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成白》羽皓

9、康利风波(4)

　　白绍霆接连几天没有到天珠主持工作，全权交给龚雪打理，风平浪静的一个星期在彼此忙碌的脚步中悄然而过。
　　秘书LILY敲了敲门，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缓步走进了办公室。
　　“龚总，您的奶茶！”
　　LILY小心翼翼地将奶茶放在桌上，偷偷瞄了一眼正在忙碌的龚雪，近来龚总脸上的笑容增多了不少，仿佛回到了半年前天珠刚刚搬入这座大厦时的样子。
　　难道，难道这是白总的“功劳”？不，不对！白总只要一来公司，铁定会与龚总进行密谈，而龚总每次走出总裁办公室的时候，红润的脸色必然苍白一片。天！白总那样的总裁实在太恐怖了，居然连副总都被他批评得顿失花容，好在她这个小小秘书暂时没有犯什么大错，否则，结果只有一个：咔嚓！卷着铺盖走人！
　　“那个，”龚雪见她站在办公桌前好半天没有离开，不禁从手提电脑前抬起头来，“LILY，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LILY是她亲自挑选的秘书，而且，她当时是所有的应聘者中经验最少的一个。为什么她会选了LILY做总裁秘书呢？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她当时说过一句气宇轩昂的类似情人告白的话：选不选我是你的自由，但是，我认定了你！龚雪曾经哭笑不得地愣在了座位上，尽管知道她口中的“你”代表着天珠集团，她这个总裁还是失神地感到了那种久违的温暖。
　　“龚雪，我郑重地告诉你，选不选我是你的自由，但是，我认定了你！”
　　在白雪纷飞的那个日子，她第一次觉得，寒冷冬日里的那抹温暖如火焰一般包裹了她的心。
　　“龚，龚总，”LILY犹豫地咬了咬染着唇膏的樱唇，“龚总，您会不会害怕白总？我，我的意思是，您有没有什么建议之类的，我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他从天珠大厦扔出去。”
　　龚雪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LILY这个丫头嘴上说着害怕，胆子可不小呢，这样的话恐怕席学长和程子豪在绍霆面前都要踌躇再三。
　　“LILY，如果担心被上司恶批，你就做事认真些，不要犯错，那样的话，谁都无法将你从三十一层丢下去了。”
　　龚雪不以为然地与她着开玩笑，心中却在暗暗盘算是否需要给绍霆安排一个新秘书。
　　“龚总，”LILY用力点了点头，眨着眼睛拼命笑，“您为什么不喝咖啡总喝奶茶呢？”
　　龚雪的秀眉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放在键盘上的手指也染上几丝凉气。
　　“绍霆，我想喝奶茶！”
　　“你呀，以前不是总喝咖啡吗，怎么口味突然改变了？”
　　她摇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不知不觉换了口味，或者，不是换，而是……
　　医院里，老医生一次又一次地叮嘱她和他。
　　“别担心，喜欢喝奶茶也不算坏事，以后可能会转变回来的，什么东西都不要过量就好了。”
　　不过，老医生的话始终没有变成现实，承载着伤心回忆的奶茶，逐渐变成了她无法舍弃的东西。
　　一号内线电话里传来孤傲冷漠的声音：“龚总！”
　　龚雪拿起电话，摆手示意LILY马上离开，这个丫头敢在老虎打盹的时候偷溜，没被逮住算她走运了。
　　当LILY的身影完全消失木门之外，她才淡定地对着话筒说了一声：“白总！”
　　“今天下班后一起去见康利公司的康益安！”
　　“好！”
　　终于要开始了吗？
　　康益安是康利公司的现任董事长，据说他曾经是一位运筹帷幄的金融界精英，自从将康利公司交给他的儿子管理之后，他逐渐退居幕后，已经很少在人前露面。这一次，为了康利公司，连他这个老将都不得不显山露水了，可见康利的危机不容小觑。
　　傍晚的时候，暖红的夕阳余晖眩亮了半边天空，蓝红相接的地方绽出一道分明的界限，如同永远无法融合的水与油，只在黑暗压下那一刻骤然消失。
　　敲门声过后，门板从外面被大力推开，白绍霆伟岸颀长的身躯渐渐伫于眼前。
　　“该出发了！”
　　“按你的吩咐，资料我已经……”
　　“you are my angel，tell me where you go……”
　　龚雪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熟悉的旋律像魔咒一般穿透了她的心，双腿很想从皮椅上支撑起身体，却仿佛被抽离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无论如何一步都挪动不开。
　　绍霆他为什么还在用这支曲子作手机铃声？
　　“绮雯，找我什么事？”
　　听到他柔和低沉的嗓音，她的意识才慢慢恢复过来，不由狠狠冷嘲自己刚才失态的行为，正如那首歌曲一样，他曾经的温柔属于他，而现在，他的温柔只会对庄绮雯显露。
