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清》尤翟

4、恶人（4）

　　（十）
　　今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
　　“十、九、八……”安瑞盯着手表，小声地数着秒。我和她一样，有点迫不及待，但我还是假装淡定地思考面前的数学题。下午有一场ULTRA TOWER的演唱会，为此我们特地对老师胡编了几个理由请假。
　　“五、四、三、二、一！”她话音一落，铃声恰到好处地响了。
　　“走，安瑞！”我迅速挎起书包，拽着安瑞的手腕往教室门外冲，在这时我也不忘回头嘱咐在慢悠悠地收拾课桌的渡边良，“渡边记得帮我带作业，回头再报答你。”
　　“知道啦，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他朝我挥手，一脸巴不得我快点消失的表情。
　　嘿，我还懒得理你这个嘴贱的家伙。
　　回过身埋头往走廊冲，在我差一点撞到南墙，噢不，撞到人的时候，被安瑞拉住了。
　　停下，抬头看了眼，哦，佐藤帆呀，这可不正是我的南墙嘛。他还穿着运动服，刚刚他上了体育课，被汗水濡湿的刘海没有遮住他好看的眉眼。难道是因为现在是春天的缘故吗，明明我还有要紧的事，却还有心思在这里看着佐藤帆的眼睛犯花痴。
　　疯了！
　　骂醒自己后，我问：“怎么了吗，佐藤？”
　　“小莹，你有没有看见林晗？”
　　看见林晗？
　　“你们不是一个班的吗？”渡边良不知什么时候，在我身后问出了我的疑问。
　　“体育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她就不见了，我以为她只是去上厕所，可直到下课也不见她人影。”
　　“说不定她只是不舒服去医务室了呢？”
　　“我刚才去找过了，不在。”
　　这么关心她吗？他虹膜中倒映得我，笑容有些迟滞。
　　忽然，走廊响起一阵骚动。有人一边喊打架了一边往走廊右侧的卫生间方向跑。刚开始我还不以为意，直到听到“中国人”三个字眼，才发觉有些不对劲。佐藤帆的反应很快，在听到这些只言片语时，早以跑向流言之地。
　　我亦步亦趋，尽管安瑞在身后一直在提醒我还有要事。
　　跑到卫生间的门口，挤到吃瓜群众的最前面，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巴掌的响声。乱哄哄的现场安静了一瞬。眼前的一幕，惊掉了我的下巴。
　　林晗扇了女生一巴掌。我定睛一看，那个女生，不正是那天在嚼人舌根的花孔雀嘛。林晗肯定是用了力，因为花孔雀被打偏的脸半天没有转回去。林晗背对着我们，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却看到她身上，全湿的运动服。与之相对，雪樱眼里的狠戾，我看得清清楚楚。她转回头，目光扫到门口的同时，立马换上把表情换成娇弱的委屈样。
　　发生了什么，我心里揣摩出了八九分。
　　她捂着脸，说：“林晗，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你为何这样对我？你这是在欺凌……”声音在颤抖着，语气如此楚楚可怜。我不禁在心里为她的演技鼓掌。
　　“欺凌？”我听见林晗嗤笑，然后一把揪住雪樱的领子，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中文。那个女生显然是没料到会有这一出，懵了。
　　相处两个月以来，从未见过林晗与谁争辩，即使有人故意为难她，她也是退让的那一个。我曾委婉地告诉她与她有关的流言蜚语，而她从来只是一笑而过，未曾计较。一向直来直去的我，看不惯她这自以为大度的处事方式。说好听点，这是宽容，说难听点，就是懦弱！佐藤帆喜欢这样的女生？我很不爽。今天，我才明白，原来并不尽然。林晗，也是有脾气的。不争，不是不计较，退让，不代表仍让。
　　我听见有人在诘责林晗欺负人。
　　一群傻逼，难道你们就看不出花孔雀那拙劣的演技吗？
　　“都给我闭嘴！”我吼道，成功让那些不知所云的人再次安静。
　　我的这么一吼，也将花孔雀的魂给吼了回来，她终于暴露本性，下意识地举起手，准备扇回去，被佐藤帆阻止。花孔雀再次愣住，但她反应十分快，又换回一府我见犹怜的神情：“佐藤同学，是她先动手的……”
　　“你身体不舒服。”他对林晗说，是个肯定句。
　　“我没有欺负她。”林晗说。
　　“我相信你。”佐藤帆回。
　　她站在林晗和花孔雀的中间。从始至终，目光都没离开林晗。
　　我赶紧走过去，牵起林晗的手，被她烫人的体温吓到。“我带你去换衣服。”我说。
　　牵着她走出卫生间，途经安瑞，她问：“老莹，演唱会……”
　　“你先去，我晚点找你。”头也不回，我一心只想快点到医务室。
　　一路上，我突然想通了很多东西。
　　林晗都知道。她知道，谁对她好，谁讨厌她，谁是真心实意，谁在虚与委蛇。她只是，懒得揭开别人的面具罢了。
　　难怪她那天问我是不是讨厌她，因为她都清楚。
　　是我输了，林晗，即使你无意跟我比。

