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暖花开》以茶

1、第一章 青山迭翠七贤醉

　　风落处，清冷的青石台阶上幽香的淡娥色紫荆碎碎点点，似缕缕明暖缀合了城衣失却颜色的缕缕斑驳。

　　苍郁深遂的青仰市古老纯粹，似一滴透明的泪载浮于黄河母性的浑厚、慈爱之上。穿越千年至今，它依然如孩子一般单纯。

　　漫长的严冬蛰伏，银装素裹霸占住时间的脚步。时值二月春风仍旧似剪刀。在这座城市里冬季始终冗长而凛冽，就好像每个少年都经历过的繁长而迷惘的懵懂期。（这是完成成人礼之前必经的心灵转折）

　　苏明暖，一个从深山土沟来城里求学的小伙子，用二年半时间完成了大学的专科学习，他读的是自己喜欢的烹任专业。而今，他已变得颀长瘦削，微黑的脸褪成了健康文雅的小麦色。只是他的眼睛依然流露出与生俱来的胆怯，在这胆怯的边缘偶尔也会闪现出一丝黄土般深沉厚实的（去曷）毅。苏明暖的胆怯和他从小生长的环境息息相关。父母是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贫如洗的家境总使人没有底气，说起话来也似矮人几分。苏明暖在少年时期一直像一只顶着穷字外壳的蜗牛，不敢抬头视人。在父母浊重苍老的眼里，如今大学毕业的儿子总算让他们苏家扬眉吐气了。

　　是啊，苏明暖舒心地展眉一笑，仰头望天。天空高阔明蓝，他已张开理想的翅冀。飞出家乡的天空几乎是每个男人少年时心中的梦，外面不可知的世界对他们总有神秘的诱惑力。毕业前夕，苏明暖业已在滨河路一家餐馆实习。他打电话告诉父母他决意留在城里工作。电话那头老泪纵横的双亲欣慰点头，彼此互看。接电话的父亲嘱他好好工作，母亲从旁让出门在外的儿子自己照应好自己。

　　苏明暖对父母隐瞒了一件重要的事。这一届毕业生中成绩优异的前十名学生将由学院保送中国矿业大学继续深造。可惜实际的学费问题让他忘而却步。年前父亲胆结石开刀，他实习的工资已尽数花在医院。无依无靠之下一毛钱也能难倒英雄汉，更别提又是几年的学费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最终与苏明暖失之交臂。无奈之下他惟有心痛放弃。

　　他继续在这座城市里为生计忙于工作。他换了份工作，宁西餐馆的薪资比实习那家高出两佰，老板宁利围拍板每月工资六佰。第一个月下来结工资那天，宁利围那双精丝猴般苛刻的眼睛不满地盯牢他，责问他是不是市里人？苏明暖如实说不是，他不明白老板的意思。宁利围拿出那块招聘广告牌，指向最后一行括弧里面的注意事项：应聘者需本市户口。苏明暖懵了，他似乎记得当时明明没有这一条款，但他又不是百分之百确定，所以当宁利围把他工资降为伍佰时他理屈词穷。

　　餐馆里除了苏明暖就只剩下一个负责拣菜打杂的沈大妈。别看餐馆不大，生意却很红火。苏明暖和沈大妈两个人常常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有时苏明暖直接给客人端菜。他向宁利围提过增加人手。然而宁利围出奇抠门，声称他小本经营盈利有限，多雇人只会让他们喝西北风，是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实际上这个月除了屈指可数的几天刮风下雨的日子而外，宁西餐馆几乎每天顾客盈门，宁利围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到了第二个月，宁利围以手头拮据为借口拖延了近半个月也没发工资。苏明暖忍气吞声，沈大妈长吁短叹。这一天生意清淡，沈大妈对着店门外的接天雨幕唉声叹气。一问之下苏明暖得知，沈大妈有一个智障的儿子指望她每月工资接续买药治病呢。当即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省吃俭用余下的两佰塞到沈大妈手上。尤有余温的钱滚烫了沈大妈的手心，让她热泪盈眶，连连道谢。感动之余，她力劝苏明暖早日跳槽，说他年轻有技术适合找一份有前途的工作。何必替这种吃肉不吐骨头的黑心狼拼死拼活卖命？不值当。宁利围为人不地道。她是因为年老体衰，还要照顾残障的儿子，禁不起总换工作来回折腾了。沈大妈的话像警世缄言一般时常在苏明暖心中响起，犹其夜深人静时，他开始思虑自己是不是可以试着去看看新的工作。