　　“今晚我有应酬……这样吧，我十点左右去你那里……哦？如果你做的宵夜足够美味，也许，也许会留宿你家……恩，也许。好了，我要出去了。”
　　收线后侧身，龚雪早已经平静如常，没有波澜的黑色清瞳纤若隔世，静澈得不染丝毫微尘，见到这样的她，白绍霆略带讥笑的唇角隐隐绷直了很多。
　　来到停车场，龚雪径直走向了自己那辆蓝色保时捷，不想身后一只有力的大手迅速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黑色宝马。
　　“你干什么？！”她瞪着他低吼。
　　“我不认为谈完公事后你还能够自己开车。”他冷冷地回视她，毫不留情。
　　“白绍霆，你要带我去哪里谈康利的方案！”她大力拍打车门，羞愤直冲头顶，“你让我下去，我宁愿不要康利这个PROJECT！”
　　他漠然地讥笑一声，若无其事地启动车子，沉声回道：“你现在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龚雪停止自己过激的举动，面无表情地靠在座椅上，转头望向车外，木然地感觉车子徐徐而动。
　　白绍霆星眉紧蹙，从车子的后视镜瞄到她无动于衷的神情，心头莫名升起一阵闷乱，加大油门，提高了车速。
　　他了解她，分别六年到底能改变些什么，他或者不知道，但他很清楚什么不曾改变。
　　与她在大学里第一次碰面，她就是个特别的女孩子，别人对她做出的事情，无论好坏，她都会百倍奉还回去！正因为如此，她在同学中的风评从来都是喜忧参半，黑白分明，美好如天使，恶劣如魔怪。现在的她，莲花般沉静，但他确定，那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短暂安稳。
　　白绍霆带龚雪来到一家音乐西餐厅，走出车子的瞬间，她的眸底很明显地闪过一抹淡笑。
　　“康董，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白绍霆热情地与一位神采奕奕的中年男人握手，灿烂洋溢的笑容让龚雪眼前有种莫名的恍惚，她好像有一个世纪没再看过他爽朗明快的笑脸了。
　　“好，好，你肯帮忙，大家都好！”
　　康益安的形象大大出乎龚雪的意料，四十六岁的中年男人，怎会保养得如此青春，看起来只不过三十七、八岁的样子，额头上的皱纹也是隐约可见，虽然身材称不上高大挺拔，但那副精明干练的成熟气质却彰显得滴水不露。
　　“康董，你太客气了。”白绍霆侧身望着龚雪，翩翩有礼地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天珠集团的副总，龚雪小姐！康利这次的方案，由我们的龚总负责，稍后她会详细讲述的。”
　　康益安略带腼腆地向龚雪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认识龚小姐乃是我的荣幸！”
　　“哪里，我才是！”龚雪主动伸出手来，“康董，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导呢。”
　　“客气，客气！”康益安寒暄着握住了龚雪的手，赞许地感叹道，“龚小姐这么年轻却如此有作为，实在让人刮目相看呀！”
　　龚雪浅浅一笑，沉默不语。
　　反正只是继承家业，年龄大小有什么关系！有所作为？将父亲辛苦经营了二、三十年的家族产业拱手让人，这就是她最大的作为了吧。
　　在她解释方案的过程中，白绍霆一直端着红酒微笑旁观，偶尔还会肯定她的表现，这让她不知不觉更加卖力起来。
　　“好，龚小姐，这套方案简直无懈可击，谢谢你！”康益安对龚雪的表现相当满意，他转头望着白绍霆道，“白总年轻有为，众所周知，还能够拥有龚小姐这样出色的副总，实在令人羡慕啊！”
　　白绍霆饮下一口红酒，缓慢而低沉地轻笑：“康董的弦外之音，难道想从我身边抢走龚小姐？”他斜睨龚雪一眼，继续先前的话题，“康董啊，我公司大把优秀人才，您选谁都可以，惟独龚小姐，抢走她，我就要失去半壁江山了。你说，我怎么舍得呢？”
　　康益安恍然大悟般睁大了双眼，停顿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江山美人，孰轻孰重，在商场上，俨然不同情场，他太明白这个道理。
　　“康董，我们的合作……”
　　到了最后时刻，人人心知肚明，利益才是大家共同的目的。
　　“白总，我也是个痛快人，你开个价吧。”
　　“谢谢！”他悠然地晃了晃酒杯，殷红色的汁液在狭小的空间里此起彼伏，“我要康利四成股份！”
　　晶莹透明的酒杯横亘在两人中间，幽泉般深邃的黑瞳凌厉地射向荡着涟漪的酒面，似笑非笑的唇片带出了几缕玩味之意。
　　龚雪心惊地垂下眼睑，密集的长睫为她挡避了所有的目光。康利四成股份？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绍霆在谈判桌上这种来自内心的冷寒，看来，想要与他合作，付出的代价可真是不轻松呢。
　　她眉心轻拧，不自觉地在心中回想，当初，天珠被他收购的时候，似乎价格并不低廉，为什么他那时候没有再狠一些呢？对于她和康益安来说，他们都是处于弱势之人，他们需要他的施舍和帮助，无论他提出怎样的条件，他们只有接受的命运。
