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猎杀手册》腾云

8、活着

　　“你……”江静潮喘得几乎说不上话，断断续续地道，“不是……被车撞死了……吗！”

　　很显然，何宝言没有死，也没有缺胳膊少腿，脸上甚至散发出一种好吃好睡滋养出来的神采奕奕的光泽。跟在看守所饱受精神折磨而倍感憔悴的江静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要是不死一次，现在怎么救你出来。”何宝言淡定地举了一下另一只手抓着的军用铲。

　　对，还是那只军用铲！

　　“大哥！大哥！”凄惨的呼喊响起，一道人影扑上来，江静潮一个激灵，闪身躲开了。那人直接摔到在乱石堆上，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嘴里还冲着江静潮喊大哥。江静潮定睛一看，才认出来是陈达。

　　“大哥，求求你们了，带上我，带我出去吧……”陈达一边哀求，一边眼泪鼻涕一起汹涌而出，浑身颤抖着，“我受不了……我爸不能白头人送黑头人……我爸有钱，他会感谢你们的，多少钱他都能给！求你们了……我不能死！”

　　江静潮完全理解陈达犹如精神错乱的表现。试问哪一个正常的人亲眼看到同类被怪物活吃还能保持理智？

　　他一手按住陈达的肩膀，一手食指凑近嘴边嘘声，同时努力让陈达看着自己的双眼，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陈达。”他轻声道，“不要哭了，声音大了它会听见的。”

　　陈达一下子没了声响。

　　江静潮再去看何宝言，“既然你没死，一切都好办，我们去说清楚，蔡威不是我杀的。”

　　何宝言一手叉腰，一手把军用铲扛到肩上，一脚踩在凸起的碎石堆上，居高临下，沉默地看着江静潮。看守所的所有建筑在他们四周不断倾塌，让他们站立的位置越来越光亮。

　　最终，何宝言把军用铲插到泥石中，蹲下来，挠一下脑袋，才重新抬头直视江静潮道：“阿潮，你眼前的世界是真实的，不管有多么荒唐，你得接受。”不管是他的神情，习惯的动作，还是说话的方式，明明跟从前相比并没什么变化，可是在江静潮眼里，何宝言变得非常陌生。

　　江静潮摇摇头。

　　何宝言又挠挠下巴，道：“你跟他们说，蔡威不是你杀的，他们下一句就会问那是谁杀的，你准备怎么回答？”

　　江静潮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身处目前的情景中，何宝言这番话听上去是如此地不可理喻！江静潮要反驳，却因为过于迫切和激动，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能挥动手指飞快地一一指着支离破碎的建筑的残骸。就在此时此地，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可以为他江静潮作证，他不是杀人凶手，也不是精神病患，发疯的是这个世界。

　　“你要告诉他们，是一只长得巨恶心的怪物杀死了蔡威。”何宝言的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但笑意没有抵达眼底，“可是谁会相信啊？”

　　江静潮的动作停滞了。

　　“今晚之后，这里见过钢环的人都会死。看守所可能会恢复，也可能不再存在。”

　　江静潮忽然意识到是什么让何宝言看起来如此陌生。是严肃和萧杀。这是他从过去认识的何宝言身上从来不曾感觉到的。

　　“没有人会相信你。更重要的是……”何宝言看着江静潮，眼中浸染了别的情绪。江静潮看不明白，他只知道何宝言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如果你还是心存幻想，我只能带你去看一些东西，告诉你一些你不会想知道的事情。”何宝言朝江静潮伸出手，“来吧，阿潮。”

　　江静潮握住了何宝言的手。

　　随后，他感觉脚很重，低头一看，是陈达抱住了他的腿。

　　“大哥！求你们了！”

　　江静潮只得松开了何宝言，蹲下来好好地跟陈达说道：“陈达，你看现在都这样了，谁能保证我们就真的能跑出去？你不如自己闯一下，也有一线生机。”陈达猛摇头，可怜兮兮地道：“大哥，我认不得路……”

　　江静潮看了一眼何宝言。

　　何宝言不置可否。

　　江静潮转头问陈达：“那……除了开车撞死了人之外，你有亲手杀死什么的经验吗？”

　　陈达茫然地摇头。

　　江静潮苦笑了一下，“那就尽量跑快点吧。”

　　何宝言背着装备包，扛着军用铲，走在前面。后面是亦步亦趋，缩头缩脑的陈达。江静潮走在最后。

　　自从在监室第一次醒来，江静潮到过的地方只有监室、单人禁闭室、管教办公室和会面室。对除此之外的空间没有任何概念，甚至也来不及产生想象。

　　在钢环的践踏蹂躏下，这个原本整齐单一的地方已经面目全非。电缆和水管都遭到破坏，火光四起的同时，又有水淹，一片狼藉。

　　何宝言顺手捡起一顶不知为何滚到残砖碎砾中的警用头盔，他用手拍打头盔顶部的时候，有东西混着泥土掉落，浓烈的血腥味很成功地隔断了他们的好奇心，没有人想要翻看掉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陈达干呕起来。江静潮好一点，只是脸色铁青。何宝言脸不改色地把头盔一下罩在自己头上。任由血浆泥水从头盔内慢慢渗出来，甚至爬到脸颊上。

