，动手啦！”

　　琼华派已然是一团乱，四处都是打斗杀伐之声。
　　为求诸弟子的九天大阵不被影响，飞蓬和紫英都慢慢拖着七宿，往后山而去。
　　飞蓬的剑光舞成一片光圈，将井木犴牢牢困于其中，忽紧忽松。
　　井木犴看似被困，但是身形在剑网里不断穿梭，还时不时射出一道星芒攻击飞蓬，游刃有余。张月鹿则在不远处，手中无数道丝线飘飞在空中，引导着井木犴的动作。
　　不过在她秀美的面庞上，已经慢慢滴落汗珠。
　　飞蓬手中剑不断舞动，剑网越来越绵密，眼看井木犴已经不太能看清外面事物，他突然反身一剑刺向张月鹿！
　　“张宿！”井木犴一惊，却一时无法突破剑网。
　　张月鹿反应也不慢，聚集了身周丝线硬挡飞蓬这一击。虽然挡住了他的剑，但是剑气却穿透棉丝织成的网，在她上臂留下一道深深伤痕。
　　她踉跄着退后时，那边剑网里也传出一声闷哼。没有张月鹿在外导引，井木犴没有办法完全避过飞蓬的剑气，勉力脱出剑网，却也受了暗伤。
　　“我早说过，四天星宿才能与我一战，你们二人就想克制我？”飞蓬满意于自己力量的恢复，就算未能到鼎盛，也已经有八成实力，对付这两人是绰绰有余。
　　井木犴眼中闪过一丝光，掐指：“朱雀七星，凌火乌，雀中天……”
　　是朱雀的密咒！飞蓬想也没想的出手，“铛”的一声大震，剑芒正点在井木犴胸口护心宝镜之上。
　　井木犴脸色一白，口喷鲜血向后倒飞，张月鹿连忙接住他的身体。
　　井木犴的护心宝镜逐渐碎裂，最后散落在空中成片。
　　“躲过去了吗？厉害厉害。”飞蓬眯起眼睛，似乎是在笑，但却偏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飞蓬……”井木犴擦擦嘴边血迹：“你怎么会有如此速度？”最后这一击自己只能看到一道光，比闪电还要快，根本无从躲避。
　　飞蓬略略调整了内息：“你这就惊讶了么？这还未曾是我的全力。”
　　井木犴敏锐察觉他那一瞬间的神色，冷笑道：“未曾是全力？只怕你也无法时时保持如此吧？”
　　“让你看出来了？就算是吧，我也一样能胜过你。”飞蓬空挥宝剑，做出斩杀的姿势。

　　“啊啊————”

　　正殿那边突然传来九天玄女的悲鸣，打断了他们的战斗。
　　那边酣战的慕容紫英与其余五人也停住，纷纷看向正殿方向。
　　飞蓬扫过井木犴的面色，微微皱眉。可是自己看错吗？在听到九天玄女那声痛呼时，似乎井木犴笑了一下？
　　那边一道人影飞掠，慕容紫英已经落在他身旁：“怎么回事？”
　　飞蓬摇头。
　　“……我去看看。”
　　他要御剑飞向前山，却被飞蓬拉住。
　　“此刻前山仙力澎湃，你还是血肉之躯，怎么能去？还是我去看看。”慕容紫英面容紧绷，还是缓缓摇头，反手握住飞蓬的手。
　　飞蓬一怔，随即大喜，这还是慕容紫英第一次主动亲近他。
　　“琼华只是本就与你无关，你已经助我良多，此刻要与天界为敌，以你飞蓬的身份吗？还是不要再理会此间之事，莫忘记你就算身为神将，现在也仍然只是□□凡身。”
　　这一番话说得飞蓬愣在那里不知道回嘴，慕容紫英已经放开他的手飞去正殿。
　　“飞蓬，你找了一个不错的人，虽然是男人。”井木犴摇摇晃晃的走过来说，还不住的咳嗽：“下手真重……我说就算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也不用这么罔顾兄弟情谊吧？”
　　“我如果下手不重，怎么瞒得过天眼？现在正殿大动，上面没有功夫理会我们，要不然你们以为和我这么说话不会穿帮？”飞蓬扔给他一丸丹药：“这个吃下去吧，免得你伤重过世，让弟妹做寡妇。”
　　张月鹿脸一红，缩在一边不说话。
　　“呵呵……如今看来，这个寡妇做不成，要做鸳鸯。”听井木犴这么说，张月鹿伸手拧了他一把：“别胡说八道！事情未有定数，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就是啊，要做同命鸳鸯不急，起码也要先拼一拼。”飞蓬沉吟半晌，忽然道：“井宿，是不是只有你们与我肯拼一拼了？天界的其他人都臣服了吗？”
　　“啊，就算有些人心有不甘，也没有倒戈相向的勇气，毕竟那位……”井木犴立刻缄口，有关那位的事情，他不想说，最好谁也不要提起。
　　“是啊，那位……不过我想，我们多少还是有些胜算的。”就算他们这些人只有绵薄之力，但他相信，终有办法。
　　“不和你说了，我们要赶紧过去看看，不然这位九天大姐万一活着发现我们没去救护，会出大问题。”他一挥手，带着朱雀七宿纷纷飞起。
　　那个翼火蛇竟然还对他一个飞吻：“别死了啊。”
　　飞蓬一笑：“这话和你自己说去。”
　　不过却立刻想起慕容紫英去了正殿，连忙也腾身跃上半空。