　　“白总，是否可以……”
　　“康董，”他不会给别人反驳自己的机会，当然，偶尔也会存在龚雪这个特例，“康董，你知道的，我其实没有必要一定帮你，而且，康利四成股份在我手中，并不会影响你在康利的任何权利！好，我让你一步，你继续做你的董事长、大股东，我保证不会再收购康利剩余股份，只要四成！”
　　康益安自然不甘心，却无可奈何，只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白绍霆重新端起酒杯，低声恭笑：“来，我们干杯，预祝合作成功！”
　　望着康益安脸上僵硬的笑容，龚雪的心突然抽痛起来，这种哭笑不得、任人宰割的痛苦，她深有体会。
　　餐厅里的音乐声渐缓，变成了优雅的舞曲，周围三三两两的客人起身滑入舞池，随着曲子翩翩起舞。
　　这就是音乐西餐厅最吸引客人的地方，用餐过后，既可以倾听优美的音乐，还能够用舞蹈来放松身心，消除疲劳。
　　“康董，为了感谢您对我工作的肯定，我们去跳支舞，好吗？”
　　龚雪的这个突兀请求，不但让康益安受宠若惊，也让白绍霆的黑眸立时变了眸色。
　　这个丫头，她想玩火自焚吗？
　　“好，好，我，我当然愿意！”康益安不失温柔地牵起龚雪的手，微微欠身，“白总，失陪一会儿！”
　　“请尽兴！”
　　他给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眸光跳过所有人、所有物，直接穿入龚雪的清瞳，她淡然如水地回望他，堆积在眼底的漠视让他有些想发脾气。
　　他就知道，这个丫头绝对记仇！不过，仇应该比恨要轻松吧？
　　迷离朦胧的暧昧灯光下，康益安与龚雪畅然起舞，不时轻笑交谈，仿佛相识很多年的老朋友。白绍霆冷眼观望，托起酒杯的手指带着浑然不觉的冰冷，他仰头喝下最后一口红酒，随即按住了手机上的数字键“1”。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想起，跳舞中途的龚雪吓了一跳，她抱歉地闪离康益安，手机却嘎然而止。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浅笑着摇头，只认为是有人打错了电话。然而，当她重新起舞的时候，手机声再次打破了应有的宁静。一次又一次，她不得不走出了舞池，自己败兴乃是其次，打扰其他跳舞的人才是真正的罪过。
　　“龚小姐，是你朋友的电话吗？”回到座位上，康益安关切地询问她。
　　她摇头：“不是，可能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说着，她将意味深长的晶瞳落在依然品酒的白绍霆身上。
　　她不确定是他，只是怀疑，非常强烈的怀疑，因为，能够一眼看穿她心思的人，只有他！
　　回去的路上，两人始终不发一言。
　　霓红闪烁，灯红酒绿，夜色竟旖旎得如此充满诱惑。
　　“几年不见，城市的变化真大啊！”
　　六年前，她离开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多高楼大厦，哪里有这么多车水马龙！
　　“算是吧，每天看着它变化，反而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他的目光直视前方，眸色变得有些幽暗，“你是离开太久，才会感慨多多，大惊小怪！”
　　是吗？她轻笑，自嘲般地摇头。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对她的讥诮呢？
　　记忆中那条爬满浪漫甜蜜的步行街就在不远处，在她的瞳孔中变得越来越近。
　　“步行街，我们的步行街！绍霆，”她侧身凝望着他，清目如水般闪亮，“绍霆，我们去逛街好不好？”
　　“我们？！”他冷诮地反问。
　　龚雪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懊悔不已地收回前倾的身子，稳稳地缩入座位里。
　　她，今天的确是喝了太多红酒了，瞬时的记忆只停在六年前，停在他们两人最幸福的那段日子。
　　“对不起，我失礼了。”她尴尬地请求道，“麻烦你，我就在这里下车，迟些我会打车回公司的。”
　　“好！”他并没有挽留她，也没有陪她逛街的打算，只是不冷不热地提醒道，“吹吹风对你有好处，至少不会再犯糊涂。给你半个小时，十点半我来接你，有事给我电话，你的手机上有我的号码。”
　　“绍霆…….”
　　轻咬下唇，她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累，有什么东西扯动了她深埋于心的情感，只想抛开一切，拼命去寻找被她屏蔽起来的那段时光。
　　他倾身靠近她，可以看到她那对带着水气的长睫。
　　“那，我先走了。”
　　抬起头，对上他幽深似海的黑瞳，她的心跳立刻加速，脸上涌起一片火烧般的灼热。
　　“好。”
　　从她身上收回眸光，他迅速恢复惯有的冷静，飞快地启动车子，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