　　一个细雨飘飞的黄昏，餐馆门可罗雀。约莫六点，酒过三巡的宁利围打来电话询问一天的营业额，苏明暖把手边刚统计好的明细账报给他。宁利围嗯啊两声，旁边的人起哄拉他继续喝酒，随即他大发善心地让苏明暖今天早点下班便挂了线。沈大妈说他这通电话是猫哭老鼠假慈悲，今天是宁利围老丈人七十大寿。苏明暖笑笑回早下班总是好的。关好门窗他们各自离开。

　　难得一次下班这么早，天还亮得很高，西边的晚霞绚烂如潮，红透了半边天。苏明暖沿街缓缓地走，一面留意需要招工的广告牌。七点一过街灯亮了起来，夜幕徐徐拉下。苏明暖右转朝灯红酒绿的天水路一路走下去。这一条路上酒店宾馆鳞次栉比，他想对他来说机会会更多一些。走着走着一处昏暗中的辉煌令他驻足，他瞥首，豪华气派的紫荆山大酒店厅堂内硕大的紫荆花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璀璨闪烁似火树银花，更像是暗夜里绽放的理想之光，一下子攫住了他激情暗涌热烈澎湃着的心。一个声音在他心里清晰地响起：有一天我能在这里上班吗？是人都向往往高处走，特别是想出人投地的男人。他眯起眼睛无限期盼，回首欲走。

　　蓦然间，酒店门口的一块告示牌牢牢黏住了他的视线。他走近细看，是一则招聘启示，聘中餐师一名。看到第一行苏明暖深吸一口夜凉如水的春风带着一丝希望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询问过后，总台小姐让他至十二楼找人事部聂主管。说明来意后聂明珠当即领他去六楼餐饮部交由餐饮部长严立行亲自考核。严立行以客人身份点了两道菜，要求：绿色凉菜一道，维生素C含量要高，而且必需只用一种食材。第二道纯白色思乡菜。苏明暖思索片刻，两道菜式已在他脑海成形。他从冷库中取出四只尖椒，洗净切菱形，入锅焙干，装入盘中央。姜蒜切细末，入油锅翻炒，淋陈醋、盐、味精、芝麻油调成汁浇在尖椒上。另起，蒜切半成月牙形围于盘边四周。严立行见他头脑灵活、动作熟稔，遂朝聂明珠递上印象颇佳的眼色。此时聂明珠冷若冰霜的脸也变得生动起来，显然她和严主厨的意见相投。第二道菜苏明暖做的是清蒸鲈鱼。完成以后，他对严立行和聂明珠微一躬身说道：“请品尝‘青山迭翠七贤醉’，‘烩鲈江汉忆归客’。”聂明珠淡蓝色眼影下的那一双妩媚明眸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欣赏。“聂小姐先请。”严立行伸出手殷勤地让她先来。

　　聂明珠拿眼朝他冷冷一瞥，她不喜欢在工作的地方有人称呼她小姐，工作时就要用工作称谓。严立行随即抱歉地更正：“聂主管。”在酒店里除了总经理而外他最尊崇礼让的就属这位人事部主管聂明珠了。餐饮部所有员工心知肚明，他们的伟大高龄单身汉主厨（35岁）陷入了单相思的爱河不可自拔。而凭他，笨嘴拙舌，要想掳获冷艳熟女聂明珠所期盼的浪漫之爱恐怕比愚公移山都难。希望杳渺。

　　“一起来。”聂明珠礼貌额首。她对谁都礼貌三分，对谁也不亲近，这昭示着一种疏离，她以礼貌为屏障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就像幽谷峭崖上的一株遗世独立的深芋色紫萝兰，只有严立行看清了她冷艳孤傲的外表下深藏的是一颗脆弱易伤的心。二人同上前各尝一口。哗！入味清绝，余韵绵长，互递一眼嘉许之色。严立行作评价语：生香怡脆，酥嫩柔滑，回味尽意无穷。聂明珠似不相信此语出自他天生一付拙口，看来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她微点头认同。苏明暖有幸第二次来到人事部。他坦言没法隔天就来上班。“不必着急，若你有意可随时来上班。”给出的考虑时间优渥的。略作犹疑，聂明珠递上自己的名片，“这是我的名片，你考虑好了跟我联系。”她不急不徐却又眸含几分期待。慧眼识英是她的看家本领，她看好眼前这匹富有潜质的千里马。苏明暖接在手里惴惴道谢。他进来只是抱着小试牛刀的心态，根本没想到能马上被录用。霎时间他有种踏入梦境的不真实感。

　　回到清寂幽暗的狭小单人房——自己的草窝，他的心犹自跳跃不停，仿佛有一只兔子住在里面似的。入睡后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插上彩色翅膀在云端恣意翱翔。这一天是四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