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上) ...


  •   “春天来了,油菜花开了。”庄老大深吸一口绵软酥甜的空气,通七经顺八脉直达丹田,飘飘然的感觉跟醉酒差不多:“春天好啊,比什么时候都好,唉,你就不觉得春天好吗?”

      余霄抬了抬眼皮,没发现春天有什么格外的好处,如果一定要说有何不同,就是庄老大的话突然多了起来,当然这并不算好处。

      “你看这些花,俏皮得跟小姑娘似的。”庄老大凝望远方,笑得却像大灰狼:“看着她们,突然不想死了。”

      危险无处不在,因为没人知道它在哪,又什么时候蹦出来给每个人一个惊喜,余霄全身戒备得几乎散架,握剑的手忽而神经质地抽搐,牵一发动全身,紧接着全身肌肉开始收缩、扩张。庄老大侧目,这些逃不过他的眼睛:“你不是在害怕。”余霄道:“我是在害怕。”庄老大冲天一个讥诮的表情:“听你这么说我宁可我是聋子。”余霄倒笑了,喜悦溢于言表:“这算是临死前的礼物吗?”庄老大沉默一会儿:“祭品。你何尝不是我一生最大的礼物。”余霄微微颔首:“也是在下一生之不幸。”

      杀戮令甜软春风也掺杂丝丝辛辣之气,余霄闻到了,庄老大也闻到了,然后同时明白死期到了。脚步声不算轻微,来人轻功不高,当然杀人并不靠轻功,低伏于地困兽般的二人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对视,落在彼此眼中的都是潦倒落魄和或大或小的血迹与伤痕。庄老大突然产生一瞬间的软弱:“我拖住最强的,你走。”

      “你还没死,我怎么就见鬼了?”余霄受宠若惊:“你不觉得这话该倒过来说吗?”

      逼近,无休止地逼近,树叶擦碰之身都听得见,显然对方已不在乎被人察觉。刚下过一场小雨的泥地说干不干说烂不烂,庄老大索性改蹲为坐,神情不是不感怀:“是啊,我总是这样,踩着死人脑袋撒丫子逃命,你们看透了我也恨透了我,项上人头给魔教当尿壶使也不愿借一个今后能为你们报仇的人一锥之地,来时这么多人,死光才好。”

      无疑触及余霄脆弱之线,这么多年,某人总是善于扯住他的脆弱之线,一扯一个准:“忒酸了吧,往下是不是要说我们为了维护正义浴血奋战光荣献身?”

      “然后你就可以告诉我,我们也是□□,和魔教一丘之貉,但比他们有理想有道德有情操。”

      “帮主英明。”话音未落,进攻便开始了,照例,不是防守的防守,永远是进攻的进攻。余霄这辈子大概不知道什么叫做坐以待毙。

      几十号人对付两个残兵败将,几乎瞬间决定胜负,困兽之斗毫无悬念,余霄听见血液喷涌的声音,也许是斧也许是刀,砍中他的腰眼,六天奋战的疲惫与疼痛一齐袭来,身体像片掉落的树叶平摊在湿润的泥土上,闭眼的刹那,下意识看向庄老大,只见对方以同样的姿势与大地亲密无间,顺便给他个遗憾的眼神:“……对不起,没拖住。”余霄索性闭目,也许是气的。

      胜方得意洋洋,刀尖杵着庄老大的背,似扎似不扎,不扎又确定令人疼痛难忍,庄老大没有声音,那人不悦,一脚踏之:“扔个铜钱也得听个响啊,弟兄们围你们六天,吃不好睡不香的容易么,给老子听个响!”

      庄老大像是死了,注定无法给阻击者一个安慰。

      那人要发飙,丢啥都不能丢面子,而这败将太不给人面子,手下一人一看就精于此道,头儿丢什么都行就是不能丢脸啊,话题扯得天衣无缝:“这小子倒是听话,难怪教主点名生擒。”说着要用刀尖抬起余霄的脸,被盛怒中的头儿阻止,迅速的出奇的冷静甚至是惊恐:“别动!不嫌脑袋多就别动。教主要的不是烂柿子,砍成这样已经是烂柿子,我在想回去怎么交代!”手下不解:“烂不烂没所谓吧,反正进了刑堂都成烂柿子。”头儿踹那家伙一脚:“白痴,你不知道教主要什么。”手下问:“教主要什么?”头儿顿了顿,咧嘴:“又下毒又设机关,一路又追又打折腾整六天,三令五申不得伤姓余的毫发,我也不希望是那个原因。”手下多少有些猜到,倒吸冷气:“不会吧……那只是传言。”传言魔教教主不喜欢女人,身边一片红妆也无,看起来再正常再健康不过的男人不喜欢女人,喜欢什么?

      魔教之中,此事向来是个禁忌,可无人敢提,并不代表无人知晓。

      “长得是不错——”虽然是嘀咕,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一细看,没意思也显得有意思。众人恍然大悟,教主原来喜欢这样的,不是娘娘腔也不是小白脸,当然不是,哪个小白脸能凭一把铁剑震响黑白两道。原来教主喜欢这样的,不动声色的刚硬,或多或少的倦意与玩世不恭,似乎小姑娘也喜欢这样的,真是男女通吃啊。一个鼻子两只眼,你说人家怎么就长得这么顺眼呢?