　　（十一）
　　顶着一个晕晕沉沉的脑袋，不由想到科比那句：“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吗？”呵，我倒是见过凌晨四点的冲绳。困。五月初，天气乍暖还寒，被自己调得过低的空调冻醒以后，就再也没有睡回去了。裹着被子爬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窗外小区的路灯还在敬业地亮着。沿着这条斜坡往上走到尽头，最后一栋房子，就是佐藤帆的家……
　　林晗的家也在那尽头。
　　我唾弃自己，都已经认输，还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干什么，自我折磨？
　　昨天下午，我还是去看了那场演唱会。两个半小时，我很享受，很尽兴，什么都没想，一心沉浸在热闹的氛围中。但散场后，情绪毫无征兆地跌入低谷，中午发生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往我脑袋里钻。我想起那一声响亮的耳光，我想起佐藤帆那一句“我相信你。”我想起在医务室我将自己的运动服递给林晗时，她一言不发的模样……
　　离开学校不久，渡边良发了条Line告诉我，林晗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有目击者指出，是雪樱先动手泼她一身水。
　　这在我的意料之内。
　　随后，他又发了一条，说，佐藤帆已经将林晗送回了家。
　　看到这条简讯，我除了内心波动了一下，再无其他情绪，没有嫉妒，没有失落，真的。
　　我打了个哈欠，但知道这可不是要入睡的征兆。失眠的痛苦不过如此。索性席地而坐，放空双眼，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
　　因为相似，所以被吸引……这句话，放在佐藤帆身上，好像特别适用。林晗的少言寡语，尔雅温文，像极了他。
　　记起一件久远的事，好吧，也没多久远。佐藤帆其实打过架。在初二的时候。我没目睹过程，是渡边良告诉我的。他说，那天他们和几个同学在打篮球，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来踩场子，一群人，人高马大，像恶棍一样。当时几个同学都有点害怕，正打算让场子，哪知道佐藤帆直接一拳呼上某一恶棍的脸。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直到佐藤帆又打了一拳，他几个同学才反应过来，不是反应过来阻止他，而是热血上头，也跟几个恶棍干起了架。当时他还学港片中的古惑仔，大吼着：“要老子让就让，你算老几？”这么中二的话，也只有渡边良这二愣子喊得出口。那件事闹得很大，自此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只不过是后话。我印象里，那一天，渡边良鼻青脸肿，而佐藤帆也好不到哪去。
　　后来，我才知道，被佐藤帆打的那个人，就是一直在骂他“吃软饭的小白脸”的神经病。
　　就像那天对安瑞说的，佐藤帆瘦，但不弱。他和林晗，都不是任人欺负的性格。
　　我是彻底了服气了。
　　我再次打了一个哈欠，这次，困意不再仅仅只是困意，我的眼皮变得沉重。不知不觉，我睡了过去。坐在地上睡觉的结果是——我他妈的落枕了。

　　（十二）
　　打架的事件告一段落，因为目击者的存在，人们都知道花孔雀是过错者，最终被记处分的也是她。只是那件事过后，林晗没来上学。后来听说，她回国参加奶奶的葬礼。
　　她回来已是两个星期以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我没有欺负她，但我对她有愧。说自己没有当恶人的天分，但自己确实当了一回恶人，哪怕并不彻底。
　　我心疼她了，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求学，身边没有几个同性朋友，还要独自一人承受着这些不太友好的经历。原谅我，我并不认为自己之前对她的态度是一个朋友应该有的，换句话说，我没能尽到一个朋友的责任。
　　再次跟偷偷跟林晗道歉，这一次，不带任何私心，真情实感。
　　再一次一起上学的那天早上，我拥抱了她，她的肩胛骨硌得我慌。我对她说：“林晗，我想死你了。”
　　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对你好，像小时候保护佐藤帆一样保护你。
　　至于佐藤帆对你的喜欢……与我想对你好是两码事。

作者有话说

　　First part,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