　　正殿那边一片寂静，地下片片鲜红色的血液中撒着大片银蓝，正是九天玄女的本元精血。
　　琼华弟子的九天大阵已然被破，但九天玄女也未能捞得好处，浮在半空中的身形摇摇欲坠，身周环绕这若有若无的光。
　　慕容紫英挡在四大长老身前，凝目注视。
　　后来赶来的井木犴七人看到，不由得大惊失色，纷纷大呼道：“玄女，你要做什么！”
　　九天玄女不理会他们，似乎是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问话，连眸中都发出这种蓝光。
　　“九天玄女，你不可如此！难道你连方圆千里之内的人命都不要了吗？”如果上位天仙自爆其真元，必定引起生灵涂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九天玄女忽然发出一阵凄厉狂笑：“我连命都不要，还顾得上别人的命吗？我辈都无法决定自身命运，更不要说这些人类！好！好！都死了吧……全部都一起死！！”
　　井木犴冲上来，越过琼华众人和慕容紫英，伸手抓向九天玄女。
　　“滚开！”九天玄女身上光芒大放，竟然把他弹得老远。九天玄女勾起一丝微笑，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身体分解、爆炸……这样也好，她可以解脱了。
　　井木犴面色一变，竟然回手抓起慕容紫英。
　　慕容紫英以为他要攻击，刚要甩开他的手，井木犴却把他推给飞蓬：“立刻走，不要留在这里！”
　　“可是琼华——”
　　“你们也快走！”他又对琼华一众人吼道：“九天玄女天阶真元爆发，留在这里的都会死于非命！”
　　这群人怎么说也会御剑，在爆发之前逃出千里之内应该能做到。至于那些无辜的百姓们……没办法，现在他们已经无法制止，九天玄女的位阶本就比他们高一级。
　　四大长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去看那些还有一拼之力的弟子们。
　　众弟子虽然大多数身上都带着重伤轻伤，但却没有一个退缩。
　　四大长老露出欣慰之色，对彼此点点头。
　　“我们不走，你们走吧。”慕容紫英立刻大惊：“长老，你们说什么！”
　　“慕容长老，您乃是先人长老，看破世情，自然与我们不同。”大长老郑重道：“琼华虽然一直紧闭扇门韬光养晦，但救世之心不灭。请慕容长老勿怪！”
　　此刻九天玄女身上的光芒已经让人看不清她真容，耀目刺眼。
　　“众弟子，重结九天大阵！”随着长老一句话，剩余的琼华弟子竟然再一次将九天玄女牢牢制住，甚至那光芒灼伤了自己也在所不惜。
　　慕容紫英怔在那里，只觉得有谁在拉扯着自己，却一步都无法移动。

　　我们……并非真的不在乎这世间的一切，救世之心时时铭刻，只是因为不愿再随意屠戮生灵而隐晦深山。
　　如今既然面临生灵涂炭，便以一己之力挽救，就算葬送性命又何妨？
　　他人或以为我们太过痴傻，但这便是我们所求的道。

　　“紫英……”飞蓬在耳边唤他：“紫英，我们必须离开！”九天大阵就算搭上这一众琼华弟子的性命，也只能保住方圆千里的生灵，保不住琼华派！
　　“不……”
　　“紫英！”
　　“我说我不走！”慕容紫英甩开他的手，用从未有过的愤怒目光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莫非我不是琼华中人？为何……不能和他们一起？”
　　和他们一起？一起怎么？一起死吗？接收到慕容紫英传过来的信息，飞蓬想也没想出手砍在他颈子上，扛着昏迷的他就飞下了琼华。
　　井木犴将飞蓬的动作尽收眼底，明明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却忍不住流溢出一声轻笑。
　　在别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果断下达命令：“我们也撤！全部撤离！”
　　其余的六个人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明明刚刚还想帮助琼华的人，现在竟然一个比一个走的要快。
　　井木犴走在最后，留下一句轻轻的话：“祝你们好运……”
　　看到飞蓬的举动，才突然恍然。原来，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要最重要的可以保存，其他一切顶多关心一下而已，而且还是很少很少的一下，随时可以抛弃。

