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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回 目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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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用了些午饭,我突然觉得有些头晕,心头一动,想起一路上呆在初树身边,倒是不怕犯了晕症,但是昨夜以来,既没有初树用药遏制,又没有好好休息,只怕是要犯病了。
我连忙借口午睡把刘妈并两个在里间伺候的丫鬟三言两语赶了出去,小心将门闩上,转身躺到床上,阖着眼睛小憩。此时冬日午后,四下寂静,窗外连鸟鸣也稀少,在这样的静谧之中,我意识昏沉起来,思绪却依旧清明。
忙碌多事的一日夜让我没有时间细细梳理目前的情形,此刻终于有空闲面对复杂的处境,以及自己的心情。我想起离开无蕖轩的前一日,和初树在卧房的对话,暗自嘲笑着自己,纵然是活过一世,竟然还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也许跟着他们入世,甚至更早时候,从认识他们开始,已经无法摆脱入局的命运了。只是我知道的那些政治漩涡、复国风云,令我下意识地想要远离想要摆脱,像我这样一颗小小的棋子,一旦被卷得深了,消失只是顷刻间的事。
初树他,是知道了这一切,还将我带在身边的吗?
我现在遇到的一切,是他默许的吗?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他在无奈情形之下的无奈之举?
那我到底是应该顺着王爷的意思,继续扮演七皇子的角色,还是应该想办法离开这里,不成为初树的后顾之忧呢?
我叹了口气,睁开眼看向陌生的房床顶幔帐,眼睛随着那舒卷复杂的花纹流动,想使自己的心绪也能像这花纹般流畅起来。
初树,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是否因为我的处境而担心?又或者,只是当我是一颗棋子?
我为后一个猜测不安起来,因为这不安而愈加昏沉,太阳穴紧跳两下,渐渐陷入沉睡。
说来也奇,平日里犯病时候只是昏睡罢了,今天身体却十分敏感,睡梦也真实清晰无比,倒像是真的经历着一般。只是这个梦十分奇怪,虽然身体感觉像真实经历着,眼前却看不清楚,总是迷迷蒙蒙像隔着层灰雾。
梦中我沿着一条陌生的路走着走着,周围似乎有许多树木,或者奇形怪状的山石,气氛带有一种梦境特有的怪诞诡谲。更怪的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行动的意念,倒像是身体自己在做着动作,意识就像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自己在这些山石林木中穿梭而过。
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环境随着深入渐渐暗淡下来,我聚起精神注意四周,却依旧什么也看不清楚,不知道是天黑下来,还是走进了洞穴黑屋。
眼前掠过一道亮色,远处似乎有些影影绰绰的东西,虽然看不清楚,但是身体自发停了下来,我感觉到一丝害怕,却不是从自己的心里生发出的,但也不像是旁人情绪带来的影响,然后我看见自己开始胡乱地躲避,脚下却一绊,摔在了地上。
手掌的刺痛还是小事,手背上的灼伤却因为牵扯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要是平日里,我也许会咬牙忍耐下来,但也许是在梦里,我的感情变得有些直接而外露,嘴里闷哼一声,觉得泪水大颗地从眼中流了出来。
这声音在周围的寂静中显得十分突兀,我心中一凛,想要使自己平静下来,止住抽泣,却怎么也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好像这身体已经不属于我了。
让我更加不安的是,前面好像有什么人,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有一道黑影慢慢地朝这边移动过来。
我脑子里很急,却觉得心跳没有加快,好像身体完全没有感觉到危险的临近,仍旧沉浸在疼痛带来的悲伤当中,虽然此时身在黑暗的角落,但是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我甚至已经听到几声逼近的脚步,更加恐慌起来,拼了命想要让身体动起来。
