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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真实 ...

  •   照理来说案件还在调查阶段,很多细节都禁止向外透露。但小媒体就像苍蝇闻到血腥味,黑压压一大片笼罩在江静潮和蔡威曾经的生活轨道上。

      熟悉的人,不熟的人,只说过三句话的人,只见过一次的人,甚至完全没有交集,只是读同一所学校的人,住同一个小区的人……通通被各式各样的媒体挖出来采访,哪怕只是对着收音器材说了一两句毫无关系的话,也能被用来写出一篇扑朔迷离的文章发到公众号上赚点击。

      甚至有人闯入学校直播“案发”现场,最后被学校保安轰走。

      信息过载之下,的确会泄漏某些真实的细节。

      比如案发现场,也就是学校主教学楼的天台,除了受害者的血之外,也发现了大量属于犯罪嫌疑人的血液,但据说犯罪嫌疑人被捕时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对这个传闻深信不疑的人,提出了“邪教说”,认为案件并非普通校园暴力,而是跟邪教有关。由于这个猜测跟“白脸魔人”这个外号非常契合,够离奇,够爆,已经开始有了大批支持者。

      “说到支持者,你有粉丝群你知道吗?”陈达越说越兴奋,甚至忘记控制好自己的音量。

      “说够了没有?”号长,其实也可以称为牢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陈达身后,阴恻恻地道。

      陈达浑身一颤,甚至都不敢转身,只是顺势抱着头,哈着腰,往角落那边退去,一边低声道:“够了,够了。”

      号长伸脚踢了踢江静潮戒具上的铁链,“起来!”江静潮看了他一眼,沉默着站了起来。号长大拇指反过来指一下铁门,“找你,去吧。”

      江静潮拖着沉重的戒具,在看管人员的押送下,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门。

      最后到了管教的办公室。

      实话实说,这里的管教都很正常。正常的意思是该做什么就会做什么。

      一个管教让江静潮坐下后,循例问了姓名,年龄,性别,籍贯,等等。江静潮都回答了。当问到最后“因何事进来”时,他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我没有杀人。”

      管教心平气和,“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如果觉得有冤情,应该通过合法的途径来申诉,不要想着按闹分配,你只要积极配合侦查,法律会还你一个公道。”

      江静潮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松了又握紧,反复了好几次,才把喉咙的哽咽压了下去。

      “我真的没有杀人。”

      管教点点头,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或者听见了也并不是很在意,来到这里的,那一个人不觉得自己冤呢?

      “你这几天表现得不错,现在给你除掉戒具,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好好接受教育。”

      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又像对着空虚奋力搏击,最终只能感觉到徒劳。

      江静潮不再说话,任由看管给他解除戒具。

      “你的提审安排在后天,好好配合,还年轻,争取一下,还是有希望的。”

      大门随着管教平缓的声线停止而同时关闭。看管人员押着江静潮,如同来的时候一样,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铁门,回到监室。

      他觉得双脚很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只能沿着角落蹲了下去。没有人管他。连陈达都拿着一本书认认真真,一页一页地翻着。

      江静潮终于又想起了完全从这件事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何宝言。

      ——你在哪?

      ——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律师会见并不愉快。

      “江静潮同学,”律师揉着眉心,“我们既然接受了委托,就一定会尽全力维护你的合法权益,但也需要你配合好。”

      江静潮张了张嘴巴,最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们重头再来一遍,当天凌晨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主教学楼天台?”

      为什么呢?

      因为看到了怪物。因为何宝言说只要我们离开,家里人就会安全。因为何宝言带着他跑到学校。因为何宝言说,怪物不敢进入学校,学校里有更猛的。

      事实证明,学校里的,的确很猛。

      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之一,就是你说的都是实话,可是没有人愿意相信。

      “如果……”江静潮努力沉住气,颤抖着的手相互紧压着,“如果我精神有问题呢?”

      律师露出了一个了然于心的表情。江静潮知道对方误会了。老实说,很难不误会。

      “如果想从这方面入手,我们得有专业人士的诊断报告。你之前曾经看过精神科吗?”

      江静潮摇摇头。

      “这就比较难办了。”律师用手指在文档上轻轻敲着,“当然,我们会想办法,但还是那句话,需要你本人的配合。”他的不耐烦已经开始显露,“或许你不知道,会见的时间其实是很宝贵的。你现在不说的话,之后想说都没地方说去,对你是很不利的。”

      江静潮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何宝言……”

      “嗯?”