　　他们没有走多远，就在不远处可以脱离爆炸中心的天空中，看着那蓝光突然紧缩，然后瞬间遮蔽了天地。
　　整个琼华派甚至连爆炸的余韵都没有，就全部化成尘埃。
　　张月鹿悄悄来到井木犴身边：“井宿，你说……”
　　“嗯？”
　　“这是不是很悲哀呢？琼华众人那么用尽心力的想要保存自己的门派啊，最后竟然还是同归于尽。”
　　“七宿中只有你最心软。”井木犴抱住她：“但这并不悲哀，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在这一刹那间，选择了为保存更多的生灵，牺牲自己的性命。或许，这应该称之为伟大。”
　　“伟大……吗？”
　　这种伟大，似乎她很难理解。
　　但是张月鹿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不断崩溃中的琼华派，看着一个个生魂用自己禁锢了那爆炸的力量。
　　“不过啊，好美丽呢。”
　　“是啊，很美。”

　　这持续的爆炸和消弭结束之后，重新恢复平静。
　　果然，波及的地方只有琼华派而已，连昆仑山都没有完全炸掉。
　　井木犴眯起眼睛，敏锐的在几乎被夷成平地的琼华派中感觉到一丝生灵之气。
　　“那个人还活着。”他说：“我们下去。”
　　九天玄女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她歪靠在一块石头上，手无力的垂着，连身上破碎的衣衫都无法拉扯得紧。
　　在看到井木犴他们几个人的时候，忽然浑身上下都颤抖起来，虽然很快就停止，但还是很难堪的伸手环住自己身体：“外衣……借我一件。”
　　井木犴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现在感觉怎么样？”
　　九天玄女的脸色暗淡无光，双目无神，几乎连一个普通人类都不如。
　　“仙体受损太重，要休养很久，可能永远无法恢复鼎盛时期。”九天玄女试着让自己站起来，可是她连披起衣服的动作都那么吃力，更不要说别的。
　　“休息一下吧，你现在没办法动弹。反正我们只有这一个任务，时间很多，可以慢慢来。”井木犴拍了拍她的肩膀，帮她把衣服拉得紧一些，顺便系扣。
　　九天玄女有些不自在，偷眼去看张月鹿，却发现张月鹿对自己夫君和自己这么亲密的举动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她向旁边躲了躲，不让井木犴再碰触到她：“琼华派现在不再成为我们的负担，那就要尽快挖开地脉，杀死刑天！”
　　“杀死刑天？这件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会很伤脑筋的。”井木犴笑呵呵地说：“尤其是你现在受了伤，要好好静养。”
　　九天玄女皱眉：“你们不是没事吗？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急，但也不能拖得太久。”反正那边有乐神风后接应他们，干嘛还要这么不温不火的？
　　“是啊，不能拖得太久……”井木犴显得很心不在焉，脚尖在地面不断磨蹭着。
　　“井宿，你……你到底在想什么？”九天玄女忽然觉得他很奇怪，应该是非常奇怪才对，怎么会忽然这种态度？
　　“没什么啊，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想……”井木犴笑呵呵弯腰看着她：“再见。”
　　九天玄女一愣，自己后心却突然一痛。
　　那块依靠的石头突然碎成粉末，翼火蛇在后面，手中利刀深深刺入她胸口，从前胸透出。
　　“呃！啊……”
　　无法……呼吸？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井木犴。为什么要杀她？
　　井木犴腰更加弯下一点，在她耳边道：“你和我们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你遵从的是神农氏，而我们不是。”
　　“难道你们……是公孙轩辕的人？”灵识在逐渐消散，身体颤抖。她已经无法用自己的能力自愈，伤得太重了……但是拼着一口气，她还是问出这句话。
　　不问明白，怎么能死得心甘情愿？
　　“黄帝大人？对那位大人我们算是更加敬仰一些，不过也不能说是他的属下。”井木犴轻轻一推，她便向后仰去，在没有落到尘埃之中时就已经化成光点四散，灰飞烟灭。
　　“尘归尘，土归土。”
　　他们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已，要是附庸于谁，现在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