在头脑与身体进行着激战的时候,前方的脚步声却停了下来,静静地有耐心地等待着,但我知道他并没有离开,他只是没有十足把握,像是蛰伏在黑暗之中的野兽,越是残忍,却越是隐藏得深,只等绝佳的能够至我于死地的机会。
在这暴风雨前的宁静中,我的心像被抽紧了,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头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甚至可以感觉到太阳穴随着越来越重的心跳鼓动起来。我沉浸在这过于真实恐怖的梦境里,分不清周围的一切是不是现实,只是单纯轻信地恐慌着,头疼的像要裂开一般,思绪却越来越模糊,最后眼前一黑,便什么知觉也无了。
这一睡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我悠悠醒转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不熟悉的屋顶,我起初以为是在自己房中梦醒,转头四处打量,才赫然发现这里竟是一间小小的卧房,却既不是落尘轩,也不是紫金阁那华丽的房间。
我缓缓地坐起来,头里深处却还有些隐痛,我扶了扶额,坐在床边四下打量。相比之下,这房间简直可以说是徒留四壁,家具除了一副床榻和一张桌子几乎没有其他了,摆设也几乎没有,只在案头供了一枝晚菊,早已经谢了,枝子也干透了,却还□□,倒更显得傲骨铮铮。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我转头去看,却一下子呆住了。
一道淡青色的瘦削身影轻飘飘地迈进来,脚步不稳,步态却很坚定,好像那小小的身子都因为那种坚强姿态显得高大许多。
我连忙从床上站起来,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好一言不发地站着。
十四王爷见我醒返,身形稍顿,才缓缓走了过来,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眼睛直直地盯着站在地下的我,瞪了一会,似乎又觉得不妥,便垂下眼帘,任两排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十四王爷在几个少年当中是年龄最小和存在感最微弱的,再加上他冷淡的态度,我几乎没有机会仔细打量一下他,此时他略显拘谨地坐在我的面前,睫毛的阴影在脸上颤抖着,中间似乎抬了一抬眼,扫过我的右手背,马上又垂下了,显出了小兔子般的腼腆。我想起我的大孙女曾经管这种青涩的男孩叫“正太”,眼前这个正太一反之前的冷面,矜持地半天没有说话,我觉得有必要打破这种沉默,便开口问道:“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没想到正太十四王爷听见这句问话,脸色刷地白了,然后立刻染上两朵红晕。他眼光闪烁地看了我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是别扭地将手上的东西塞给我,便再次低下了眼睛。
我朝手上一看,原来是一条月白色的带子,因为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而愣在原地。十四王爷看了看我,又犹豫了一下,伸手把带子接了过去,拉过我的右手一圈一圈地缠了起来。这时我才发现右手背的水泡已经全部破了,却不感觉很疼,上面涂了些新的药,虽然并不十分清香,只是一股寻常药膏味,却还算有效。
我感激地朝他笑笑,他脸上又是一红,咬了咬嘴唇,使它们在白皙的脸上显得更加红艳,才嗫嚅出声,声音也几不可闻:“抱歉。”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他却马上站起来,一阵风似的出去了,我都不知道以他孱弱的身体是可以跑得这么快的。
十四王爷的住处没有几个下人,我走出屋子站了半天,才有一个老人颤巍巍地迎过来,跪在地上说:“老奴胡仁伺候七皇子。”
我赶忙上去扶他,嘴里说道:“胡爷爷不要如此多礼。”他须发皆白,穿着也单薄,哆嗦着腿脚,在我的帮助下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腰却像挺不直,依旧弓着,站在寒风里揉着膝盖,口里还推道:“当不起当不起,七皇子只管唤老奴名字便是”。
我本来想找人送我回去,看见这番情景,也知道没有多的下人可用了,只好向那老胡道:“胡大爷,这里离落尘轩有多远?”