      江静潮的声音有点小,律师听不清。于是江静潮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那天晚上何宝言也在,他一直跟我在一起,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最清楚。”

      律师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江静潮,最后笑了一下,像是突然放松,又像是终于放弃,开始以闲散的姿态靠在椅背上。

      “看来你听说了。”律师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据我所知,你家人写给你的信,因为有违规内容,全部被扣押,所以消息应该不是他们传递给你的,你又是从哪打听到的呢?老实说,或许我的确有点小瞧你了。”

      江静潮听得一头雾水,“听说什么?”

      律师把面前的档案一推,收敛了笑容,他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接触过无数当事人,认识到人类文明最杰出的产物就是谎言。而面前这个神情真挚,长相温良的年轻人,要不就是谎言高手,要不就真的是脑袋有问题。

      “何宝言在事发的第二天因车祸不幸离世。”律师盯着江静潮的目光甚至带着一点不自觉的挑衅,像是等着看一场好戏,“年轻生命的消逝总是让人感觉悲伤的,但相比起像他这样寻常地死去,大众显然对被高材生虐杀的蔡威更感兴趣。”

      江静潮的心,不断地往下沉,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或许他早就该想到了。所有的路都会被断绝。

      夜里江静潮蜷缩在大通铺上,日落后暑气蒸腾,房顶上四把风扇慢悠悠地转,吹不散监室的汗酸臭和尿骚味。

      江静潮紧紧闭着双眼,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他不知道自己是清醒,还是在梦中。

      逐渐有喧嚣声响从远处传来。

      声响越来越大,大通铺上躺着的人,有胆子大的,已经抬起头四处张望,甚至窃窃私语。
      号长和值夜的原本应该维持纪律,但因为这声响明显不对劲,也顾不上了,都在铁门趴着,拼命把脸往栏杆间隙凑。

      管教带着一组看管人员沉着地往前跑。有人跑过的时候还在尽力用棍子敲打栏杆,“退后!不要轻举妄动!注意纪律!”只是栏杆的震响居然很快就被越来越大的嘈吵声吞没。

      最后就连江静潮都无法假装听不见这如同天塌了的动静,他艰难地爬起来,头痛欲裂。

      所有灯都亮起来,光如白昼。警报声响彻夜空。

      江静潮正用手遮着眼睛缓解不适。一阵坍塌的轰鸣过后,他胆战心惊地松开手,在他面前的,是一只巨大的“脚”。

      “脚”上覆盖着的鳞片在射灯的照耀下散发着绿莹莹的光。

      江静潮目瞪口呆,他下意识抬头,与一双巨大的,金黄色的瞳仁直勾勾地相对。他想跑,却动弹不得。他想叫,喉咙紧得无法发声。

      硕大无朋的嘴巴慢条斯理地咀嚼,粘稠的血浆毫不在意地从嘴角涌出,滴落。

      立在怪物头顶上的是可怕的少女弥萝,她手里把玩着一根棍子,仔细看的话,正是看管人员日常使用的那种,上面还印着看守所的标志。

      弥萝用棍子轻轻抽了一下怪物的头顶,娇嗔道:“怎么这么贪嘴,什么垃圾都扒拉到嘴里,这些吃一堆都不顶事呀。”

      巨大的瞳仁轱辘急转,惊骇中江静潮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慢慢趴下,一点点挪到黑暗中。”

      警报声,惨叫声,嚎叫声,倒塌声……各种各样可怕的声音里,这个细小的,微弱的声音,像被卷在疾风中的一颗微尘。微尘落在江静潮耳中,他终于感觉自己的心重新激烈地跳动。

      他完全听从声音的指引,迅速趴下,然后一点一点往后面的暗处挪动。

      在完全的黑暗中,两只手找到了彼此,紧紧地握在一起。

      从前方传来爆破声还有凄厉的哀嚎。

      怪物总是受残忍的天性驱使,追逐恐惧和血腥味。弥萝在空中挥动着棒子,任由钢环往爆破声的方向追去。

      是的,那是钢环。相比上一次看见的他,或者该称为“它”,体型更加膨胀,外表更加狰狞。

      “跑!”

      江静潮不由自主地被拉着狂奔,黑暗中不辨东西,不断有碎裂的砖块和石头掉落。他们左闪右避。所有监室的门都打开了,电缆露出,星火点点。警报器已经彻底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人的惨叫呻吟。

      对于钢环这样的怪物来说,一个个长方形,结结实实包裹着铁栏杆的监室,是不是等同于罐头?

      江静潮马上掐断了自己的联想。

      前方终于有了一点光。

      人是很奇怪的,绝望的时候,什么都感觉不到,眼见着有了一点点希望,反而开始忍受不了痛苦。

      江静潮的脚步踉跄着,慢了下来。牵着他的人回过头来,那张人畜无害的年轻的脸,正是何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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