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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   余霄记得,第一次遇见庄老大时,他十岁。

      狼狈极了,为了口吃的,被人追得惶惶如丧家之犬,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土坑,跳进去,心说这下避人耳目了,那帮人从他身后过去,做梦也想不到他敢停下,暗自得意时发现身旁还有一人,和自己一样的灰头土脸,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比自己高,蜷缩在蹩脚的土坑里,只显得比自己还要狼狈。

      这个人盯着他手上的馒头,而余霄只好选择掐住他的脖子。

      挣扎,厮打,两个快要饿晕的人,一个快要饿晕的小孩把快要饿晕的大人掐得直翻白眼,大概觉得还不至于吃人肉,孩子没要他的命。差点儿就是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差点儿。

      “杀人这么卖命……”庄却飞躺在地上没起来,被一个孩子放倒,有生以来想都没想过:“小兄弟,练过啊?”

      小兄弟一脸讥诮,半点不上当,两口吞掉馒头,绝了大灰狼的狡猾念头。

      庄却飞对这个不上自己当的家伙突然有了点儿兴趣,见他拔脚要走,便道:“去哪儿,前边?前边闹饥荒,去了连馒头都没有。”

      “我知道。”

      庄却飞笑:“那就是从那边过来的,那边封城了,知道消息的只有逃出来的几个饥民。有本事啊,驻军把手都逃得出来。”

      “我是铁剑门余征之子。”余霄面无表情,目光中闪烁某种洞察一切的了然:“被我弄死的人多了,你不用觉得丢脸。”

      被灭门的铁剑门,庄却飞愣了一下,点头:“身手不错,前途无量。就是太招摇,你的仇家会喜欢你的个性的。”

      “他们没有机会喜欢,因为我已经报过仇。”

      庄却飞“哦”了一声,目光在这英俊却过分冷漠的孩子身上停留一会儿,道:“我是漕帮帮主,有没有兴趣跟我混?”

      余霄很坦诚:“没有。”

      而庄却飞偏偏喜欢这种坦诚:“不否认吧,你刚才靠得不是身手,而是一股劲,出其不备,顶多算是爆发力惊人。行走江湖,只有股力气是没用的。你才多大?我教你,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一个十岁便开始经历变故和逃亡的人,当然不会相信天下掉下的馅饼,即使掉下,也砸不中自己,即使砸中自己,也是有毒的:“大叔,我身上没有秘笈,也没有藏宝图和千年灵药。”

      “别叫大叔。”庄却飞很受伤,严肃而正经地注视他:“叫师父。”

      余霄不走了,但是看起来很想踢死他。

      “我身边缺一个人,亲信,铁杆的那种,什么是最让人放心的亲信?外头,随便拉一个,最没利益冲突的,反而长久。考虑吧,跟着我,丰衣足食,无人敢欺,时不时欺欺别人,那是为了生计,不欺负人就飞黄腾达的人我还没见过。怎么样,现在去吃顿饱饭,然后杀回漕帮,夺回老子的帮主之位,整死那帮叛徒,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身边的大红人,红到发紫。”

      连庄却飞也没想到,余震沉吟一番,竟然只答了一个字:“行。”

      真的杀回漕帮,真的把帮主之位夺回来,真的倾囊相授也真的红到发紫,紫到帮中无人不诧异,这姓余的小子又不是帮主亲戚,凭啥那么力挺啊?也许,私生子?那他得多大生儿子?私生弟?有点儿像。再看二人长相,虽是一样的仪表堂堂,到底不是一路的。帮主的轮廓粗多于重,余霄明显重多于粗,二人行事作风也是大相径庭,帮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坏到近乎仁慈的地步,余霄想多于做,一做却是一锤定音从不拖泥带水。

      可是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千古之谜矣,没想到今天,余霄自己找到了答案。

      “你当我是吓大的?被恶心大的?死去吧,居然动这种心思,死去吧,死到个我不知道的地方,省的还得替你恶心。”自言自语的余霄顿了顿:“死到个我知道的地方又怎么样,死有余辜——或者你就干脆不说,憋死了又能怎地,别让我知道继续傻不棱登跟着你有什么不好?”