      堂堂男儿,七尺之躯,深受如此瞩目,余霄恨不能去死,一想到魔教那位耸人听闻的八卦,更是让人焉得不恶寒。死就死了,死了拉倒,偏偏不死不活,耳闻此等前途及命运,要是有一丝一毫力气跳起来多好,至少能拍死自己啊。

      庄老大呢?还喘气不?怎么说自己都算他半个弟子,功夫甚至是读书识字都是他教的,得知爱徒被死对头……那个,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余霄忍不住看向是师父也是帮主的庄却飞,顿住。

      趁人不备伸手入怀已经掏出火霹雳的庄却飞在扔出那要命的玩意的刹那,居然在笑,轻柔而诡异又有些小人得志的微笑,然后就是爆炸声,烽火堂独门密器没有令人失望,一干魔教炮灰在惨叫中支离破碎,庄却飞就地一滚,顺便榨干最后一丝力气踹开了险些与炮灰同归于尽的爱徒,余霄赠之以一口鲜血,内伤发作后的一口腥甜稀疏喷在庄却飞脸上,无比均匀。

      “你他妈干嘛不等他们没扑上来时用?!”余霄连唇边的血都顾不得擦了,瞪视被他一口血喷得狼狈不堪的庄老大。愤怒啊,着实愤怒。

      “……这玩意,能不用尽量不用,被抓一定被带回魔教,被带回去就不会死,至少不会轻易死,这玩意用不好会死的,和他们一起……你知道的,火药啊,危险啊,神秘啊,不可捉摸啊。”

      余霄无语望天:“那刚才呢?”

      庄老大用袖子擦血,一只擦完换另一支只:“没听见啊?那变态要上你,你乐意让人上?与其让你被人上,不如炸死了事。”

      听着还像人话,知道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嗯?不对,乐不乐意被炸死是俺自己的事,跟你有个鸟关系:“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我得被你炸死?”

      “我是你师父。”

      好吧,这总不能否认。

      “腰没事吧。”良久,庄却飞摇摇晃晃站起来,从怀里掏出所剩无几的金疮药,丢过去。

      看在此人也是一番好心的份上,宽恕他罢:“炸死我也是炸死自己,你倒不惜命,与往日作风颇有差距。”多少还是有些宽慰,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没白认人当老大。

      庄却飞目视前方,淡淡地:“如果你真被人碰了,我宁愿我死,和你一起粉身碎骨。”

      “别夸张,一夸张就不诚恳了。你说同情我的遭遇,我已万分感激。”

      “没夸张。”

      余霄撇嘴,随他吧。

      庄却飞缓缓走到他面前,仍然带着扔霹雳弹时的微笑,微微俯下身子,问:“又欠我一命,打算怎么还?”

      怎么还,慢慢还呗,这辈子看样子也不准备动窝了,跟着他混,总有还清的一天:“说嘛,有要求你就说嘛,鄙人全身上下除了条裤衩,您想要什么直接拿去。要头?拿去。要手要脚?拿去。你看非得我说肉麻话,都是拜您所赐,没您栽培就没鄙人今日功成名就嘛。”

      “那要裤衩。”

      余霄喷了:“您还真客气,挑最值钱的拿,哈哈哈。”

      “没客气。”那语气就跟说没夸张时一样,旁若无人的温和的认真。

      咽口吐沫,余霄喃喃:“您是不是又有什么任务非得我去完成?九死一生?十死无生?上刀山下火海?地狱里走一遭?别他妈盯着我,你盯得我发毛。”

      庄却飞没有沉默多久,他轻声:“那么,让我们拥抱,行吗?”

      余霄太了解他,可看着他,又突然发现他不了解这个人,严重不了解,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头,严重不对头。该严肃的东西戏谑了,该玩笑的东西认真了,本来对头的,不知何时开始,完全变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好好的魔教教主,活脱脱一个大男人,竟然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恶心却也恶心得远远的,膈应不到他,可是好好的庄老大,怎么就被传染了呢??

      “我当你被疯狗咬了。”余霄挣扎着站起来,这种时候也没忘捡起他的剑,语气淡漠像对一个陌生人:“找个大夫,治治吧。”

      “刚才我们快死了,包括之前的六天,我们随时会死,掏火霹雳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多年,我想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没机会说也没必要说,可刚才我觉得有必要,现在也是。我不后悔,既然说了就没什么可后悔,如果我死了……你想起我时哪怕是厌恶,对我来说都是无憾。”

      余霄猛地回身,呲牙:“闭嘴,你比癞蛤蟆还恶心。”

      庄却飞微微苦笑,十足虽败犹荣之态:“癞蛤蟆是癞蛤蟆,天鹅却不是天鹅。”

      “顶多毛色鲜亮的野鸭。”余霄知道他在激自己同他斗嘴,可是现在,他得先行推翻多年来的习惯,比如说……太多了,所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现在和将来。太多了。

      “给我个拥抱,当是施舍。”庄却飞近乎绝望地靠过来,伸出双臂。

      余霄自己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总之眼见那只手触及肩膀,杀人的心都有,这里只有两个人,不杀庄却飞,就要杀自己。疯了,全疯了,余霄推开面前的这个人,忘了他有伤也忘了曾经的同生共死,庄却飞被推得跌出去,跌出很远。

      余霄跑出很远。很远很远……很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