　　一路上建筑的残骸摇摇欲坠，拥有一个坚硬的头盔是很有必要的。

　　再往前走，何宝言又捡了一个，这次的很干净，除了湿漉漉的泥之外，没有沾上任何东西。何宝言不由分说直接把头盔盖到江静潮头上。同一时间被一颗小石子砸中额角的陈达，痛得龇牙咧嘴，他看着戴了头盔的两人，不敢作声。

　　何宝言一直带着他们走，越走，四周的毁坏程度就越轻。陈达也镇定了一点，坚信他们是往正确的方向逃出。

　　江静潮却不这么认为。一路走来，更像是从混乱走向死寂。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不正常的腥臊味。

　　怪味越来越浓烈。江静潮甚至感觉吸进体内的空气带着一股恶心的腥甜，犹如有了实体一般，粘在他的喉咙处，咳不出来，更吞不下去。

　　“这是什么味？”

　　陈达茫然地抬眼，摇摇头。

　　何宝言看着江静潮的眼睛却透着古怪，“你闻到什么味道？”

　　江静潮停住了脚步，“你们闻不到？”

　　何宝言扬一下头，示意他继续前行，“不管你闻到什么味道，都是正常的。”

　　这句话说得实在莫名其妙。一下子把江静潮给堵住了。要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唯有继续跟着何宝言的步伐。

　　他们停在一个污水渠的出水口前面。

　　出水口很大，他们三个大男生只要弯着腰，完全可以把自己塞进去。但是出口位置很高，最有身高优势的何宝言，伸直了两手，指头刚好能抓住出口的边沿。

　　浓黑粘稠的液体从出水口处缓缓排下。墙壁长满了厚厚一层滑溜溜的青苔。

　　何宝言从装备包里掏出登山钩和绳索，利落地把钩子往上抛。污水渠的深处传来一声带着回音的响动，何宝言用力拉绳索，确保钩子的确结实地落在准确的位置。

　　绳索上打着一个个结，何宝言把它递给江静潮，示意他拉着绳索爬上去。江静潮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双手借着绳索的阻力，双脚笨拙地在墙壁上蹬踩，艰难地往上攀爬。好不容易总算爬到出口处。

　　何宝言紧接其后。

　　“大佬们！等等我！”陈达的脚在墙上打滑了几次，爬不上去，眼见何宝言的身影消失在出口处，急得抬头大声哭叫起来。

　　何宝言把头伸出去瞧一下，转身对江静潮道：“带着他是个麻烦。”

　　江静潮皱眉，“可刚刚都答应他了，而且你也同意的。”

　　何宝言耸耸肩，“我原本是想如果中途再碰上钢环，至少可以让它吃一个。”

　　“吃一个？”江静潮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没觉得钢环比你第一次到见它的时候变大了很多？”何宝言依然一脸严肃地说着江静潮听不懂的话，“低等非人吞食不加节制，会导致变异越来越严重，钢环这段时间吃了不少，它现在想重新伪装成正常人基本不可能了。”

　　非人。

　　江静潮在何宝言的话里捕捉到了重点。

　　看来“非人”就是这种怪物的名字。像人，却不是人。简单而直接。

　　“它不该贪吃。这样暴露自己，很快就会把猎杀者引过来的。”

　　陈达爬到了半空中，快要没有力气，只能苦苦拽着绳索，扯着嗓子喊救命。何宝言在出口的边沿蹲下来，冲陈达嘘了一声。

　　“你不用非得跟着我们，从这里开始自己逃出去，生还的几率是最大的。”何宝言边说，边掏出匕首，作势就要把绳索割断。

　　“别别别！”陈达刚喊起来，又不由得感觉害怕，只得压低了嗓音求饶，“求求你们了，带上我吧，我们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我绝对不拖后腿！”他哭了出来，“我只想活着回家……”

　　何宝言还想说什么，江静潮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抽走了他手里的匕首放到一旁，然后抓紧绳索，一点一点地用力拉，想把陈达拉上来。

　　何宝言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他一起拉。

　　总算把陈达也拉上来了。

　　何宝言一边把东西收回装备包，一边说：“其实他不跟着我们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

　　“我跟他一样。”江静潮轻声说道，“我也只想活着回家。”

　　何宝言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把包背上，他依旧走在前面，说话时没有回头看江静潮，“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更不应该带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