      也不知道那家伙被自己扔出去,扔断气了没有,算了,死有余辜……

      如果没有听见那丝细微的声响,会不会就此走开,后悔一生?好在听见了,也分辨出,那些人行进的方向。

      远处,魔教仅存的几个教众正在互相庆祝:“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姓庄的爬不动啦,死耗子,死耗子!死耗子让我们一来没动根手指头就找到——”

      庄老大趴伏于地,貌似喘气,重伤之下精疲力尽谁都看得出来。

      那几个教众揪起他,刀架上脖子,威胁,说出余霄的去向,给他个痛快的死法,庄老大充耳不闻,微微一笑垂下头,竟露羞涩之态。教众被激怒,拳打脚踢,当然也少不了耳光响亮,堂堂一帮之主,西南称王称霸,折于走卒之手,也不知现下是何心情。

      折辱无效,教众道:“找个开阔点儿的地方,大剐活人,不信余霄不出来。师徒一场,除非是狼心狗肺。”

      “真要是狼心狗肺怎么办?”一个一根筋的家伙追问。

      那人正不知如何回答,只听庄老大哼唧一声,虚弱到断断续续:“……真要出来,他就不是我弟子,我弟子不会是白痴,否则我就是白痴。”

      蛰伏于树丛的余霄刚想冲上前去,闻言险些闪了腰。不无愤怒地想,真的救他吗,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搭上自己一条小命救这么个恶心东西?

      苍天啊,可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欠他的,太多了。没有他,至今还在泥地里乱爬,家破人亡的穷小子,一辈子别想翻身。冥冥中自有天意,欠人的,总要还。

      余霄缓缓上前,拨开树丛,踏过杂草,现身。

      “虽然你是白痴,这声谢,还是免不了的。”庄却飞苦笑,一下接一下:“谢谢,知你心,我无憾。”

      “你知道什么!”余霄想不暴躁都不行。

      魔教教众欢呼,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庄却飞像已接受必死的宿命,此时平静异常:“你看,快死了,你和我终究相随。施舍我点儿安慰,行吗?”

      “我是白痴。”余霄深刻认识到自己的愚蠢,不该忘了临死前这顿恶心啊,而庄却飞又怎舍得放过这机会,他亦苦笑:“说吧,想听什么,一次满足,概不拖欠。”

      “说你爱我。”

      宿命啊,注定一边被对手死死盯着,一边忍住全身鸡皮疙瘩不洒落,余霄闭目,比死还痛苦的表情:“我爱你。”

      “下辈子,咱们在一起。”

      余霄狠狠点头:“他妈的在一起!”

      庄却飞不说话了,吃饱了准备睡觉的表情。

      迫不及待立功的魔教教众终于扑上来,余霄仰天长笑,然后接受死亡的事实,正琢磨临死前多杀一个垫背,奇怪的声音此起彼伏,由远及近几乎是瞬间响起。刀兵相接,呼啸阵阵。

      援兵来了。

      “咦?”等死的庄却飞也发现援兵及时赶到,他可爱的帮众们啊,终于不早也不晚,杀过来啦。

      “满意了?”剑尖杵地,余霄面如黑锅底:“高兴了?”

      首先感受到的不是重生的喜悦,而是生米煮成熟饭的解脱:“哎呀,他们听见了,以后传遍江湖,怎么办呀?”

      余霄冷笑:“别告诉我你没发现他们早就在那儿。”

      “是啊是啊,刚发现,早知道不说那些了。”庄却飞不无歉意,摊手:“啧,你以后怎么做人……”

      “那就同归于尽。”余霄咬牙,一字一顿,满眼杀机。

      “淡定,要淡定……”

      余霄弯腰,揪起他衣领,一口气拖行数步,咆哮:“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撒娇嘛,小孩子都爱撒娇。你和我们刚遇到时一样,满身写着寂寞沧桑,一动弹一张嘴就是屁孩儿一个。允许撒娇,允许,正常生理需要嘛。”

      余霄松开他,当胸踹之,怒喝:“死有余辜!”

      那边的战斗刚结束,魔教被伏击的漕帮精锐打得七零八落,剩下的四逃,一时间作鸟兽散好不热闹。忙完杂事,帮众们总算有工夫关注帮主师徒的感情问题,只听一人开口:“余堂主,其实兄弟们一直觉得您和帮主挺班配耶,您就别想不通啦。”话音刚落,一片附和之声。

      “滚,一帮人渣!”余霄喘着粗气,鄙夷地看着庄老大:“不愧是你爪牙,让说什么说什么。”

      说话那人好像受了冤枉,反驳道:“发自肺腑的真言……除了你,谁看不出来。余堂主你刚才那么对帮主,不太好,他对你可不是这样……兄弟们也是看不过去,不平则鸣。”

      余霄又一次产生了这个世界疯了的幻觉,环顾间已是带上哭音:“你们都有病啊——”

      “真挚的感情,为什么要顾及世俗的眼光?连我们都感动了,您还犹豫什么?”帮众们鼓动:“我们是瞎子咧,我们是聋子,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咧,什么也没听见。”

      然后余霄晕了,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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