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成白》羽皓

8、康利风波(3)

　　香浓的奶茶冉冉地冒着热气，白雾般袅袅升腾，模糊了手提电脑的屏幕。
　　“龚总，白总请您到他的办公室！”秘书LILY的声音在内线电话中响起。
　　她没有理睬，端起旁边的奶茶，湿漉漉的水气喷洒在她的脸上，很快濡湿了那对水草般眨动的密睫。
　　那一天，白绍霆在管理层会议上，没有提到任何关于裁员的问题，只是宣布了天珠集团最近要承接的大PROJECT——入主康利公司。他要求各个部门紧密配合，在一个星期内拿出最完善的方案资料，包括策划书，预算书，契约书，合同书以及市场前景分析报告等一系列完整的内容，至于因何入主康利，怎样入主康利，他显然是不会在公司内部会议上公开交代的。
　　说起康利公司，除了名字和从属行业，龚雪对它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康利公司是一家新加坡银行企业，中等规模，高等资质，加入本市金融行业仅仅一年时间，曾一度传出经营不善的消息，但是，现在该公司似乎运转平稳，没有什么危机发生。
　　那，为什么白绍霆突然决定入主康利公司呢？
　　席伟风的不请自入打断了龚雪充满困惑的思绪。
　　“席经理有什么事吗？”
　　“雪丫头，有空一起吃顿饭，怎么样？”席伟风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着实让龚雪吃了一惊，从认识他开始，他如此不苟言笑的认真表情只在她面前出现过一次，而今天，是她在彼此分别六年之后首次见到。
　　放下热气腾腾的奶茶，她淡淡地笑了起来，如水翦瞳被微湿的长睫覆盖，洒下一道道腾着雾气的清影。
　　“如果学长请客，我无论如何都会去的。”
　　“没问题，我请你！不过，能和我席大嘴抢饭碗的人，迄今为止就你一个！”席伟风打心眼里感谢白绍霆让他来喊龚雪，否则，他还真怕自己没机会向龚雪发出邀请呢，当然，令他心悸的人绝对不是她那个挂牌未婚夫林智彦，“雪丫头，该到隔壁去开会了，但我们约定吃饭的事千万不能让老大知道，说不定他会狠心地把我给‘咔嚓’了。”
　　这一次他不担心，毕竟是老大允许的，可“英雄气短”、“重色轻友”、“爱美人不爱江山”之类似行为，他们的老大曾经在大学期间上演过无数次，即使忠心耿耿如他，一碰到龚雪那个丫头的事情，老大也可能乱了阵脚，不小心把他“和谐”掉，这样的“雷区”他还是聪明地能躲多远躲多远，免得吃不了兜着走。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龚雪微微向办公室里就座的两人点了下头，算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程子豪曲腿坐在沙发上，回给她一个明朗轻快的笑容，狭长如柳的眼睛悄悄向她传递着无声的信息，提醒她小心应付办公桌上猛敲手提的那个家伙。
　　白绍霆一直没有抬头，深邃凌厉的目光密切留意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每一份资料，看惯了他那忘我的工作方式，席伟风和程子豪干脆各自看起了报纸，龚雪无奈地望了望他们，径直向白绍霆走了过去。
　　“白总！”
　　他支起双肘，剑眉紧蹙，幽深的黑眸始终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跃动的笔记本电脑，入神的模样让她感到一丝心惊。
　　这样的他，俨然商界人人敬畏的黑马，可能他突兀冒出来的想法，就彻底改变了另一个企业的命运，谁都会感到如履薄冰吧？
　　“白总，你通知我们几个过来开会，为……”
　　他慢慢扬起脸来，仰视她的面孔，琉璃般闪亮的深瞳在闯入她眸底的瞬间，立刻掩上了一层若即若离的冰霜。
　　“康利方案的全盘推进……”他的瞳仁飞速转动，最后停在龚雪的眼睛里，“龚总，你来负责！”淡淡上翘的嘴角拉出一抹浅弧，那带着蔑视的轻笑毫不怜惜地刺入她的心底，胸口顿时涌起一阵闷痛。
　　“我对康利一无所知，不堪胜任。”
　　尽管实话实说，在他看来，这却是彻头彻尾的推脱之词。