胡大爷捋了捋胡须,微眯着双眼道:“这覆雪斋与落尘轩正在对角,老身可以带路先去附近的院落,再备轿送七皇子回去。”我呆了一呆,心里诧异自己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更是奇怪十四王爷的住所何以如此偏僻冷清,这时胡大爷已向偏屋取了灯笼蜡烛,弯着腰侍立在旁,向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此时夜色已深,行出去不远已是一片杂园,前后皆暗,只有我们这一星灯火缓缓前行,果然十分偏僻。我们一老一幼慢慢走了半天,才远远看见前方有灯光,却也不盛,想来也是个偏僻的院落了。
走得近了,却看见几间有些眼熟的屋子,仔细一看,竟然是初树住的拂苔院。我心里一震,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几下就走到门口,却把胡大爷拉在了后面。我在门口站住,回头向他看去,他却也在离我几米的地方住了脚,垂头躬道:“老奴便送七皇子到这里,这里正是季公子的下处,昨日起就有新来的下人,只要七皇子吩咐下去,自然有人送七皇子回去。”我怪道:“老人家不随我进去么?少歇一刻想必也是不妨事的。”那老胡却略站直起来,哑声回道:“老奴当不起,七皇子请赶紧进去吧,老奴先行告退了。”也不多说,径自沿着来路离去了。
我看着老人佝偻着慢慢融入夜色中的背影,嘟囔了一句,便向房里走去。
正厅灵堂还在,匆匆一眼也看不清初树在不在,马上就有两个仆役迎了上来,脸上都有惊喜之色,张口便道:“落尘轩的人都慌了神了,只管一个个院子问去,却原来七皇子走到这里。还好季公子先见之明,七皇子且去偏厅坐坐,等我们吩咐下去。”
我点点头,提脚就跟着他们进屋,但那偏厅里却一个人也没见,只当屋挂了一幅高山流水的画卷,家具摆设却过于简洁,与这幅画的气势有些格格不入。我困惑地看向那两人,他们却都垂着眼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守着,让我觉得有一丝被人监视的不自由。
明里暗里被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是此刻我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因为我看见了一件令我高兴的东西。
季离留给我的那柄木簪貌似随意地落在右手侧的那张椅子上,因为木色与椅子颜色十分切合,所以十分不显眼,只簪头的一点幽绿似乎正闪着些微的光芒。
我微抬了抬唇角,克制住雀跃的心情,装作一边打量四周一边晃荡到椅子前面,大剌剌地爬上椅子坐了,左手却偷偷伸到身下将木簪拾了起来,藏在包扎伤口的带子里。然后我两条腿都够不着地面,悬在空中荡啊荡的,故作好奇地四周看着。
不多时便有人推门进来,我满怀期待地抬眼看去,却是白天见过的冗语,手里捧着的是本手抄的书。他一进门就一脸歉意地躬道:“白日里七皇子吩咐的话我都跟季公子说了,季公子说没见着什么丢的东西,只好送两本书给七皇子,也算是做师长的送的入学礼。季公子说这两本书稀奇得很,希望七皇子好生保管阅读才是。”
我心里知道,初树如此明示,便是要我继续扮作七皇子,所以也不能相见,以免招人疑虑,而我要的簪子已经到手,他还特特让人送书过来,不知道又有什么玄机。我没有表现出失望,只接过书来一翻,却是一本《诸国游记》,是若干浅显有趣的游记的合订本,大概收录了这片中原大陆前后四五个朝代的十几位旅行家的见闻,只是我早不看这些消遣东西了。另一本便是《九央杂书》。
初树曾经说过,除去现在我们这块中原大陆,出东海而去还有一个叫做九央的岛国,只是航海业的不发达使得它的位置难以确定,与中土不相往来,但是手上这本书,顾名思义是讲九央的,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我不好表现出异样来,只当不认字,随意地翻了翻,便无精打采地对冗语说道:“替我多谢季先生。”那冗语马上机灵地接口道:“小的已经先着人去七皇子院中禀报了,还吩咐下了车轿送七皇子回去。”
我点点头,乖顺地乘了车驾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