　　“现在开始了解也不迟！”他认定的事情怎么可能随意更改，“伟风和子豪集中了各个部门上报的资料，做好了完整的方案，我上午已经将内容发送给你并通知你大致浏览，相信你至少对康利这次的方案不再陌生了。今天我们深入商讨一下，修正其中的细节，然后，请龚总务必在下周三之前熟悉全部内容。”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到她沉思的表情，静若止水，置身事外，冷静而不动声色地旁观一切。
　　“对不起，白总，就算我了解整套方案的详细情况，这么重大的PROJECT，也应该能者居之，我……”
　　“你又想拍拍两手逃避责任？难怪天珠会落到被收购的命运，我现在明白了。”他的唇侧露出一道放纵而凛冽的讥笑。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想，我无愧于心。”她淡定地回答，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并非挑衅，却弥漫着比挑衅更加严苛的味道。
　　“龚雪，”他轻呼她的名字，然后转身望向落地窗外那片幽蓝神秘的天空，半开玩笑地说道，“我答应过你，会在一年内让天珠的利润翻两番，康利就是其中关键的一粒棋子。你呢，可以完全拒绝公司的安排，结果会怎样，可想而知。”
　　他将修长挺拔的背影留给她，漠然沉静地站在耀眼的光幕之下，逆光仰视着他，在她水亮的瞳孔里只落下一道清晰凝重的阴影。
　　棋子吗？她自己何尝不曾有过同样的经历？可悲的是，她似乎只能接受这种凄凉的命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失去了亲人的支持，失去了爱人的呵护，她确定自己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但几时落到了如同众叛亲离一般的地步？
　　席伟风见他们两人各不相让，一边挫败般地摇头，一边悄悄拍了拍龚雪的纤肩，示意她顺从地接受白绍霆的工作安排。如果是在六年前，他可以百分百确定，退缩让步的人是他们的白老大，但跟在他身边整整六年，看着他一步一步蜕变，他和子豪再也无法触摸老大那深不可测的心思，有的时候他完全冷静得漠视一切，有的时候他无情得恍若丢掉了原来那颗跳动的心。
　　“老大，雪丫头已经就座了，你这个总裁大人不会小气得还在计较吧？”
　　席伟风侧身望了望龚雪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心里稍稍安稳一些，宁静淡然的她，应该暂时不会再与绍霆发生任何冲突了。
　　白绍霆从那片遮挡的阳光下转身，刺眼的金黄色紧紧包围着他，一丝丝流线般的光波带着微尘轻轻浮动。
　　“开始吧。”
　　他的话音刚落，席伟风和程子豪便熟练地从脚下的公事包中拿出四部感应型掌上电脑，一一摆放在各自面前。
　　“老大，还是老规矩吗？”
　　程子豪的话让龚雪微微一怔，有点迷糊。
　　白绍霆向后靠紧了沙发，游移的眼神在龚雪身上滞留两秒，然后若有所思地环起双臂，低沉地回道：“加多一个小时！”
　　康利的方案似乎做得相当完美，一个上午的会议时间，做出的修正并不太多，令龚雪感到震惊的，是白绍霆那无懈可击的漠然提醒。每讨论一个重要部分，他都会漫不经心的插上两句，简单而干脆，却一语中的，直击要害。
　　他，果然变成了一个精明能干的商界奇才，遥远而高耸得让她不得不去仰视了。
　　“今天就到这里，LUNCH时间的宝贵，众所周知。”
　　白绍霆扬眉，薄唇如浅月般勾起，沉墨般的黑发移向沙发内侧，整个人略显松散的陷入软皮沙发里。
　　掌上电脑突然发出“嘟嘟”的响声，龚雪扭头看了一眼，刚才他们商讨的方案竟在眨眼之间全部自动删除，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程子豪所说的“老规矩”的真正含义。
　　那么，延长一个小时的保留时间，自然是为了照顾她了，回头想想，她在白绍霆眼里，还真是可笑得有些廉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